《妖血秘闻录》语君

51、归途

　　两个人寻廊前行，还没进前殿的套院，便听里面已经人声鼎沸。待到他们推开殿门，更是仿如一下子掉进了□□坑，忽而放大了几倍的嘈杂声一瞬间钻进江雨归的耳朵里，震得她耳膜发痛。到目前为止，各部族长已经在此争吵大半个时辰了。

　　他们唯恐单枪匹马的气势不够，还要再各自带上三五个随行的亲卫，搞得本就不甚宽阔的地方一下子拥挤不堪。见他二人进来，众人纷纷退让，争吵的声音明显有了收退的趋势。

　　凌渊带着江雨归略和各部族长认了个面，而后便直上正位，让她紧挨着自己坐下来。个中有几个不长眼的，见缝插针地问了几句关于圣心石和那三件宝器的事情，全被凌渊以“眼下情势紧急，不宜谈论无关之务”为由搪塞了过去。

　　不过眼下的情势也的确紧急，诸位族长对于江雨归的事情已不如几个时辰前那样感兴趣了，因而也不再穷追猛打，只试探性地说两句场面话。最终，话头儿还是又兜回了到华烨闹出来的乱子上面。可这个话题一起，方才稍有缓和的气氛一下子又剑拔弩张起来。

　　只听一人厉声质问道：“我等今日与仙门一战，究竟为的是什么？大家口口声声说什么为了族人，可而今族人被俘，我等不去施救，反而作壁上观，抱头鼠窜！这不是贪生怕死又是什么！”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族长！”一身着鎏金轻甲的青年跃众而出，毫不不客气的回敬道：“事到如今，我们早已视死如归，何来贪生一说？但我等举全族之力，殊死一战，为的可是保全种族，而不是保他华烨一人！”

　　“此言不差！”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说话之人是位雪鬓霜鬟的老者，乃九婴部族长螭旭，诸部之中年龄最长。但见他扶着紫藤手杖缓缓起身，语重心长道：“诸位稍安！想当年，前灵主夫妇在世之时，是何等地苦心经营，才使得神族有了今日与仙门众派相抗之势。而今，仙门大举进犯，无人能轻易言胜。恳请诸位想一想，这一旦落败，我们失去的将会是什么？不是一场战争的胜负，而是整个神族的立锥之地啊！”

　　他说到激动之处，停顿一下，又痛心疾首地摇摇头，道：“届时，那些仙门就会像从前一样，堂而皇之地对我们大肆屠杀，神族族众将在一夜之间成为世间流寇，这便是诸位想要看到的吗？”

　　可谁知，老族长的这番微言大义并没有熄平众怒，大家反而七嘴八舌地吵得更凶了。场面混乱，以至于江雨归根本分不清到底是谁和谁在讲话了！

　　“螭旭族长所言甚是，可吾辈也正因为深知此战艰难，才更不能对华烨置之不顾。毕竟金缕犼是战力强盛的大部，如今其族长不在，如此强军恐不能为大战作用啊！”

　　“说得轻巧，现在可是要从玄清救人，岂是说救就能救得了的？”

　　“嗨呀！你们在这里争论这些没有用的做什么？我看，咱们当务之急该是探讨探讨下一步要如何应对啊！那群鬼东西搞的这次突袭，到底是不是玄清的意思？！”

　　“……”

　　江雨归认不全人，可还是认认真真地听着，发现情形还真是和凌渊料想的一样，众人虽然吵得天翻地覆，可其中的厉害关系却无不分明得很。

　　那几位吵吵嚷嚷主张施救的族长，虽然言辞激烈，可态度却并不十分坚决。而且江雨归从旁瞧着，他们该就是华烨此前提及过的，已经与之结盟的那八部族长。

　　这些人心里清楚，倘若真要施救，那就是他们全数兵力加在一起，抱着玉石俱焚的必死决心前去，也未见的就能成功。他们之所以还在此针锋相对，主要是因为从前对华烨太过信任，而一时间不能接受眼下局面罢了，毕竟这是他们曾经想要施加给仙门的结果，而今却反而落到了自己头上。大战临近，这种措手不及的恐慌，是他们难以承受的。

　　然而，就下一步到底该如何行动这件事，不同的声音可就明显要多多了。江雨归边听，边偷偷侧目看向凌渊，但见他全程一派肃然的沉默。此时，他心中该是早有定夺了，可他就是不说话，也不能说话。江雨归知道他这是在等待时机，或是一个话头儿，现在场上的唇枪舌战方兴未艾，话都是带着刺儿横出来的，他还不能在这个时候将矛头引到自己身上。

　　江雨归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终于深刻体会到，凌渊所说的“让他们自己消磨掉怒气”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些人事糟心得很，凌渊确实太累了！

　　这时候，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华烨他是自己蠢，你们也都和他一样蠢吗？如此一来，还不如都被鬼收拾了干净！”这一下，对时局的讨论变成了人身攻击，族长们都炸了。

　　“够了！你们有完没完！”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天光大吼一声，操起长/枪“哐哐哐”奋力顿地三下，喝道：“说来说去都是些没用的屁话！”

　　“天光！你这不肖的小混蛋！这种时候不能为父分忧也就算了，还敢教训起老子来了！”说这话的是白虎部族长——天光的亲爹，身在华烨那八个盟部之列。

　　“这都什么时候了，扯这些干什么！”天光双目满布血丝，一脸苦大仇深地撅了他老爹一回。白虎族长气得七窍生烟，好悬没冲上来上演一出大义灭亲的戏码。

　　天光全不应他，向凌渊抱了个拳，急道：“尊主！族长们在此争论的事情，我这个做下属的没心力关心！我只想知道，眼下到底要不要即刻在谷外布法，毕竟鬼影已经打出前战，我担心仙门会随时出手，如果我们要在扶风谷直接迎战，恐怕现在该准备上了！”

　　此番话毕，众人顿时愣住了，终于想起来这上位上还坐着位灵主呢！

　　方才凌渊刚刚进来的时候，大家多少还是有些忌惮他的态度的。不管是追随这位灵主的，还是日常唱反调的，也总要先明晰他的意向才行。可没成想，他像是个假人儿似的全然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后来，大家吵得越来越凶，倒真的忘了还有这么个人了！

　　殿内火烧房梁的气氛一瞬间偃旗息鼓了，在场众人皆有些不知所措地齐齐朝凌渊看去，等待他发话。江雨归知道，凌渊一直等待的时机终于到了，看来他接管神族这些年，确实将这些族长的脉门把握的死死的，心下不禁暗呼佩服。

　　而凌渊此时却像是个刚刚闯入的局外之人，抬眼将座下众人扫视一遍，也不直接回答天光的问题，驴唇不马嘴地问了句：“盘点王军和各部兵力的事情做的怎么样了？”

　　天光一怔，马上答道：“都做完了！王军上次在天水的折损可以忽略不记，现在全军上下共三万八千人。其中，原有王军三万人，而谷中四万族人里有八千能战，已经全数收编。至于各部军力……”天光顿了一下，十分不满地瞪了他老子一眼，道：“大部分族长已经报给我了，不过还是有些不大配合的，随便吧也是！”

　　“琅羽那边的进度如何？各部也重新编整过了吗？”

　　“完成了，随时能够调动。”

　　在场众人没想到凌渊动作这般迅速，不由得面面相觑了一阵。

　　“很好。”凌渊满意地点点头，不急不徐地站起身来，又问道：“那两日前，派出去踩点儿的那队王军怎么样了？回撤路线的详细情况回传了吗？”

　　“一切顺利！他们已按原定计划到达龙吟山，回撤线路上的重要节点已经在金卷上标记，喏，在这里！”说着，天光从怀中摸出一个金色卷轴，双手一展，内里纯白的绢帛上登时显现出一幅沟壑纵横的山河图景。江雨归定睛望去，这东西和她在亦然那里看到的无异。

　　天光小跑上前，将金卷递到凌渊手上，比比划划地为他讲解道：“红色标记位置是沿路的仙门据点，这一路上名门大派也不多，都是些杂碎，不过为保万一，还是在金色标注的位置布下接应，会更安全。”

　　江雨归此时也站起身来，看热闹似的将脑袋伸到他二人中间，煞有介事地跟着点头。座下一帮人见他们三个在那里旁若无人地指点江山，纷纷好奇地探头探脑，有几位性急的族长，还急呼着要凌渊分下给众人一观。

　　凌渊轻笑一声，眼睛都没抬，故作沉吟道：“族长莫急，一会儿自有人为各位详解。”接着，他伸出一指在金卷上轻轻一描，一条连接扶风谷和龙吟山的崎岖山路开始微微泛起金光来，“这条路线大家也是讨论过的，但因山势崎岖，原只作备选。可今日，华烨族长突遭变故，可见眼下局势瞬息万变，故而，回撤计划需要稍做调整。原定的是扶风谷两万族众一齐行动，现在必须兵分两路，有一队人马需从这条备用路线撤离，以免孤注一掷，风险太过。天光，加派一队王军再去探路，今天就出发！”

　　“是！”

　　凌渊又补充道：“我们的时间十分紧迫，届时不可能有条件昼伏夜出，所以，申时以后，都要逆光前行。加之这条线路视野不开阔，盲区甚多，你让他们注意这点，开地图的时候，预先标注出瞭望位置，明白吗？”

　　“明白！”天光领命，但旋即突然想起什么，向凌渊请示道：“尊主，那龙吟山上的那些山阵呢？上次有提到的，现在第一组王军已经抵达龙吟山，需不需要通知他们提前将其开启？”

　　“这件事情琅羽已经办妥，山中尚能使用的山阵已经尽数开启，不用你费心了，先忙去吧。”

　　天光点点头，将金卷收入怀中，目不斜视，大步流星地迈出门去了。

　　一时间四下寂静，人声全无，这满屋子的人包括江雨归在内，全都傻眼了。直到这一刻，大家才终于明白了一个事实：凌渊这回撤的决定，绝不可能是为战事所迫不得已而为之，他该是早就计划好了，并且在不为人知的时候，已经走的很远了！不然从战书下达至今只有不到四天时间，任他长了三头六臂，也不可能行动得如此之快！

　　众人的反应皆在凌渊的意料之中，或者说，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他并非刚愎自用，非要一意孤行，只是这世间有太多事，在还没有最终实现之前，总是可笑无比的。从答应林霁继任灵主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这场战争终究不可避免，他不仅要赢，更有责任让飘零的族人们回归故里。

　　凌渊不动声色地收拾好心绪，面对诸位族长，朗声道：“正如各位所见，扶风谷，我们是必须要放弃了！至于原因，大家心里十分清楚，今天在这里便不再多言了。螭旭族长说的极对，这场战争中，我们要赢得的是种族的立身之地！为着这个，即便要我以魂魄为祭，也绝不托词。我知道，关于战前这诸多准备之事，我做的这些，全谈不上万无一失。在场诸位，若是谁能提出更好的应对办法，我凌渊绝不专断，愿意全力配合！”

　　众人一片哑然，只剩下互相挤眉弄眼的份儿。毕竟现在让他们任何一个人拿出个解决问题的完整方案，都是不可能做到的。且看凌渊这架势，别说今天是华烨被俘，就算是他自己被抓了去，这既定的安排也要按部就班地进行下去。

　　与此同时，族长们也都意识到这一点：这场种族之战，必定是浩大且残酷的，在各部手中握着的，不仅有骁勇善战的兵士，还有无辜受累的族人。如果兵士们的骨血不能奠基在族人的生机之下，那将没有一丝一毫的意义。

　　“亦然族长。”凌渊见大家扫眉耷眼，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话，便知他们是真的没主意了，因而继续他的安排道：“之前让你派人去玄清盯梢，现下还没有消息传出来吗？”

　　亦然是两日前随同琅羽、天光一起回来的，和他们一样，对于凌渊的安排，已经在暗中执行多时了。现下被他这一提名，赶忙应道：“一潭死水，什么动静也没有。”

　　凌渊斩钉截铁道：“发生这么大的事情，竟然连点儿争执都没有，定是玄清封锁了消息，众派根本不知此事。”

　　“是否需要派人将消息散播出去？”

　　“这很难，除非有人亲眼看到华烨本人，否则单凭玄清的威望，随便一两句也就让他们糊弄过去了，还是不要妄动，看他们好就行，有问题随时回报。”

　　“是！”

　　“鸣蛇部。”凌渊唤了一声，道：“此前原定，你们在回撤当天同时对玄清发起突击。但因华烨突发变故，玄清必定加强戒备。突击是打不了，将兵力撤回来，届时，接应护送族人撤离的王军部队吧！”

　　“是！”

　　凌渊吩咐完这个又吩咐那个，接连又下了好几道命令。最终，他们将开拔时间定在两日后的子时。

　　而接下来，便是天光的副将们，将他们一直以来的准备工作和对每个人的安排，仔细同步给各部知晓，以防接应不周的情况出现。

　　江雨归此时已经不需要再防备谁了，众人领命都来不及，谁要是这会儿还敢对她动什么歪心思，那可就真是找死了。因而她全无顾忌，挤在人群中间，认真地聆听着他们的部署安排。

　　正在此时，江雨归感到一个硬梆梆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突然从后戳了戳她。她狐疑地回过头去，发现竟是琅羽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紧紧贴在她身后，正拿刀柄轻轻地磕着她的腰窝儿。
　　江雨归福至心灵，狡黠一笑，鬼使神差地说了句：“何事，小姨母？”

　　一瞬间，琅羽秀气的面容一抽，差点儿“呸”出来，见江雨归笑得跟抖筛子似的，用力掐了她一下，附在她耳边，十分嫌弃地轻声道：“跟我来，有个人等着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