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王敏走后家里的境况并没有好转,饥荒一连三年四年,别说是地瓜,就是树根都被吃光了,王德建的爹一直郁郁寡欢,终于得病死了,王德建的娘依然在病中,她终日咳嗽,越来越瘦,每次咳嗽都感觉她的身上的骨头要散开了。夏天还好过,青草挖完了还有树叶,树叶吃完了还有树皮,青草还可以养活羊,有羊就有肉醒味,就能让肠子上上油,可是到了冬天,日子就不好过了,冬天天寒地冻,找不到吃的,又没有穿的,有一天晚上,王德建实在太冷了,他在烧柴的锅底下睡着了,软绵绵的灰烬,暖暖的,他觉得像是大棉被,可是他不知道,天气潮湿,柴没有烧透,还有一点点火星,他的棉靴子,是穿的姨姥姥的,外面的鞋面坏了,露了疙疙瘩瘩的棉花出来,他找了一层塑料纸,拿绳子捆上了,最起码雪地里雪不会灌到鞋里来。半夜他做梦,梦见自己在大棉被里睡觉,暖和啊,后来就觉得热了,他就蹬被子,可是越蹬越觉得热,觉得脚上都热出汗了,他再使劲踹,就踹醒了,醒了发现自己的鞋烧透了一个洞,没有明火,但是棉花一点点变黑,黑到了脚面,他使劲打啊打啊,拿水又洒了洒,脚上都湿了,他这才放心,可是本来就旧的鞋一下子烧了个洞,他的冬天更没法过了。
      第二天早上,王德建趁姨姥姥不注意,跑到她屋里,从被子一个角拽了一撮棉花,然后塞到的了鞋里,又找了一块塑料布从外面包上,这才勉强走路,可是一走雪路,雪就黏在鞋里,开始化水,他穿的过世的姨老爷的旧棉袄,能装下去三个王德建,衣服大了走起路不停的灌风,他就找了跟树皮,用树皮编了一个鞭,把棉袄一边扯到胳膊下面,系在上腰上鞭子,这样就不灌风了。后来就习惯了,他也不觉得冷了,反倒觉得皮厚了一层。
      到冬天他娘咳嗽的更厉害了,这咳嗽从秋天咳嗽到冬天,面黄肌瘦,王德建看着越来越害怕,王德林、王德广也一个11、一个8岁了,王德建嘱咐好王德林看好王德广和娘,自己踩着出去了。
      他是去城里,他记得自己的老家大院,记得还有两个叔叔还在各自的院子里过着安稳的日子,他想讨点旧衣服和粮食,再看看有没有药可以治娘的病,总应该是可以的,最起码,两个叔叔一点都没有受影响,他们大哥虽然去世了,可是老婆孩子还都在,还是一家人,想着想着,王德建就忘了天寒地冻了,忘了饥饿,越走越有劲,30多里路,走了三个钟头才走到,他先去看看了自己家里的大房子,远远望去那扇大黑门孤单伫立,院子里的树不见了,如今物是人非,他没有走近,而是绕了个道,那是一天南门贯通的河,在这个小县城里,沿着小河边一路走就走到了县城南,然后再拐个弯就到了王德建二叔家。
      二叔人很聪明,是个做生意的料子,只是阴错阳差成了县里的郎中,每天对着不同的人的嘴看来看去,刚开始的时候有个老太太来看牙,看见二叔便把嘴里的假牙拿出来放在二叔手里,黏黏糊糊的,长期不刷牙满嘴口臭,二叔胃里一蠕动,跑出去哇一声吐了,如今却看的多了,动手修牙的时候仿佛刀下的不是人牙,他眼睛不再看一下,俩只手一拿钻子使劲钻坏牙,脚底下慢悠悠踩着转盘。
      王德建到二叔家的时候,只有二婶和她孩子,王德建的堂妹王勤,二婶看见王建德眼神撇了撇,王德建脚上的鞋因为太大被穿变形了,弯向一边,鞋里的棉花黑着边,翻向外边,酱灰色的棉袄,因为肥大,腰里系了一根绳子,脸色黑红,弓着腰,俨然不像是一个14岁的孩子,二婶定了一个神,立刻笑容满面,
      “哎呦,孩子,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自己跑来了,快进来”
      王德建看见王勤一身绸缎的粉色棉袄,白白净净的跟着二婶深厚,二婶又胖了,白净丰满,他看了看自己脚上的鞋,说,不了二婶,我就顺路来看看。
      二婶说,“既然来了,走,我带你去买点东西”
      王德建心里想,二婶是不是要给自己买一双鞋,“那就太好了”,王德建想,因为自己要经常跑路,如果有了一双新鞋,自己可以出去干点体力活,就可以赚钱给娘治病,可以有饭吃了,不行,如果只买一双回去弟弟们会不会哭,买一双就轮着穿,要是二婶能给买三双就好了。王德建抬起头看走在前面的二婶,雪还没有化完,二婶的丰满身体,可不就是美丽的母性的特征,王德建两个手抄在棉袄袖子里,跟着往前走。
      路过一个烧饼摊,二婶才停下来了,说,”来,建建,给你买几个烧饼带回去吧”
      王德建觉得身上一冷,打了个大喷嚏说,“不了,二婶,我先走了”
      王德建转身跑了,他没有听见二婶在身后是不是叫他了,他只是想跑回家,想看看在腊月寒冬里,娘的咳嗽是不是又厉害了,看看俩个弟弟是不是依然饿的躺着站不起来,他不敢去想二婶,二婶大概不会知道雪是什么味道,大概不知道什么样的树皮更好吃,他们被遣回乡下快两年前了,二婶觉得他们过得还是很好,大概是这个样子,王德建想。
      出城的了以后路就不好走了,因为化雪,地上都是泥,王德建看看自己的靴子在来的时候就已经在泥里穿的不成样子了,再穿回去,靴子鞋面估计就该被粘掉了,“活该,谁让自己想着新鞋,本来就不该有什么新鞋”。王德建干脆脱下鞋,拎在手里,光着脚走。走在泥路里他反倒觉得这泥是暖的,这泥是那么亲切,他就不跑了,慢慢悠悠走,路两边是大片大片的麦田,虽然雪不是很厚,但是麦苗却只能是隐约可见,他已经不记得白面是什么味道。
      路上的人确实少,天冷了,大家只能在家里不出来,王德建已经走到天黑了,夜幕降临,王德建远远望去,稀疏的催烟,他才觉得饿了,今天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他看了看周围,除了有枝桠交错,路边的小河没有流水潺潺,回家的路还远,“娘今天该吃什么呢?”,他愁啊,姐姐走后来了一封信就再没有消息,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二弟三弟虽然也不小了,但是绝对不能体会到王德建现在的心情,他光着脚在泥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
      忽然觉得脚下一软,他猛地抬脚,“蛙! 牛蛙!”,他兴奋的差点叫出来,赶紧转圈看看没有人,拿起来装进了鞋里,抱在怀里,虽然只有巴掌大,但是好在比吃树皮强,王德建神采飞扬,他觉得老天一直在帮他,每次走投无路的时候,他快要饿死的时候,老天都会给他一个大的惊喜,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
      回到家中姨姥姥一家已经都睡下,姨姥姥的家的院子有三个屋子,对着大门的是正屋,姨姥姥一家人在住,西边是一小间,只有正屋的三分一,王德建一家就住这里,东边是泥砌起来的小屋,非常矮,是生火做饭的地方,王德建要是正常的长个,就得哈着腰进去。
      王德建见东边屋里还亮着,知道一定是娘还等着。进屋一看果然是,两个弟弟已经睡着了,口水流了一片,他小声说,“娘,你看,牛蛙,你把弟弟叫醒,我去煮了去,别让他们吵啊”,“咳咳”几声给憋回去了。王德建动静非常小,他怕惊动了姨姥姥一家,自从上次金蝉的事后,肖大民就每天火眼金睛的盯着他们,怕他们偷东西吃。王德建想,天暖了一定得想办法出去赚钱,给娘治好病,最好再去别的地方住。
      他把煮好的牛蛙上面撒了一层盐,然后抱着去屋里的时候娘又躺下了,她实在是身体太弱了,每次咳嗽都把要五脏六腑要咳出来一样,每次咳嗽都感觉她身体里有回声。王德建掰了个两个牛蛙的后脚,放在两个弟弟嘴里,这俩人嘴巴吧唧了两个,一下子睁开眼了,几个人眼睛都放光,只有王德建的娘没有吃,她只说吃过了,吃不下油腻的东西。
      这个冬天王德建的记忆很深刻,他想,以后不论到哪,不论有什么山珍海味,都不会忘记这个冬天的树皮、草粥和牛蛙的味道,再好的鞋,也抵不过大地泥土的温暖,这就是根,这就是他生存的力量,这片曾经让享受了荣华富贵,又体会到了人间艰苦的土地。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