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女子攻略》金千阳

2、俯瞰北京

　　元旦这天早上，刚醒转过来的思佳在床上辗转翻滚了好几下，想着这新的一年的第一天该怎么过得不一样一点，有意思一点，最重要的是有意义一点，毕竟这是象征着新的开始的一天嘛。她很快想到了中央电视塔，因为来北京十多年已经基本逛遍了京城的名胜古迹大小景点，只剩下中央电视塔没去过了，也实在想不到其他的好地儿，那就这儿吧！
　　坐车、买票、登塔，很快到了二百多米的高空，走出高速电梯，豁开软帘门，思佳脚下映出弧形的平台，眼前一下呼啸而来的是在俯瞰之下京城林林总总的高楼延展至青灰色的山峦及至淡蓝的天际。思佳一下子有点懵，有点恍惚，心脏貌似停跳了一秒。凛冽的寒气很快袭来，思佳瞬间醒神，粲然开笑。笑美景，笑自己。笑的是高空俯瞰大北京全景本是决定来此时就有一些想象，不料眼前实际看到时竟仍然感觉远远超出预期；笑的是自己从04年上学到现在在北京待了快14年，竟没有早点来此一游，要知道中央电视塔可是无数外地人来北京旅游时必须的一站。
　　现在所站的地方看到的是北京的西边，目光由近及远看到建筑物的楼层渐渐低了下去。快接近山脚的地方有一些貌似空地，还有一处山脚下隐隐有水蓝色的一角，大概是湖泊或者水库。北京的西边还是比较稀疏的，各种元素错落有致。很好，她想。
　　往大圆盘平台的另一边转去，发现风景是东边独好，高楼大厦严丝合缝、栉次鳞比、直接天际。仿佛是在看好莱坞大片，第一感觉是高级感，是傲娇感，是冷冰冰、漠然不关人气人性的科技感、科幻感。思佳感到一种强烈的不真实的体验。这感觉让人有点胸闷、憋气，有点眩晕。她想，这才是真正的摩登都市，这才是真正大都会的感觉。在接近东边天边她发现了北京最高楼，那是国贸大楼，是万众瞩目的地方。她这个特别不喜欢拍照的人也禁不住冲动地拿起了相机咔嚓咔嚓一番。
　　欣喜于强烈的高级感之余，她突然好似开了一窍，油然而生一种俗气的想法：这儿、那儿、这一切，都是钱啊，是白花花的银子，是金灿灿的钱币堆出来的。她想到一首歌里唱的“Money, Money, Money...”，出自自己大学时喜欢看的一档美国真人秀节目《飞黄腾达》，也叫《学徒》。她到现在还能想起开头这句歌词响起时节目画面上的金色色调和满屏幕的钱币，哈哈。
　　北京大，到处都很繁华。这是一位前同事说过的话。有的人可能觉得俗气，思佳却觉得说得直接、贴切。
　　整个一圈看下来，北京只有西南方向几处冒烟，或粗或细粗圆的烟囱冒出白色的或浓或淡的烟气。看来北京市政果真将环保抓得很严，有污染的企业大概都被迁到远离市中心的地方去了。
　　北京这个城市南北发展并不一致。北至五环都是一片繁荣景象，而北京南部过了南三环再往南就不怎么样了。北京的东边也比西边繁荣得多。不过这个城市还后劲十足，还在快速发展着。现在这些有些污染的企业在西南方得以生存，再过一两年恐怕又是另一番光景了。思佳打算那时再来一趟，登高一望便知世事变迁。
　　其实在景山公园万春亭也可以俯瞰京城，不过那是俯瞰紫禁城，那片宏大古老的曾经的皇家生活区。在中央电视塔上俯瞰看到的京城却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比之更接近民生、现代化、包容万象。然而，不管是哪一个世界，在高高看去，这座城市都不像是人类生活的地方，因为看不到具体的生活场景，它们都像漠然不关人情冷暖的一种说不上来的存在，像是一种装置、一种背景。或许更确切的说，就是人们生活后面的一种布景。这样想来，更觉人生如戏了，亦或是戏如人生。思佳是文科生，不光喜欢中国文学，还曾经差点去读美国文学硕士。既是爱好文学的人，不免会做一番观想。
　　在这钢铁丛林的北边快接近天际处，思佳勉强辨认出了火炬楼和钉子塔，但是却怎么也辨认不出自己家所在那栋楼，那里已是北四环和五环之间。不，应该说是住处，不能叫家。漂泊在北京的人，哪有那么容易安家呢？异乡人很难找到归属感。不管是家还是住处，在这高塔上反正看不见，离市中心太远了。思佳在想象二三环的住宅里可能是什么样的人在住。像她自己这样工作8年的工薪阶层白领大多连四环的房租也颇有承受压力，只能在四五环之间蜗居。而要是买房，能买得起五环内房子的只能是他们中的自身能力佼佼者或者是有富裕的父辈资助的人，其他人只能买郊区、远郊区、甚至北京周边其他卫星城市的房子。北京的房价之高，在中国众所周知，可能也是世界闻名。
　　说起在夹缝中求生存，思佳在生活方面的一个重要突破就是她的住处越来越好。思佳是对生活品质有要求的人，只是因为财力不够才没有随心所欲地改善生活。但是，她是一个非常需要个人空间的人，那是她灵魂栖息的港湾，所以她总是在力所能及的时候搬到更好的地方去住。从一毕业开始她就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跟别人合租在同一个房间内——这一点使她时常在回顾往事的时候倍感欣慰，因为她足够爱自己，在艰苦条件下仍然给了自己最最需要的东西，即使刚毕业的时候薪资很低，那她也要把薪水的大头用在租房上，而在生活其他方面极尽俭省。因为常追美剧的她发现自己所喜欢的剧中人物大多住在大城市的中央公园附近，可以经常去散步休闲或跑步锻炼身体，所以那也变成了她的梦想，成了她在北京奋斗的主要目标之一。这个梦想形成之时，她还无法预估何年何月可以实现，而5年后，也就是在前年，这个梦想实现了。
　　她因为换了工作并且薪资大涨，终于得以住到了北京的奥林匹克森林公园附近，更棒的是，她的房间窗户还可以看到奥森的湖光山色呢。同时她还实现了走路上班的梦想，只用18分钟就可以走到公司。而就在最近，思佳又有突破，她不再跟别人合租，而是租住品质公寓，独门独户，像酒店房间那样带独卫的开间。家具家电齐全，包括厨柜、厨具等，可以做饭。而且这种公寓有普通住宅比不了的社交属性——公寓一层是免费公共空间，包括咖啡厅、健身房、电影放映区、公共大厨房。后两者成为公寓青年经常聚会的地方，非常方便。公寓里还有带小院的房间，天知道那在北京五环内是多么难得。小院是用木栅栏围起来的，很有味道。院子里配有和木栅栏同样材质的小桌和长凳。有的住户自己加了阳伞、花盆、秋千等等，有的搭了帐篷，甚至蒙古包。思佳就常去一家投缘的邻居家，一起坐在小院品茶、读书、吃饭，悠哉游哉。住进这样带独院的房间就是思佳下一步的目标。
　　虽然深知生活在钢筋水泥丛林里的不易之处，思佳仍然相信自己能在这个丛林之中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就像很多其他在北京奋斗的人一样，只要深谙丛林法则、力争上游......但对于她个人来说最为微妙的一点就是既要深入又不要迷失，不要成为行尸走肉，不要被这丛林异化，要活出人的样子来，要有人性和尊严。这种平衡之术就像走钢丝，不容易。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像她这么想，她觉得。她并不觉得这是别人思想深度不如她，她没有丝毫优越感，反而，在她看来，不想太多也是一个强大的生存法则，也许还是最强大的一个。
　　为什么这么说呢？就像当年高考冲刺阶段班主任说的一句话：“要战略上重视，战术上轻视。”思佳当时深以为然，而且认为这种心态也适用于其他很多事情。后来，读美国文学了解到著名作家海明威推崇“重压下的优雅”，才惊觉高中班主任的智慧高度，因为那句话跟海明威的有异曲同工之妙。走出校园，走进社会，思佳经历地多了就越来越明白那句话的妙处。渐渐地，这成了她为人处世尤其是在职场立身求存的坚定信条之一。比如，在她看来，如何在工作中举重若轻实在是职场人必须修炼的课题。如果不能搞好重视和轻视的心态平衡，就容易被工作的重压侵蚀日常生活，麻烦和折磨就会不断接踵而至。实际上，现代社会很多人有工作没生活，甚至因为工作焦头烂额到了损害身体健康、扭曲心理的地步。因工作压力大而猝死、患上抑郁症的时有听闻，可很多职场人虽然居安思危也很难有力改善现状，有的是能力有限夹缝求生不得已，有的沉迷物质名利欲壑难填，有的被商人刻意制造和贩卖的焦虑情绪牢牢抓住无法自拔......
　　说到底，如果站在更高的高度看来，人类甚至地球也不过是浩瀚宇宙中的小小一粒尘埃，一个凡夫俗子又有特别重要的事呢。世上亿万人各有各的活法，多出去走走看看世界就会发现生活的多样性，甚至一个地方推崇的东西却是别的某个地方的禁忌。在思佳看来，人生就是一场体验之旅。物质在旅途上虽然有一定重要性，但生不带来死不带走，只是工具。无谓只顾赶路或者积攒物资而可惜了沿途风景。平衡发展，不要陷入我执，才能在人生道路上走得更远。
　　但是，知易行难，世人如此，思佳也不能免俗。别的方面也还罢了，思佳还是偏理智的，但是情绪层面尤其是感情方面，思佳就觉得不是那么容易控制自己，用理性说服感性。比如，虽然明白“情深不寿”的道理，也最怕痴心错付，她却仍然在男女感情方面看不开看不淡。即使在工作上，对于职场中的荣辱和情义，她也比一般人更容易较真。
　　张爱玲有句名言：“生命是一袭华丽的袍子，上面爬满了虱子。”思佳初次读到它是中学时，那时还不太懂这句话，现在却不一样了。走出象牙塔，步入社会这个大熔炉几年后，思佳终于大彻大悟。原来，认识世界、认识他人，最重要的是认识自己——这好像简单，实际却是最难的，无怪乎早在两千多年前古希腊的阿波罗神殿大门上便铭刻着一句后来闻名遐迩的箴言：“认识你自己”。而当你了解自己这座山时，所有的风景便随之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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