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者的游戏》若蓠

3、处刑宴会（三）

　　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虞夏几乎可以说是毫无反应，那表情彷佛在说：啊，果然如此。他握着烛台底部，脆弱的火光随着动作微微晃动，但依然坚强地燃烧着。
　　虞夏并没有吹熄蜡烛。
　　也就是说，这个问题的选择，他选了是。
　　大厅里的多数人都是如此。也许是刚才男人透露的内容性质太过恶劣，所以即使大家都对这场余兴节目的结果心照不宣，却还是做了选择。
　　“选择是的人，将参与第二个问题，规则不变。不过──”声音可疑地停顿，几秒后，西装男人拿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烛台，脸上的笑容在烛火的照映下，显得有些诡谲。男人抬起手臂，示意大家看向营幕，缓缓说道：
　　“在第二个问题开始前，我必须先向各位说明，这世上从来就没有绝对的对与错。例如这位先生，在欠下庞大的债务以前，他曾多次参与公益活动，捐钱帮助弱势的团体，受益的人都对他十分感激。说是伪善也好，但他确实帮助了这些人。当然，这依旧改变不了他害死自己妻子的事实，因此，他有罪。”
　　“那么，我的第二个问题。”
　　“李建兴，该被处以相等的罪责吗？”
　　……相等的罪责？
　　虞夏咬着嘴唇，原本还算平静的内心正剧烈地动摇着，在他听来，男人的提问显然是在让他们投票处死那中年人，假设对方真的如男人所述，害死了自己的妻子，那也不该由他们来判决。
　　经过短暂的犹豫后，虞夏吹熄手中的蜡烛。
　　周遭一下子暗了下来。
　　此时大厅内还亮着的蜡烛已寥寥无几，在越渐昏暗的视线中，虞夏听见西装男人的轻笑声传了过来，过没多久，大厅的灯光再度变得明亮。
　　“审判就此告一段落。各位的选择我已经明白了。”
　　“然而非常遗憾，你们当中似乎有些人是出于逃避心理而做出的选择，在开始之前，我曾经说过，请各位……务必遵从自己的内心，这么看来有些人并没有听进去。”
　　西装男人笑瞇瞇地说道，让人有些分不清到底是威胁还是提醒，紧接着，一声短促的惊呼在后方响起，虞夏转头一看，顿时僵住了，只见刚才的中年人正坐在椅子上，嘴巴被胶带紧紧捂着，双手双脚都被绳子捆着不得动弹。
　　“好了，余兴节目也是时候该落幕了。”
　　西装男人露出既兴奋又期待的笑容，看向中年人的眼神犹如在黑夜中紧盯猎物的狼，泛着丝丝血意，然后在众目睽睽下，他冰冷地吐出恶毒的言语：
　　“虽然你逃过了罪责，但人总得为自己的言行付出代价，不是吗？”
　　“呜！呜……！”
　　中年人瞪大双眼，彷佛感应到了什么，开始激动地挣扎着，恐惧至极的模样对比着男人冷漠的表情，令人不寒而栗。男人高举着烛台，整张脸因为兴奋而微微发红，接着，毫无预警地松开手。
　　当烛台摔落在地毯的那一刻，天花板也跟着发出古怪的声响。
　　咚──
　　蜡烛率先掉了下来。
　　虞夏下意识地抬起头，正好目睹吊灯下坠的瞬间。
　　华丽的水晶吊灯在掉落的那刻应声碎裂，飞溅的碎片让附近的人纷纷转身躲避，顿时间，惊恐的尖叫声充斥了整个大厅。
　　被绑在椅子上的中年人横躺在地，血淋淋的头颅像是被人泼了一桶红色油漆，支离破碎的吊灯碎片插满他整个身躯，那本该是清澈透明的水晶浸泡在血水中，犹若被人刻意塑造出来的艺术品，既不真实又有种说不出的不自然。
　　这是虐杀。
　　任谁看到这样的画面都会这么认为。
　　“他死了？”
　　陆栩忽然出声。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他露出像是刚咽下食物才发现过期时，想吐却吐不出来的表情，然后低着头，不去看中年人凄惨的死状。
　　但也有人忍不住吐了。
　　好几道干呕声从各处传来，还参杂着许多害怕的啜泣声。
　　虞夏蹙着眉，脸色苍白，刚才中年人被砸死的过程还历历在目，但思绪并没有因此停摆。与其聚在大门，声嘶力竭地向外呼救，他更想弄清楚西装男人说的审判日是什么，目的又是什么。
　　就在恐惧与不安越演越烈，开始有人尝试撞门的时候，西装男人终于结束旁观，像是欣赏完一出好看的话剧似的，愉快地发出笑声。
　　“每次审判日总会上演类似的画面，真是百看不厌。”
　　“你、你们杀人了……！”
　　这时，聚集在门边的人群传来阵阵窃窃私语。
　　西装男人的视线扫过传出声音的位置，瞇了瞇眼：
　　“那是他应得的惩罚。”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其中一人鼓起勇气提问。
　　“我不是说过了吗？只要各位参加三次的审判日，仅此而已。”
　　“那只要参加三次，我们就能走了？”
　　窝在角落的年轻女人颤抖地出声，彷佛从喉咙发出声音已经耗费了她所有力气。西装男人扬起一贯的微笑，神秘莫测地答道：
　　“当然，我们并没有拘禁各位的理由，不过，别忘了还有报酬啊，三次的审判日结束后，各位将获得『新生』。”
　　“新生是什么意思？”
　　提问声忽然从后方响起，虞夏与陆栩皆是一愣，转过头，才发现有个人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好似真的是来参加宴会一般游刃有余。
　　西装男人将身体转过来，朝那人缓缓说道：
　　“每个人对于新生的定义都不一样，全凭各位如何解读。”
　　“如果不参加呢？下场就和那家伙一样？”
　　西装男人笑而不语。
　　“我懂了。”
　　那人站起身，露出连身帽T下的年轻容貌，隐隐约约显露出的从容模样在这里显得十分突兀，他随手将还在燃烧火光的蜡烛放到椅子上，推了推眼镜，说道：
　　“那就开始吧，审判日。”
　　“乐意至极。”
　　就在两人的对话结束的剎那，四周忽然又暗了下来，但这次已见不到蜡烛的光，而是无穷无尽的黑暗。虞夏下意识地想扶住桌缘，在光线消失前，他清晰地记得自己就站在桌子旁边，然而不管怎么伸长手臂，就是碰不到任何东西。
　　“那么各位，审判即将开始，时限只有三小时。”
　　“审判对象名为林谭，二十四岁，未婚，研究生。”
　　“在开始前，场景将会进行更换，请各位站在原地，保持不动，否则我不能保证器官还会在同个位置。另外，过程中会感觉轻微的晃动，不过请放心……”
　　“也只有一瞬而已。”
　　然后，声音彻底没入黑暗。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窘境下，任谁都会充满防备，虞夏也不例外，他屏气凝神地倾听着周遭的动静，对男人话里的意思已经无力思考，紧接着，脚下忽然一轻，就像是踩空一样，他感觉自己正在往下坠，但也就只有一瞬，回过神来，他发觉自己还好好地待在原地，彷佛不曾动过。
　　眨眼之间，虞夏对“超自然”已然有深刻的体悟。
　　那像是神秘仪式的大厅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眼花撩乱的投影，更正确的说，是几乎能够以假乱真的3D投影，只能从投影比实物还要略显透明这点上来辨别两者。
　　“虞夏？”
　　还未完全适应这诡异的光景，虞夏就听见陆栩充满不确定的呼唤，他连忙侧过头，结果彼此都是一愣。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是投影，也包括人。察觉到这件事之后，陆栩顿时露出古怪的表情，在身上摸来摸去的，然后困惑地说道：
　　“摸得到。所以我是真的？”
　　“……你当然是真的。”
　　虞夏好笑地看了陆栩一眼，开始观察起变换后的地方。
　　这里似乎是一间套房。与大厅相比坪数缩小了好几倍，只能容纳下十人左右，而实际上房间里只有五人，并不算太拥挤。虞夏暗自打量着其他人，除了陆栩，以及刚才在墙边神色自若地和西装男人对话的年轻人外，其余两人都是没见过的脸。
　　在谁都不肯说话的沉默中，陆栩忍不住凑到虞夏旁边，然后在虞夏投射过来的视线中，无辜地笑了一下。虞夏倒也没说什么，他随意地往离得最近的书桌看去，接着，目光就这么黏着在一本日记上，他顿了几秒，轻声问道：
　　“陆栩，你还记得这次的审判对象是谁吗？”
　　“嗯……”
　　陆栩仔细地想了想，最后十分肯定地答道：
　　“林谭。”
　　虞夏瞇起眼睛，将那本日记本拿起来，封面的署名赫然写着林谭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