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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半掩着的门 ...

  •   那个人,我竟然没有发现,那个日日敲开我们房门的那个人,真他妈的该死!我还是疏忽了,竟然忘记了他们也是自现实而来的人。他夺走了她,他夺走了她的心,夺走了她的自卑与虚伪,让她变得和他一样了。他是那些送餐的天使中最卑鄙的一个,是那个日夜为他们延续残命的人。那是一个在平常不过的夏日炎热午后,就连室内阴影下的蛆虫都受不住液体玻璃般的热气而暂时退回到了衣柜以及冰箱里。他叫甄石,是一个俊朗的青年,有着黝黑浓密的秀发,有着阳光朝气的面庞,闪亮洁白的牙齿以及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他骑着自己的电动车,像个兢兢业业的蜜蜂一样,日夜不断、风雨不顾的做着自己的工作。一天,他照常往日百无聊赖的接到了由一串异样孤独的号码所订购的订单,他按照着这个陌生而偏僻到让他心悸的地址,凭借着他对工作勤恳的毅力而寻到了郊外,穿过了人工种植的一片树林,穿过了一条城外的小河,闯过了如同原始森林般的荆棘沼泽,找到了那个日后注定见证他因爱而死在这里的孤独之屋。他怯生生的推开了半掩着的布满锈迹的院外铁门,敲了敲蒙满灰尘的别墅房门,在等待了数个他手表上的秒针的永恒滴答声里,那沉重木门的执拗声响,带着他看见了那个夺走他赖以维生的空气的女人。她睡眼惺忪,身披虚假的外衣赤身裸体的站在了他的面前,她的玉体夺走了他每晚梦境的全部内容,让从此以后梦境的星空中都是她的影子,她轻薄的嘴唇否定了他过往人生中的所有意义,她纤细的手指夺取他心脏跳动的能力,她接下来的撩人奶音更是让他的内脏自此永远的颤动下去。“谢谢。”她说完,接过了他手中的餐盒,留下了一长串你香脊背影的隽永碎片便扬长而去了。
      自此以后,。他为了能再次见到她,记下了订单上面那一长串的孤独号码与那个隐秘在郊外的孤独之屋的地址,可胆怯的他却不敢因为爱慕的理由就兀自的敲开她的房门。于是他跑遍了全城的饭馆与餐厅,就连那些街边摊中都留下他的联系方式,并把那一长串的孤独号码告诉了他们。他希望只要是由这串号码发来的订餐信息,请务必交给他来送。他这种在同行们的眼中引起非议的做法,在他眼中却是对爱情的奉献,并且这种做法在接下来的几天都让他有充足的理由敲开那座孤独之屋的房门。甄石成功的又见了她几次面,她有时穿着黑色蕾丝边的内衣,有时穿着日常从腋下长出蘑菇的睡衣,有时就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的赤身裸体。他每次敲开房门看到她时,都试图用一些他事先设计好的小诡计,来尽可能的拖延她转身的时间,只为了能多看她几眼。比如从最简单的故意慢点把餐盒递给她,又或者故意在敲门之前把外卖口袋里的筷子拿出来,在她接过口袋的时候又装作忽然想起的把筷子再递给她,又或者把外卖的每个饭盒画蛇添足的放在好几个口袋,然后一个接着一个的递给她。可有一天,当甄石敲开了房门,却看见了一个面容肥硕丑陋的同样身穿从腋下长出蘑菇睡衣的老人,他直勾勾的盯着他,眼中充满着憎恨的凶光。他被吓的面色惨白,哑然失笑。他以为这个人是她的父亲,以为他已经知道了他对自己女儿怀着让他厌恶而嫉妒的爱慕,而要在今天将他臭骂一顿。可事实却并不是这样的,他只是来拿外卖而已,并且惯常的给他塞了点钱,说了一句:“拿着我的小费赶紧滚蛋吧,穿着花花绿绿的可怜人,以后一定别和那些穿着西装道貌岸然的家伙们说话,要不然你的小身板不够他们吃的!”之后,他就关上了房门。甄石长舒一口气,没有多少被这个他觉得是她父亲而不是情人的男人而吓到,继续不断的每天跑来为她送餐,并且只为她单单一个人送餐,只往这个郊外的孤独之屋跑,其他的订单甄石一律不接,只想一直在每天都看到她,一直做她为她送饭的那个人。久而久之,他就知道了她都喜欢吃什么菜,甚至到后来他不用看外卖上订单的小纸条,就已经能预测出她今天点的是什么了。有一天他试着做了几道这样的菜,只为了能在做菜时幻想着她吃自己亲手做的菜时的场景。“她吃的时候会怎么想?感觉到和之前所有的外卖都不一样吗?还是会感觉到是我亲手为她做的?”他一边幻想着,一边像锅里投入爱情的细盐,一边回想着那香脊的记忆碎片,又一边沉浸在对她内心的好奇中。当他信心十足的拿着他细心包裹好的自己亲手做的饭菜,接到往常中午十二点的订单时,他发现那订单纸条上的菜单正是他所做的那些,而且一模一样:多加醋的糖醋排骨,少放盐的红烧肉,不要放太多油的清炒时蔬,还有一碗放些香油的蛋花汤,以及一碗普通的白米饭。他因为这看似巧合实则必然的事情感到十分兴奋,把自己做的这些菜和商家的菜偷偷的掉了包,然后把自己做的菜送给了她。
      “谢谢!”她说。
      那一次在他送餐回来的路上,他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显的心不在焉。他傻笑着,心想着她那吃到与往日不同的外卖而疑惑的表情,又编造着一个又一个他与她之间甜蜜唯美的爱情故事。“她会怀疑那些菜是我做的吗?她如果有所发觉的话,相必她一定会非常感动吧!”他幻想着她感动的样子,幻想着她终有一天发现了这个每日惯常的面孔,并因此感动的而芳心暗许的羞怯样子。爱情的使人疯狂的罪恶,在他身上显的更加无药可救了。他每天都为她做菜,都是不用凭借那些订餐小纸条上的菜单,便能预测出来的菜。他知道她早上不会点外卖,因为很多人早上都不吃早饭。他知道她每次点的外卖都是同一类型的食物,都是在她喜欢的那些菜品之中按照两荤一素,一碗米饭,一碗汤的格式的随机组合,并且他每次都能奇迹般的猜中那些组合。每次他都拎着自己做的菜去接订单,然后再与商家的外卖掉包,把自己做的那份送给她。渐渐的,他也习惯了偶尔那个他以为是她父亲的那个人的接见,并且心里也善良的想到:“也为了你先生,也为了你而送餐。”
      然而这个善良的可怜人啊!无论他怎么用心钻研以及思考让自己的菜变成珍馐美馔的法门秘诀,无论他敲开多少次房门让她或者他见到自己日复一日的面孔,无论他怎么尽力表达自己的爱意其实都是徒劳的。他所作的事情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所做的感动也只感动到了自己。他们对他一点都不在乎,在他们早已经在恶臭中日益麻木的味觉里已经根本品尝不出他洒下的爱意细盐,他们也没有发现这个日复一日的熟悉面孔有一丝一毫的熟悉,这个被他们称为天使的人,也只不过在他们轻轻挑眉瞧上他一眼的一瞬之间以后便被他们忘却了。这个可怜的送外卖的小哥,在孤独之屋与自己家循环往复来回的漫长岁月中,直到有一天,痛苦相思的送餐蹉跎未能激起她心中一丝涟漪的事实,让他终于明白了,等着别人因为发现自己默默无闻的付出而感动所泛起的爱意,就他妈的像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一样,是根本不可能的,因为他们永远只会把那些当作理所当然。爱永远是追寻的,永远不是坐在家里望着天窗能够等来的。他觉得必须要做点什么了,不能在因为胆怯和毫无意义的幻想而停滞不前了,所以他给自己下了一道非死即生的命令:如果我再因为怕被伤害而不敢去爱的话,那我他妈的还是孤独终老吧!于是他在第二天,在把自己做的菜与商家做的菜掉包之后,他在塑料口袋了放了两件奇特的东西——一个海螺,还有一封信件。它们被放在了塑料口袋中最显而易见的位置上,放在餐盒的上面。于是她看见了,她看见了那带着海洋清爽气息的海螺,看见了那散发着淡淡洗衣粉香气的被折好的纸条。她轻轻的舒展开一道道纤维下的折痕,看见了一段段墨水留下的优美痕迹,那是一份真正的情书,一份真正因爱而写的情书,一份来源于真实世界下的情书。她感觉到了那纸张真实温度下的灼热质感,正在试图顺着她的指尖燃烧她身上的那层虚假的外衣。她吓的连忙把这份情书扔到了地上,抬起脚就像把它跺烂,但是当她的鞋底马上就要落到那份情书上的时候,她愕然的停住了,是一种无形的力量阻止了她,那并不是好奇而是来自于内心被遗忘的遥远黑夜里,一种在被虚假所构建的虚假灵魂下的蠢蠢欲动的真实灵魂的力量。她收回了脚,俯着身子低头看那封信,那封信是一封在简单不过的情书了,它没有什么浪漫的文采,表达的内容也很直接,毫不婉约,从他言简意赅的笔墨中就能看出,他肯定下了很大的决心与勇气以及破釜沉舟的心:“你好,也许你没有发现,但我就是每天为你送饭的那个人,我从见你的第一眼就已经深深喜欢上了你,不管你是否接受我,我以后都会为你送饭,为你守候,那个海螺中有我所有的爱,希望你能喜欢。”
      她拿起了那个海螺,前后左右的细细打量,翻腾海水的苦咸味道从海螺中传出让她倍感新奇。她像个好奇的小猫一样,睁大了她那汪池水般的双眼,疑惑着既然能从这个海螺中感觉到海洋的存在,却为何上下苦苦晃动都没有一滴海水的渗出。她渐渐的把海螺递向了耳边,于是她听到了一个遥远陌生,比她之前人生当中所有听到的声音都要更加唯美的声音。那是海鸥在海面上高歌你的美的声音,那是海浪摩挲你细柔沙滩面颊的声音,那是海妖与美人鱼在轻轻撩拨你心脏的无止尽的和弦的声音,那是日夜思念你的声音,是在每晚孤寂的月光透过百叶窗所在他脸上留下虎皮纹路时的哀叹声音,是每早因为爱你而翻动锅铲的声音,是因为爱你而向你递向外卖塑料口袋在你接过时而兴奋的抖动的声音,那是个因为对你的爱而充满水的世界,那是一个没有孤独与空虚只有因为对你的爱而饱和的世界,那是个如果得不到你的爱就会消失萎靡的世界。她被这呼啸而来,带着各种各样因为爱你而发出的声音所吸引了,在她胸腔里留下了一串沉痛的、灼热的金属质感,她的眼角也因为这种质感而不自觉的流下了一滴泪水。那种沉痛的、灼热的金属质感,在她胸膛中翻滚了一整天,搅乱了她虚伪帷幔下周围环绕的光晕。到了晚上,那种质感依然在她胸中翻腾,以至于当他骑到她的身上,想要粗暴的解开她从腋下长出蘑菇的睡衣,与她做昨夜以及无数个昨夜都要做的事情时,她竟然冷漠的拒绝了。
      “抱歉,今晚不行了!今天是那些日子。”
      他先是惊讶的发呆,随后又表示了理解,不以为然的躺在了沙发上她的身边继续看手机。因为光线的黑暗还有对于这种胸中质感的深深疑惑,让他和她都没有发现,此时的她身上维持美丽的魔力正在一点一点的消失,她身上那层虚假的外衣也一点一点的逐渐变得隐约模糊,她原本真实世界下的丑陋,正要拨开虚假掩盖下的层层迷雾而逐渐显露。第二天,她草草的结束了直播,胸中的灼热质感依然在不断的翻滚,心不在焉的她连今天的弹幕都没有仔细观看,以致于没有发觉,那些猛烈跳动在十万左右但只有两万是人的“数字”们已经发现她的美丽淡去了。于是满屏幕尽是冷嘲热讽,以及遏制不住的表示自己被欺骗以及背叛后的愤怒。那些原本只有十万的数字竟然一时之间疯涨,超过二十万超过了三十万,而且全都是人,所有人都抱着嘲弄的心态来看看这一落千丈,以至于让人心凉的美丽到底有多么讽刺可笑。而于此同时同样观看直播的他,通过手机的屏幕也才发现,她已不如往日性感妖娆了,但他却把这一幕草率的归结为她那些瓶瓶罐罐不明所以的化学颜料失去了效用,而没有发觉外界的真实之气已经在他恍惚的不经意之间渗进了这间屋子,因为此时的他正在气愤的做着每天又多了一件的事情,就是为了维护她与那些恶语相向的人疯狂对骂。他来了当年还在商场上如日中天的精神头,言语之恶毒都让自己吃惊,言语之疯狂让那些以键盘为砍刀的大侠们都心生胆怯。她对这些事情一概不知,她与他背靠背的躺在沙发上,他对着手机口吐秽语,而她躺在沙发上也不再看手机,而是支起上身呆滞的盯着房门。因为她现在只想见到那个送外卖的小哥,想搞清楚这在她胸中一直翻滚让她生不如死,无论如何都褪不下去的灼热质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终于在经过她从未感觉到过的早晨与中午之间的漫长蹉跎之后,别墅空荡腐臭的空间内,闪过了一声那敲击房门沉闷的声响。是他!他来了!她急切的打开房门,于是她在甄石漫长的几百日的风雨不断的送餐岁月里,终于正眼瞧了他一下。他是那般的俊朗,那么的让人眼前一亮,让她胸中那灼热的质感更加的滚烫煎熬。她身体一阵的酥麻,感觉到身体内的息肉就像蜡烛一样正在从内而外的融化。而甄石也从她的眼神中随即领会了,她看了那封信,听了那海螺中的声音,因为她终于看见了他的眼睛正在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的眼睛,哪怕只有微微的一秒之瞬,就足以让他的余生都喘不过气了。真是奇怪,她竟然没有怕他,这点就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也许这是因为他如沐春风般的微笑让人倍感亲切,没有陌生的距离感。他颤抖着把今天为你做的午餐递给了她,而她也颤抖着接过你为她每日所做的午餐,并且看见了那口袋里装着和昨天同样的一封信以及一个精巧灵美的八音盒。她回到裹满蛆虫分泌的不知名液体的餐桌前,急不可耐的打开外卖的口袋,没有去碰饭盒,而是把那封信送到了鼻子下面,吸着你那洗衣粉的淡淡香气,轻转着你那亲手做了一夜的八音盒的发条,在内部齿轮带动另一个齿轮的机械巧妙组合中,那兀自弹奏的和弦,发出了一整串空灵神圣的不同于海螺中传来但却都是在诉说着爱你的奏乐。那声音让蛆虫四散而逃,让屋内的阴影与恶臭散去,让从满是生活垃圾的地面上,在从饭盒与化妆品的残肢断臂间长出一朵朵初春盛放的冰凌花,让那个在门外苦苦游荡的由138个废弃手机组合成的科技幽灵在大白天就发出一声声更加凄厉的哀嚎,就连躺在沙发上,和那一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人激烈对骂的他也不禁感觉到了一种隐秘的力量正潜移默化的改变着屋中的一切。
      “那是什么声音?是吃人的蛊雕来了吗?”他问。
      “不是的!你可能听错了。”她怕被发现,便立马合上了八音盒,让它的声音戛然而止。于是地面上的冰凌花凋谢了,蛆虫们又回来了,恶臭与阴影又重新笼罩了这个屋子,外面的那个科技幽灵也不再发出令人心惊胆寒的凄叫。可那声音虽然在这个房子中消失了,却一直在她的心中回荡。自此之后的每一天,甄石除了为她做饭,为她送餐,为她风雨不顾的闯过人群熙攘的街道,穿过一片人工种植的树林,穿过一条城外的小河,穿过一片荆棘沼泽之外,还为她每天都写一份暧昧而情怯的信件,每天都准备一份礼物带给她。他带来了一根刻有牡丹纹路的发簪,带来了一盒心形的巧克力糖果,带来了一串他亲手做的水晶手链,带来了可爱的玩偶公仔;不仅如此他还带来了真实世界的一切,他为她带来了四月轻拂的风,带来了六月澳热的雨,带来了十二月渐冻的雪。她一一接受了。她从来都没见过这些东西,这些新奇的玩意儿让她既害怕又好奇,让她像一个受惊的小猫一样,畏缩着身子,然后用手指去试探,确认没有危险之后,便欢喜的把玩起来。她这种在他人看来愚昧到荒唐的无知,全都是因为在她的记忆最初始的时刻就是在那个公寓里直播的时刻,就是她从一个矮胖的悍妇手中租下那个公寓的时刻,而之前所有的记忆都被那电脑以及手机的发光屏幕的日益蛊惑中夺走了。
      她每天都争着抢着去门口拿外卖,并且都拎着外卖偷偷摸摸跑到餐桌前,怕被他发现的急切的想要知道甄石今天送什么了。而她的这种担心显然有些多余,他一直没有发现有一个外来人在日日不断的给她送礼物,因为那群和他对骂的那些正逐渐的增加了一万,他不得不费心竭力的苦思出更加尖酸刻薄的语言回敬过去,好结束那永远都无法结束的对骂。她在甄石送的所有礼物之中,最喜欢的是雪,因为当她透过放大镜观察那雪片时,发现那其中参杂着无数针芒的破碎光线、晶莹剔透,让她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的事物。而甄石也发现了她十分喜欢他送的礼物,因为自己每次见她时都会发现她的眼神比前一天都多一丝期待与羞涩。然而在一段深陷其中的爱慕里,其实最可怕的就是被追求者回应,因为无论是一丝接受的退让还是一丝拒绝的向前,都能让人变得癫狂。而这一点在甄石身上就完美的体现了。在得到一丝丝恋爱甜头的他,开始变得越来越疯癫,甚至在他的脑中还出现了一个十分荒诞可笑,但又无比正经的想法:他要把整个世界都一点一点的装进那个外卖的口袋里送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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