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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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清风雅集（下）
云州城郊山庄别苑，竹林环抱的亭子下方是一间密室。
密室之所以被称之为密室，并非因为这房中有什么刑讯逼供的工具或者存放什么密不告人的卷宗，反而所有陈设都透出一股朴素厚重的书卷气。密室空间很大，其中设有四圈书架，书架之间两两相隔三步之距。靠着四壁的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册典籍，往内侧的一圈书架上摆放的都是珍贵的书画作品和上好的文房四宝，再向内缩进的一圈书架上，摆放的是各色棋具和乐器，最里面一层的架子上却摆放着一层寒意森森的兵器。兵器架的内侧四角挂着四幅不同的画作，虽内容不同，但主题却都以塞北景物为主，画作上所题之字都是“南月望北”。
密室里这一架兵器还不算最突兀的，最不合时宜的是正中央一块石质高台。这石台一尺高，两米见方，四角各钉着一条手腕粗的锁链，铁链末端连着两对大小不一且可以调节的铁环，一看就是为了拘禁非常之人。
此时的密室里，连木正静静地立在高台一侧目不转睛地看着躺在台上的宁修。宁修披散着头发，上身不着寸缕，身躯几近透明，毫无血色，两肋的骨头一根一根清晰可见，四肢皆被铁链锁住，动弹不得。此时，宁修全身像是被水洗过一般，发丝尽数贴在头皮和脸上，双眼紧闭，额头和手臂青筋暴起，在惨白的身体上蜿蜿蜒蜒，斗折蛇行。手腕和脚腕都已经血肉模糊，但仍如困兽一般不停地挣扎着，他就像身体不是自己的一般，以头抢地，嘴里却没有发出一丝痛苦的声音，牙关紧咬，终于蓄满了一口腥甜，他尽数喷吐而出，双眼却猛地睁开，那瞳孔却慢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黑色变成妖异的、幽幽的绿色。骤然间，宁修的力量似是增强了数倍，像是失了神智一样，几乎封魔，蓄着全身的力气，将自己狠狠撞向地面，一次又一次......
连木站在一旁，浑身颤抖，双手握拳，指甲几乎嵌进手心，眼中的泪已经蓄满，但却拼命忍着没有掉下来。他恨那些人，恨不得冲出去杀光那些人，他更恨自己，他恨自己无能，不能为主子做任何事，就连为他减轻痛苦都做不到。
岳泽书院前院中，院长领着秦瞻一行人穿过山门，走进了后院，来到一处桃林掩映的山居中，山居的小院里，此时落红满径，残香飘渺，院中一侧，设有桃木制成的矮桌和凳子，矮桌上置一棋盘，桌旁两人对面而坐，正在对弈，矮桌不远处，有一小炉，炉肚内火苗正旺，炉上水壶中的水已经烧开，正嘶嘶地向外溢出。炉旁几案上放着一套茶具，几案和茶具上已落了一层花瓣。
那对弈的两人年纪相仿，皆须发斑白，一人布衣无华，另一人锦衣朝簪。大家心下明白，布衣乃是徐易安夫子，朝服是林熹。这两人眉头微皱，像是遇见了难解之题，全神贯注于棋盘之上，并未察觉到近旁来人，大家也都有志一同并未出声打搅。秦瞻看着棋盘，心道：难怪这两人许久不落一子，原来是二人僵持在棋局上了。他看了一眼炉上正冒着水汽的水壶，静静走了过去，拂去几案和茶具上的落花，摆开茶具，放好茶叶，开始默默烹茶。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凝神于棋局的两人终于作罢，朗声笑了起来，徐易安道：“仲晖啊，你我十八年间无数次欲破此残局，但都未果，看来天意如此。”
林熹抚须，点头道：“若他在此，或许可以了你我心愿。”
徐易安转头看到近旁所立之人，又扫了一眼正将残水倒出的秦瞻，心理骤然一紧，却又恍然，只面上却不动声色，转头看着林熹，开口说道：“或许后辈之中有出于你我之上的翘楚也未可知。”说罢又看向这几人，说：“你们几个也来看看，可有破此残局的高招？”
杜蔚宗和陆子长等四人早就在此看了许久，皆自认并无办法，于是都面有难色，摇了摇头。徐易安和林熹面上含笑，又看向正在沏茶的秦瞻，秦瞻将沏好的茶端到矮桌前，请二位前辈品茶，他二人端起茶杯，凑近鼻尖一闻，一股淡香沁入心肺，启口一尝，苦中带涩，咽下去之后，清香却盈满口腔。许易安笑意更甚，指了指棋盘，示意秦瞻，
秦瞻向二位前辈拱手一礼，并未开口，只是伸手捻了一枚棋子，落在了棋盘东南一角一处空缺上，就这简单一步，周围之人都如醍醐灌顶一般，豁然开朗。原来这一子落下，不仅让整盘棋活了起来，还未改变对弈二人的高下。
林熹道：“果然后生可畏，你就是秦瞻？”
秦瞻又拱手，回答道：“是，学生秦瞻，方才学生放肆了，还请二位先生不要怪罪。”
徐易安与林熹相视一笑，看着这五位青年才俊说道：“你们五人所递的诗文皆是佼佼之作，照旧例，你们五人可由书院推荐直接入朝为官，也可选择留在书院，成为书院的备选夫子。蔚宗和子长本就是官家子，不参加科举也可谋得官职，但秦瞻、重规和思廉，你们三人皆出自寒门，你们是愿意入朝为官还是留在书院？亦或想要自己参加科考求得功名？”
这五人各自思考了一下，陆子长率先开口道：“学生志在修史，如今正在各地游历，考据一些历史细节，准备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所以暂时没有入朝为官的打算。”
徐易安站起身来，拍拍陆子长肩膀，“好一个‘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不愧是修史世家子弟，老朽敢预言，子长定会超越祖上，名垂青史。”
得徐易安如此盛赞，陆子长有点羞赧，但还是大大方方躬身行礼道了谢。
李重规和柳思廉受陆子长感染，胸中也升起一股豪情来，皆言愿意被书院举荐入朝，毕竟能得岳泽书院徐易安夫子欣赏和肯定的人，在世人眼中那可是读书人出人头地的代名词。
徐易安转头看向杜蔚宗，杜蔚宗开口说道：“大丈夫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学生愿意处庙堂之高忧其民，也愿处江湖之远去忧其君，但学生不想由荫蔽或举荐入朝，学生想靠自己能力去考取功名，无论如何也算是鞭策自己的一种方法。”
林熹看着杜蔚宗笑道：“杜言的两个儿子真是占尽了世间一半儿的风采啊。”
秦瞻在陆子长开始说话时就一直在静默，直到此刻才开口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无所谓在朝在野，只要心有天下，在哪儿都是为苍生谋福祉。学生愿意在书院做教书先生，为教化天下万民尽一份绵薄之力。”
陆子长和杜蔚宗闻言皆是一惊，道：“秦兄，此事可要考虑清楚，不可儿戏。”
秦瞻看着这刚认识不久的两位知己，诚挚地说道：“在下原是渔樵于江诸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的乡野之人，懒散惯了，书院是在下最好的归宿。”
杜、陆二人闻言，心知秦瞻志趣，也就不再相劝。
夕阳挂上树梢的时候，宁修终于平静了下来，他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昏了过去，脸色灰败，身体冰冷，整个人身上笼罩着一层浓浓的死气。连木颤抖着打开了宁修锁住四肢的锁链，抱起宁修，走出了密室，穿过竹林将其放进了竹林后的一眼温泉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