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软服人》冯世

4、第 4 章

　　“他在哪个医院呀？”顾若愚不欲应付贺雨薇，却又担心温挚，便抬头问她哥哥，“很严重吗？”

　　“不太清楚。昨天在他们家邻居开的小馆子帮忙的时候突然病倒被送去二院了，就在他家那片。早上在办公室听到班主任接他-妈妈帮他请假的电话问了几句我才知道。平时有点小毛病他还是很能扛的，这次一请三天，应该挺严重的吧。”贺凌峰晃了晃手里的袋子，“所以贺雨薇吵着要去看他，刚好给他送作业。要我说不送也没事，他又不差这几题。”

　　“有没有良心啊我的哥，初中的时候要不是温挚把你从吊车尾一路拉到前二十你就要去九中玩泥巴了，那会儿你怎么不说他不差这几题。”贺雨薇凉凉地扫了哥哥一眼。

　　贺凌峰杠得理直气壮，“那不一样，他是我哥们。而且我有给他家教钱，买卖双方五星好评。”

　　顾若愚想打个电话问问温挚好些了没有，握着手机直到掌心都出汗了，终于还是放了回去。

　　顾家父母晚上有个饭局，结束后刚好去接若愚。两人常年忙于工作，自觉亏欠若愚，力所能及范围内对儿子几乎有求必应。顾妈妈早在楼下等着，见若愚裹得圆-鼓-鼓的下楼心中酸酸-软-软，搂着若愚上了车。顾爸爸拧着身子往若愚怀里塞了个温热的餐盒，摸了摸儿子冰凉凉的耳-垂温声道：“宝宝，喝点汤暖暖身子。”

　　“谢谢爸爸。”顾若愚抱住餐盒在父亲肩头撒娇蹭了两下，被爸爸拍完头后又让妈妈拉回去坐好，帮他打开餐盒拆好勺子催促他赶紧喝两口。

　　汤里加了温补的药材，甫一开盖便有好闻的药香充满车内。温暖的湿气扑到脸上，顾若愚不禁想到此刻正在住院的温挚，一时只觉得被什么堵住嗓子，又想到下午收到的那条短信，不由得眼眶酸涩，心疼无比。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快要夺眶的眼泪和父母度过难得齐聚的亲情时刻，心里挂着事第二天周六起了个大早缠着阿姨熬好南瓜粥揣进背包风一样出了门。

　　二院也是家建院多年的老医院了，公立医院日常繁忙，难得前台护-士忙得焦头烂额态度依然十分亲和。若愚数着门牌号小心避让穿过消化内的走廊，终于来到温挚所在的病房外。老老少少一群医生刚巧呼啦啦出来，不太宽敞的病房瞬间便显得稍微开阔了些。

　　病房内一张空床，另一张床-上放着个拉好拉链的小行李包，几张单子整齐叠在一边，看着是去办出院了。

　　温挚坐在最里面，挨着窗户半开的阳台，支起病床附带的小桌板，伏案翻阅一本厚厚的书籍。若愚探出个脑袋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方才小小唤了一声：“温挚。”

　　温挚对他的到来显然有点意外，但他也没说什么，客气地道谢：“请进，谢谢你来看我。”

　　若愚搓搓手，没和他客气，搬来凳子挨着病床坐下，刚把包放下抱在怀里就被温挚往手中放了杯水。顾若愚回给他一个灿烂的笑，手拢着杯子取暖，还借着喝水悄咪-咪瞄了一眼桌上的书。

　　并不能看懂……

　　他没太上心，“温挚，你吃早饭了吗？”说完下意识眨了两下眼睛，睫羽小扇子一样扑闪着终于露出一双黑葡萄一样的鹿眼，专注地与温挚对视。

　　温挚移开目光，顺手把书合起来放回枕边，“没……”

　　“那我来得太是时候啦！”顾若愚立刻掏出保温罐往他手边一推，像只繁忙的小鸟一样又张罗着把便携的餐具拿出来摆开，并且鼓起勇气扯了个谎，“我家今天做了好多南瓜粥，超好喝，我就顺便……顺便带了一点。”

　　顾若愚比之前更大胆了一点，手肘支在床上捧着脸絮絮叨叨地讲了下昨天在公交车上遇到贺家兄妹的事，然后自然而然地把话题转过来，“你怎么就生病了呀，还这么严重？”

　　“最近比较忙。”温挚吞下嘴里的粥，依然惜字如金。

　　“所以没有好好吃饭吗？你得好好吃饭，不然会越来越严重的。”若愚有点心疼，他从小锦衣玉食，偶然得见旁人生活的艰辛冷暖心中却也常怀恻隐。然而他每每仰视温挚，却只有天将降大任的预感，只有心疼，没有可怜，好像温挚永远强大，永远坚毅，加诸于他身上的不易毫无疑问将成为传-奇套路里欲扬先抑的铺垫。

　　如果是我，不给家里添乱就万幸了……

　　“没事，从小就这样。”温挚没介意他言语中有些何不食肉糜的关切，继续在他殷殷期盼的注视下用这份跨越了小半个城区的早餐。

　　“你也不能老穿那么少，”顾若愚念念叨叨的，“这两天好冷，我跟你说，以前我爷爷也有胃病，医生就说一定注意保暖。”

　　温挚受教点头。

　　顾若愚满意了，朝温挚甜甜地笑了笑，“嗯，那下周二你还去给人补课吗？”其实还是好好休息比较重要，但他私心里还是想更多地和温挚呆在一起，尽管这一路不过短短的十五分钟，可四舍五入也是有“在一起”的一天呀。

　　“嗯，会去，”温挚吃完粥，将餐具收进保温罐翻身准备下床去洗。顾若愚哪舍得他动，一把按住他肩膀抱起罐子就杀到阳台的小水池前。

　　温挚还是下来了，从床头柜里拿了瓶洗洁精跟上去。雪化时天寒地冻，顾若愚见他就披了件外套出来，未及将他挡回去就被温挚拍怕手把东西拿走，打开水龙头微微躬身开始洗碗。

　　顾若愚惊叫一声：“留置针！”

　　“蘸不上。”

　　温挚低头洗碗，顾若愚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自己来，只好赶紧把半开的窗玻璃关好。

　　“顾若愚。”温挚突然唤了他的名字。

　　若愚回过头来，眼神懵懂又清澈。

　　温挚背对若愚，垂眸盯着水流中浮动的泡泡，双唇微微抿着。

　　“阿挚，人呢？”

　　病房门口传来一个女声，笃笃声由远及近，一个容貌端丽的妇-人携着似有若无的冷香提着纸袋进了阳台。她的裹-着件黑色羽绒服，盘发的鬓角整齐地拢着，两条腿细竹竿一样伶仃地立在高跟鞋上，看到顾若愚先是一愣，随即柔声笑道，“是阿挚的同学吗？你好，我是他的妈妈。”

　　温挚长得不太像妈妈，尤其他气质清傲冷冽，母亲却看着娴静柔-弱。

　　温妈妈说着“阿挚洗完碗快进来”，一边揽着若愚的肩膀将他带回病房里，将带来的书一本本拿出来放进柜子里，顺手将被子整整齐齐地叠起来，口中还不忘招呼若愚：“之前我还担心除了凌峰和雨薇，阿挚这个闷葫芦在学校就没朋友了。”

　　“阿姨好，我叫顾若愚。”

　　若愚见温挚已经走进来了，拿起暖瓶为母亲倒水，也不好意思坐下。温妈妈看出他的局促，拉着若愚坐在床沿。“谢谢你来看阿挚，还带吃的，你们这个年纪还能想到这些真是有心。”

　　因为你的儿子是我的心上人呀。

　　顾若愚怎么好意思说真话，但是来自温挚妈妈-的夸奖没法让他不小小翘一下尾巴，心里满足面上忙做乖宝宝状谦虚道：“之前温挚还救过我呢，我来看他是应该的。”说着又把那天的事说了一遍。

　　他大概没注意到在自己的描述里温挚堪比踏云降世的大英雄。温挚回到床-上，靠着被子继续看刚才的书，温妈妈在两人间看了几个来回，最后笑着摸了摸若愚柔-软的发顶，也没有点破。

　　没坐多久她看了眼时间站起来，“阿挚，中午按时吃东西知道吗，你让我拿的书我放柜子里了，爸爸那边你别担心，好好照顾自己。”

　　“嗯，晚上别来了，高峰期车多不安全，我一个人没问题。”温挚没表现出什么不舍，也半点不像个急病独自住院的高中生。顾若愚也站起来送温妈妈，眼睛莫名有点起雾，望着一本正经叮嘱母亲通勤安全的温挚，又觉得他可爱。

　　送走温母，顾若愚回到温挚身边。按理来说探病进行到这一步他就应该主动告辞了，但这是难得的“独处”，他早就做了两手准备，温挚也没有下逐客令，他就厚着脸皮又坐回床沿问温挚：“你有什么忌口吗？中午我们一起吃饭叭。距离饭店还有两个多小时，我可不可以……在这做会儿作业呀。”

　　温挚没法拒绝这样的他。

　　他又往床头坐了一点，屈起膝盖，食指轻叩几下小桌板，将书放在腿上，为顾若愚腾出了半张床。

　　他他他他！

　　顾若愚下意识地抓-住了背包上的挂件，强装淡定地想用鬓角的碎发挡住发红的耳尖，开口却喃喃地话都说不利索：“我我我……我搭着床就，也，也……”

　　“褥子太软了，没法写字。上来。”温挚轻轻从他怀里取过背包，放在支着小桌板的架子旁。

　　万万没想到……

　　顾若愚觉得自己快要被烧开了，心里的小人AB正在放烟花，双手却正牢牢抓-住从包里抽-出一半的练习卷，整个人以一个相当标准的跪姿直挺挺地跪坐在床尾。

　　温挚叹了口气，探过来拍拍他的手背将卷子抽出来展平，“一会儿有两个病人要入院，可能会有点吵，早点写完我们去吃饭。”

　　等若愚终于正常一点进入“努力学习”模式已经是十来分钟以后了，他写着写着，突然想起之前在阳台被温妈妈-的到来打断的对话，便抬头问温挚，“对了，刚才在阳台，你要说什么？”

　　今天的阳光很好，金色的光辉下连这所医院最为普通的蓝窗帘都被画上明亮的光格。有一束光温柔地掠过温挚的侧脸，软化了眉骨利落的线条和侧脸的轮廓，照亮空气中的浮尘，轻轻落在摊开的书页上。

　　“温挚？”

　　温挚垂眸凝视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哗”的一声，他翻过一页，终于道，“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