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软服人》冯世

5、第 5 章

　　二院位于这一片旧城区的中心地带，托这家老医院远近闻名的普外科室的福，出院门过条街就有好几排风味独特的小店。

　　狭窄的门廊，上世纪特色的菱格瓷砖，冬日里停工的吊扇，店门口的架着几层大蒸笼的炉子和旁边一灰一黑的两叠煤球块，顾若愚看哪个都新鲜，这么盯着看难免引起店主的注意，温挚拉住他，干脆地直接进了最近的一家粥店。

　　同病房的新病人十点半就住了进来，温挚旁边床的老大爷一家三个儿子一路护送急诊推床转过来的老父，一个小孙子扒在床头和爷爷鸡同鸭讲地说话，三个儿媳又张罗着手续和用品，小小的病房顿时热闹无比。

　　温挚轻轻抽走顾若愚手里一晃一晃行动迟滞的碳素笔，和刚好进门的护士报备一声便带着顾若愚躲出去。

　　也许温挚真的也有一点点喜欢我呢。顾若愚单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拿着勺子正一圈圈慢悠悠搅动碗里的粥降温，十分明显地走着神。

　　“吃饭。”温挚突然出声，顾若愚便立刻坐好，低头吃着吃着又突然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他想之前许追和鹿鸣在一起前好像不是这样的，自己没有鹿鸣聪慧，许追也远比温挚主动。可是温挚太好了，好到只需一场短暂的不期而遇就让自己愈发深刻地上了心，着了魔。此刻年少的他尚不能预知将来会经历何种莫测的机缘因果，只能笨拙地将一颗赤子之心完完整整地捧到温挚面前，羞涩又明白地诉说着倾慕。

　　十二月底学校公示了期末全市联考进入市排名前十能获得一万元奖学金的通知。尖子班原本就是学习热情最高涨的学霸大本营，消息一出全班便斗志高昂地投入如火如荼的备考。

　　温挚却还是那样，不上晚自习，一下课就奔走在兼职和去往兼职地点的路上。也不知他从哪挤出的时间学习，尖子班卷子尤其难，他轻描淡写的，几次周考下来依然稳居榜首。榜眼早就换过几轮，他却总能甩人二三十分。尖子生大多心思敏感，班主任在校内教研会上无数次不吝溢美之词地把温挚吹上天，面对学生时却谨慎地从不流露出对他的看重。

　　唯一会当着温挚的面拿朴素的赞美疯狂砸他的恐怕只有顾若愚这个学霸眼里不值一提的小渣渣了。

　　“好聪明啊！”

　　“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人和人为什么这么不一样！”

　　“从前有个人，他看了学神的考*卷，他伤心死了。”

　　顾若愚抚摸着刚刚清出笔袋的一小把没水的笔芯，往补习班的课桌上一趴装死，被温挚提溜起来下楼。室外还在下雪，顾若愚照样武装上帽子围巾耳罩三件套，只露一张白生生的小脸在外，同时监督温挚暂时雪藏一下自己的风衣赶紧把厚厚的羽绒服装备起来。

　　“希望期末能比第三次月考进步十名。”顾若愚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地在正穿外套的温挚面前十分虔诚地拜了拜，没能窥见温挚逐渐柔和的神色。

　　“会的。”

　　顾若愚满意地抬起头，眼神示意有被安慰到，打开伞快步跟上去，错开温挚的手抬高手臂挡住飘落的雪片，“你好好扶车啊。”

　　“你不能就题解题，得抓关键字，给题归类，心中有数再去找需要的条件。”温挚当然不会听话，松开一只手去提了提顾若愚那个装得满当当的书包，沉吟片刻开口想点拨他。

　　“补习班的老师也这么说过，但我实在是……”顾若愚捉紧书包带，苦哈哈的差点把脸皱成包子，“道理我都懂，实践又打回原形了，大概练得也还不够多吧。哎……如果语文能变成200分，音乐课变成第八门考试科目，我就可以用弹钢琴加分扬长避短一下下。”

　　“不可能。”温挚跟着稍皱起眉，直截了当地戳破他的美梦。

　　顾若愚缩了缩脖子把下半张脸藏在羽绒服领子后面，偷偷笑起来，被温挚注意到了，他顺着那条高举的手臂看向顾若愚晶亮的眼睛，恍如星辰落进。

　　蛋糕店刚配好翌日经营的原料准备打烊，售架空空如也，店前却仍萦糕点的甜香和融融的暖意。

　　“啊，元旦节妈妈要回S市看外婆，外婆肯定会做特产让带回来。我外婆手艺特别特别好的，比S市老字号吃起来都好，到时候我带点来给你尝尝呀。”这段时间他们的话题已经可以从原来的选题作文升级为自*由发挥了，顾若愚絮絮叨叨地和温挚分享着各种小道消息，温挚偶尔接一两句话他就能更起劲地把捂在兜里的七七八八一股脑全倒出来。

　　“好。”

　　“哦对了，今天路过办公室我看到冯老师拿了叠材料出来，我们班主任和她聊了几句，还提到了你。”

　　“嗯，另一个奖学金。”

　　一中是很有话语权的名校，校友投身社会后取得杰出成就的多不胜数，回馈母校激励后辈的各项捐款也相当大方。期末奖金各项奖励的申报纷纷开展，结束评审流程的已有三四个，温挚总有见榜，顾若愚只能蹭蹭春季学期的文艺类奖金，为此他还需要在寒假花点功夫把年初为了备战中考丢在一边落灰的钢琴捡起来。

　　顾若愚知道一中尖子班教学进度一贯领先，元旦节后还要单独进行一次重要考试，根据成绩排名和个人意向选择今后的竞赛科目，各科第一还可以进入省级竞赛，按照往年惯例，名列前茅者很有可能直接得到名校的入学优待。他虽然知道这对温挚估计小菜一碟，却仍忍不住担心这样紧凑的日程会将温挚压垮。温挚就像一张早已在兵器谱上登峰造极的名弓，明明可以游刃有余，却不知道为何时刻拉满。

　　他们最近的关系亲近了许多，先前若愚唯恐同他交浅言深反令他疏远，见过温妈妈后他觉得算是有了话头，试探着问了几次，都被温挚岔开了。

　　节后返校的第一天恰好是周五，若愚正写短信告诉温挚这周五的补习课被老师提前到节中上过了，温挚就发来一条消息说今天最后一场竞赛科目考试在晚上，叮嘱他一个人注意安全。

　　温挚的早饭总是吃得很不规律，抽条发育的年纪，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自若地饿着肚子认真听课的。第一门九点半结束，顾若愚想想便顺手带了阿姨做的包子和两盒外婆的拿手点心出门。

　　顾若愚在学习上很肯花功夫，既体现在他对题海战术十年如一日的贯彻上，也表现在他永远能在铃响前大半个小时就能乖乖进到校门提前开始早读。

　　温挚到校不像他这么早，十六班已经被布置成考场提前一天不让进了，一会儿考生到校在走廊上等着。若愚怕温挚到时候赶着考试干脆直接上楼等他。

　　上楼后见一个人行动不太利落地正经过十六班教室往楼梯口走来，与他擦肩而过时才稍加快速度低下头掏出手机做出开始浏览消息的样子。

　　等了十来分钟，陆续有同学进了教室，若愚趴在阑干上往下看，一眼就看到温挚连书包都没背，笔插在外套前襟的口袋里信步而来。

　　察觉到有人看他，温挚抬头，正撞进若愚笑眯眯的眼睛，加快脚步来到他身边。

　　“等了多久？”温挚被顾若愚不由分说地塞了两个包子，离开考十来分钟，却并没有着急开吃。

　　“几分钟啦没有多久，”若愚隐约听到有等在门外的十六班学霸凑到一起在说他们这边，他有点不好意思，难得不等温挚多说两句话就晃了晃手里的特产盒子，“考试加油！这一场结束来找我拿哦，我先去上课啦。”说罢插上翅膀一样跑掉了。

　　温挚在外面吃完包子才不紧不慢地进考场，落座后正好铃*声打响，考试开始。

　　冯老师和年段长一同监考。她监考不爱满教室巡查，一来一中的班里考场风气无需担心，二来有些学生会被偶尔停在身边的老师打乱应考的节奏。除了教务科，一中的年段长对招生工作也很有话语权，满教室的尖子生几乎全是段长今年在生源抢夺大战中八方游说取得的战果。他坐在教室后面，偶尔过过形式地走动两次，居然就发现了坐在温挚斜后头的刘波满脸通红，晕乎乎地快要趴到桌上。

　　冯老师也注意到了，走下讲台过来问情况，“刘波，怎么了？”她一摸刘波额头，少说也有三十八度多了，和段长对视一眼便宽慰他道：“老师带你去医务室看看吧，烧这么高先别管考试了。“

　　段长还记得刘波是县一级中学里选上来的，这类学生多少理科吃重，往往希望通过学科竞赛获得名校在高考总分上更为宽松的政策，故而还劝道，”等好了给你安排补考，不会耽误竞赛分科的。”

　　刘波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了，谢过两位老师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冯老师担心地扶住他的肩膀往外走，到门口时刘波猛地咳嗽起来，身体一晃，冯老师一时不察没拉住他。

　　咣的一声——

　　温挚和排在他后面的贺雨薇连人带桌被砸在地上。贺雨薇被砸中疼得没忍住哭，贺凌峰在后排立马把笔一放来解救妹妹，段长也连忙上前先把在她之前压着温挚的桌子搬起来。

　　这时一张A4纸从桌肚里掉出来，在空中荡了几回落在捂着肋下刚刚坐起来的温挚面前。

　　考场内是不应该出现除了当场分发的草稿纸外的纸张出现的，这在一般考场就算作弊，但段长对十六班难免偏心，温挚常年状元，更加无需担心。他优先弯腰要扶温挚，余光扫到纸张却突然停住了动作，转而将纸拾起。

　　温挚也看到了纸上所写的东西。被誊得密密麻麻的，全是他们正在解答的考题。

　　索性弃考来看顾妹妹的贺凌峰很不怕死地凑上来，只一眼就忍不住低声爆了句粗口：“艹”

　　冯老师白着脸想把那页泄露试题的A4纸拿过来，拉了拉段长手臂还没来得及说不管什么情况先私下弄清楚，不要闹大免得风言风语抹黑学生的清白，就被段长一把甩开。

　　温挚眉心紧皱地自己站起来，将快要写完的试卷捡起来，倒扣在歪放在一边的桌面上，坦坦荡荡地迎上段长冷厉的怒视，沉声道：“我不需要做这些，监控录像也会证明我的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