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软服人》冯世

2、第 2 章

　　顾若愚自小学习不太开窍，但他长在全圌家勤勤恳恳蒸蒸日上的氛围中，尽管屡屡在成绩上受挫，却从未有一刻放弃过努力。勤能补拙是俗世检验过最真的智慧，一中是A省升学率最高的名校，他不乐意父母为此走动关系，为此咬牙付出十倍于周围人的努力，入学以后也不愿对曾经的辛苦有半分辜负。

　　沈鹿鸣说起来是他的表哥，父母经历公圌司破产后忙于为东山再起奔走，只好将幼子寄养在顾爷爷家，这两年公圌司做大终于能将鹿鸣接回家里弥补父母关爱的缺失。若愚从前总拉着鹿鸣一起补习，如今也只能独自在补习班和家间往返。

　　期中考圌试临近，若愚缠着补习班的老圌师问了许多问题，结束时已经9点过了。想想这会儿路上行人还多，不至于再劳动已经归家的司机一趟，他便将书包背到身前警惕着四下的动静走向主路。

　　然而墨菲定律总能在生活中被反复应证。来上补习班的多是些成绩中下的乖乖牌，这个夹在中间的群圌体大概最易成为校园霸凌抑或社圌会上三教九流寻衅滋事的受圌害圌者，若愚没走两步便察觉到身后有人尾随，担心前头同时被人堵截所幸趁着路灯昏暗加快脚步拐进侧边的小巷。

　　正要松一口气，背后便被人重重踹了一脚。

　　他从地上挣扎了一下，惊恐地回头，见三四个人高马大发色鲜亮的杀马特正以一种看着待宰羔羊的眼神看他。领头那个模仿着电影里古惑仔的样子将嘴里的烟吐到地上，上前把他拎起来，狠声道：“盯你好几天了，还想跑？”

　　若愚吓得眼睛都红了，他自幼被家人捧在手心，心里怕得要命，此刻只能勉强回忆起父母的叮嘱，嗫嚅道：“可以把钱都给你们……”

　　领头的并不待他说完便又将他扔回地上一把拽过他的书包，手下小弟随后也上来在他身上七手八脚地搜刮漏网之鱼。他长得白白净净，衣着干净整齐，此刻却跌进尘埃里，弱小易折，最能激起这些过早进入社圌会辗转沉浮的青年人的施虐对象，暗中被人照着柔圌软的腹部狠狠踹了两脚。

　　爆圌炸般传来的痛感过后，若愚只觉到如堕冰窖

　　的寒凉，他惨叫了一声，挣扎着往后躲着，脑子里走马灯似的闪回，最后的画面里，是那个还来不及好好让他认识自己的温挚。

　　也就是在这一刻，施加在身上的痛楚随着隐约带着琴酒香气的风突然消失了。若愚绝处逢生，不忘躲到垃圌圾桶后，抹了抹眼泪这才看清。

　　那背影他怎样都不会认错，正是他自校运会后便心心念念的温挚。他身量修圌长，行动灵活又利落，不过一会儿已经制圌服两人，正侧身闪避一人挥来的拳头，同时又将身后偷袭的来人架上肩头矮身将之摔向地面。

　　若愚来不及想他为什么会出现，也忘了身上的伤痛，满心只担心他双拳难敌四手，慌乱中生出急智朝巷口大喊：“警圌察！这里！”

　　那边快被温挚制圌服的混混也意识到这回倒霉碰上难对付的了，钻了个空挡另两个倒地的同圌伙鱼一样钻进了看不清的夜色里。

　　温挚没追上去，反而走回巷口又走了一圈，确认再没后手方才长舒一口气。

　　路灯略过旧了的垃圌圾桶投出长长的影子，仔细看一边还另有团影子正瑟瑟发圌抖。他快步上前，蹲下圌身扶住哆哆嗦嗦的若愚，正想看看他伤得怎么样了，冷不防被人一头扎进怀里放声大哭。

　　顾若愚边哭边绝望地想：完了，两次碰到男神，一次比一次更狼狈。这会还被人揍过，太丑了，他肯定不会喜欢我了……

　　哭过之后，只剩下尴尬。任谁被陌生人扑进怀里哇哇大哭都会满头问号吧，说不定还会觉得很恶心……顾若愚啊顾若愚，你怕是个傻圌子吧。

　　顾若愚悲伤地叹了口气，不期然眼见温挚朝他递过来一部手圌机，眉目舒展，无甚表情。

　　“打个电圌话给你的父母吧，再看要不要去医院和报警。”

　　“唔……谢谢……”若愚双手接过温挚的手圌机，听话地播了顾妈妈圌的电圌话，等接通的时候，他突然想起，小声向温挚解释道：“不好意思啊，我的手圌机没电了。”

　　温挚不在意地摆摆手，将他扶到路边一家店前的台阶上坐着。

　　若愚这才注意到三五步外停着辆半新不旧的自行车，篮子里放着初中数学课本和习题册和一件折得整整齐齐的运圌动服外套。

　　母亲那边接了电圌话便火急火燎地忘这里赶了，若愚撑着台阶站起来去收拾散了一地的作业和课本，温挚轻轻拉了他一把，将书包捡起来递给他，待看到印着一中校徽的作业纸后愣了一下，转身开了一眼灰扑扑的顾若愚，之后帮他捡完洒得更远的，回来便坐在他身边陪他等家人来。

　　将近十点了，远处闹市的喧嚣似乎稀疏了一些，只能隐约听到广圌场上儿童游乐园叮叮咚咚的儿歌声。顾若愚感受到脸上的烫圌热，余光瞥见温挚整个人被笼罩在路灯昏黄的光里，单手搭在支起的一条腿上，微微眯起眼睛望着市中心尖顶金融镭射灯刺破夜色投来的金色光束。若愚酝酿了一会儿，终于矜持地清了清嗓子，又怕太打扰他似的小声道：“温挚……”

　　温挚稍侧过身圌子看他，也并不意外他知道自己的名字。只是他态度坦然，倒是让若愚又缩了回去，过了好半天才接着说：“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顾若愚抬起那张挂彩的脸朝温挚眉眼弯弯地笑了一下，突然又想起来自己现在应该挺丑的，很快又把头低回去。

　　“不客气。”

　　温挚语气平淡，顾若愚却因此备受鼓舞，像个被有幸被抽中上台为偶像献花的粉丝，一双鹿眼亮晶晶的，“你在帮初中生补习吗？”

　　“嗯，”温挚点头，“就在这一带。”

　　顾若愚天生就白，平时脸上长个痘起个包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会儿眼角挂着几道被沙砾摸出来的红肿划痕，额头上顶着块乌青，即使在这种不太明朗的灯下看依然十分夸张，他又不若温挚一般精干有力，此时缩在校服外套里，像只团成一团哆嗦着取暖的小动物，让温挚想起小时候家里那只金毛犬刚被抱回来时的模样。

　　他撑了下圌台阶起来，吓得顾若愚以为自己的问题太冒犯他，想都没想便小跑着跟上去，直到温挚取出车篮子里的外套向他递过来，“穿上吧，不要再着凉了。”

　　太帅了……

　　顾若愚眉眼弯弯地将温挚的外套穿上，袖子长出一截，他一时没控圌制住内心放飞的狂喜，小孩偷穿大人衣服似的把手藏在袖子里饶有兴致地转了几圈才把手伸出来，拉好左右襟对着温挚露圌出个大大的笑容。

　　他忍不住想要靠近的怦然心动，就算能在许追和鹿鸣间游刃有余地点播两句，在此刻也只剩下圌身在此山的忐忑和踟蹰，唯恐哪个动作让他嫌恶，口不择言令他厌烦。只能凭着少年的冲动和热忱不错过任何一个和他擦肩的机会，自我安慰说：“这么好看的温挚就算只能看看也充满学习的动力哇！”

　　如今他发现温挚也不是那么难接近，看着很有距离感的一个人，真正认识以后居然以外地好说话。

　　他们又回到台阶上坐下，顾若愚抱着膝盖，两只脚圌交替吧嗒吧嗒落在下一级台阶上，“每周的今天都来这给他补课吗？”

　　“今天和大后天。”

　　“这么巧！”顾若愚快被巨大的幸圌运砸晕过去，激动地拉住温挚的手臂，“我也是这两天来这里补课诶，我们可以一起回家！”

　　温挚没想到他们的关系在顾若愚看来已经这么好了，但顾若愚的笑特别能够让人共情，不知道从哪个蛋糕坊飘来了枫糖的甜味，让这一刻的若愚整个人都像一颗甜圌蜜的糖果，引圌诱着嗜糖的路人迫不及待地尝上几口。温挚沉默了一会儿，换了个委婉的说法：“我们应该不同路。”

　　若愚还想再争取一下，“可以……一起走到主路那边的车站吗？”他把外套裹得更紧了一些，两只脚规规矩矩地并在一起，“本来我表哥有陪我一起上补习班的，前段时间姑姑姑父把他接去住城东的房子了，离得好远，我就只能自己来了。”

　　这时候有人从前头那条黑漆漆的小巷子里路过，若愚浑身汗毛都竖圌起来了，腹部被踢到的地方仍隐隐作痛，整个人腾地一下弹到温挚背后，待路灯悠然照出晚归的上班族疲倦的影子伴着脚步声渐行渐远才战战兢兢地从温挚的肩头探出脑袋，心有余悸地四下扫了一圈。

　　他偏过头看温挚，见他的唇微微抿着，便又蔫巴巴地坐好。

　　他会不会觉得我是故意的啊……

　　顾若愚快被自己气死了，关键时刻老掉链子，只能沮丧地把自己缩得更没有存在感一点，企图掩饰自己的尴尬。所幸故妈妈终于赶到，郑重地谢过温挚后心疼地搂着他上了车。

　　家里的车总是擦洗得干干净净，若愚又回头看，发现温挚仍站在那，手里提着顾妈妈临时买来表示谢意的甜点礼盒和一箱牛奶，背脊挺圌直地站在愈发模糊的灯火里。

　　到家已经十一点了，洗澡换衣服的时候才发现温挚的外套还裹在自己身上。来收脏衣服的阿姨被他那奉若珍宝的态度逗笑了，接过被整整齐齐叠好的外套心疼地摸了摸圌他还挂着彩的小脑袋，“我拿走啦。”

　　顾若愚乖圌巧地谢过她，钻进被窝还不忘道，“阿姨，明天就能干吗，我得带去还给那个救我的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