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园，燕园。》吴悔

9、复读

　　填完志愿的甘棠，并没有觉得自己松了一口气，焦虑、难过、后悔、无奈在她心里搅成了一堆乱麻。她不能想，一想，心就揪起来，生生地疼。
　　她只得把自己扔进电视剧的深渊里，麻痹自己的神经，用一切无脑的、搞笑的、深情的对白剥夺自己清醒思考的能力。
　　那天晚上，她和往常一样瘫在床上，缩在被子里，带着耳机看着裹脚布一般又臭又长的电视剧，母亲在门外喊她吃饭，一声高过一声，刺痛着她的耳膜。她懒懒地应着，忽然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像耍脾气一般，就是不愿意下床吃饭。母亲喊了几遍还不见她出来，还以为她生病了，快步走来，结果一进门，就看到她蓬头垢面，要死不活地，像摊烂泥。她气不打一处来，手指着自家女儿，满脸涨得通红，立刻冲着她吼道：
　　“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从高考到现在，你有一天正常过吗？前段时间顾及到你的情绪没说你什么，考成那个样子还不知道反省，天天在这看电视玩电脑，你有没有认真考虑过自己以后怎么办？啊？”
　　甘棠死死地咬着下唇，脸色铁青，一言不发。手指还是继续机械地晃动着鼠标，根本不抬头看母亲一眼，耳机里传来男人女人你侬我侬的深情对白，根本挡不住母亲尖利的话语，直直地刺进她心里。
　　“呵，原来，父母也是这样想我的吗？”
　　母亲还在继续发着火，一声比一声高，一句比一句难听。
　　甘棠安静地听着，没有动，只是维持着瘫在床上的姿势，任凭母亲在她心上一刀，一刀地戳出千疮百孔。母亲吼了好久才云散风歇，见她丝毫没反应，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一直盯着甘棠。甘棠努力找回自己的意识，尽量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将目光定在屏幕上。她们俩对峙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母亲败下阵来。她放弃了劝说，当着她的面，摇了摇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砰！”，一声巨响，甘棠循声望去，母亲大力地甩上门，出去了。
　　屋内重归黑暗，又剩她一个人。
　　电脑屏幕幽幽蓝光还撑在她身边，耳机里男人单膝跪地，举着戒指，郑重其事地说着求婚誓言，女人早已捂着嘴泣不成声。甘棠就那么看着，俗套的情节，煽情的对白，她突然就流下泪来，一滴一滴，砸在键盘上。
　　高考完她没有哭，拿到成绩那天也没有哭，可是今天母亲的这一通发火，突然终结了家里一直以来，被三人联手刻意压下去的悲伤气氛，母亲的一番话挑明了他们的立场和看法，其实甘棠心里也明白的，即便再不忍心，再宽宏大量，面对这样几乎决定一生的事，怎么会忍不住责怪？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应对至亲的发难，她原本以为她早就陷入麻木无所谓什么悲伤和难过了。但是没想到，自己还是哭了。
　　她抬手胡乱抹了一把泪，拔下耳机将电视剧声音调到最大，伴着女人幸福的欢呼声，蜷缩在床脚，放声大哭。
　　她哭的歇斯底里，一直以来的压抑、羞愧、自卑和不甘心通通爆发出来，不留任何余地，任情绪的洪水一遍遍冲刷着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她太难受了。
　　没有人站在她身边，没有人理解她，没有人给她一个拥抱，她只能乞求这屋子里的每一件物什，陪陪她，陪她一起悲伤吧。

　　屏幕上，节目一集一集自动跳转，自动播放，进度条从没有停下前进，乖巧又冷漠，她哭累了，嗓子有些干哑，眼泪已经止住，还剩自己粗重的喘息，但也渐渐平复。
　　她缓缓闭上通红的眼，靠在床边，视线扫过自己过去常用的书桌、椅子、书架、台灯，最终定格在自己扔在一边始终不愿意收拾的一大堆复习资料，心中一个盘桓许久的模糊念头终于浮出水面。她利落地站起身，坐在熟悉的位置上，打开一直上锁的抽屉，从里面掏出了那张，不久之前在校门口收到的传单，已经被揉的不像样子。在灯下，她慢慢展开，铺平，手心拂过一道道折痕，指尖下意识地滑动着，最终停留在两个字的身侧：
　　“复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