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园，燕园。》吴悔

10、我要弥补之前所有的罪过

　　报名复读学校的时候，她远远地站在一边，看着父亲忙前忙后，缴费的时候父亲朝她要去成绩单，她有些诧异：
　　“要这个干嘛？报名费不是标过了？”
　　“学校说这个要看成绩缴费，530分以内的算作一本生，只要交9000，后面的二本三本的档次每降一个就加2000。”
　　甘棠听后有些惊讶，自嘲地笑了笑：
　　“没想到在这里分还能代替钱，我这么点分，还能给父母节省一些，唉，谢谢你了。”
　　分班很快结束，她环顾着四周，看着未来的同班同学，大家叽叽喳喳，都很兴奋，只有她一个人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低头翻着书，显得有些遗世独立。寝室的同伴们也很友好，和她一起分享零食和水果，她一一接过，再一一回赠，好容易走完了一整套过场。
　　那天晚上，她静静地躺在床上，手中捏着很久以前买来的明信片，上面印着让无数人魂牵梦绕的名字。她眼神清明，毫无睡意。
　　她很明白，自己要什么，自己来这里应该做什么，其它的，一切都不重要。
　　第二天，她醒的很早。飞快地洗漱完，独自穿过还没有苏醒的寝室楼，教室里空无一人，她一边啃着面包，一边翻开英语书开始复习单词。快要到七点的时候，班上陆陆续续来了人，她收起声音，准备上课。
　　学习的过程总是充实的，一上午飞逝而过，中午的午饭时间总是鸡飞狗跳，她避开了人群，在教室里自习，准备过了饭点再下楼。没想到，下楼的时候却不经意地瞥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她心里一惊，立刻低下头，赶忙从旁边的楼道转弯离开。
　　“她怎么会在这？她也复读了？”她满腹疑惑。那人是她高三的同学，她没想到那个强手如林的重点班里，还会有人跟她一样选择了复读。
　　“好在没有迎面碰上，在这里打招呼也太尴尬了！”她在心里暗想，继续加快脚步。食堂的饭菜已经被抢劫一空，只留下一些卖相很差的素菜。她撇撇嘴，就着还算热的汤，一口一口地嚼着凉饭凉菜咽下肚。吃完最后一口，她拿着餐盘站起身，看到了站在食堂门口的父亲。
　　她迎上去，惊讶地问：
　　“爸爸，你怎么来了？”父亲一见她，立刻眉开眼笑地拉着她走出食堂，边走边说：
　　“爸爸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
　　“什么好消息？”她心里突然生出些期待。毕竟对于她来说，这种时候，还能有好消息，就真的再好不过了。
　　“前两天你高中班主任打电话来，说是一本的招生已经结束，但是个别院校没有招满，还有补录名额，她问我们要不要填你的名字，我跟你妈妈一夜没睡，问了好多人，最后决定给你填了。结果你猜怎么着，你被录取了！虽然学校不是特别好，地方也有些偏僻，但是，是一本啊！专业也是你喜欢的中文系，你看怎么样？”
　　甘棠愣在原地，她满心的期待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真没想到，真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好消息啊。她内心五味杂陈，望向父亲的目光，竟然有些苍凉。
　　“爸爸，我不想去，我既然已经决定来复读了，就要读下去。”
　　“女儿，我知道你有这个决心，但是复读的结果不是你有决心就可以的，你是文科，本来上升空间就小，风险很大，我知道你志向很大，但是凭心而论，一年时间，你真的能做到吗？你真的要赌这一把吗？”
　　甘棠垂着脸，没有说话，眼睫毛长长的，盖住了眼睛。父亲见她没反应，又继续劝道：
　　“甘棠，你是个女生，你明白吗？耽误不起的，况且你的心态一直不好，爸爸很担心你复读这一年出些什么状况，你听爸爸的，先去读大学，然后再考研，不也是一样能够去你想去的地方吗？”
　　甘棠继续沉默着，父亲也收了声，不敢惊扰她。
　　两人一起站在正午的炽热下，无言相对。
　　“既然这样，甘棠，你就先考虑考虑，上次我们给你的手机你还带着吧？你想通了就给我们打电话，我和你妈妈就来帮你搬宿舍。爸爸先回去上班了，你在这里好好照顾自己哈！”父亲率先妥协，不忍催促。
　　“好，爸爸再见。”甘棠终于抬起头，平静地打着招呼。
　　看着爸爸远去的背影，甘棠抱紧了手里的书，继续往回走，表面上古井无波，但大脑中却陷入了天人交战。
　　到底是该去上大学还是去复读？
　　她还来不及想个明白，就收到楼长的通知要去开寝室会议。她急匆匆放下书包，口袋里还不忘塞一本英语单词，赶上大部队后，她站在队伍外围，看着也许未来要一起作战的“姐妹”们，她们高矮胖瘦，形态各异，有的低着头玩头发，有的东张西望，有的凑在一起说说笑笑，分外轻松。楼长是个严肃而又啰嗦的女人，几件很小的事情，被她翻来覆去强调了三四遍。
　　她翻开单词书的第一页，abandon瞬间跳出来，她怔怔地看着这几个字母发愣，脑中一片混乱，楼长的声音再度响起：
　　“这个寝室卫生啊，很重要啊，尤其是女生，连自己屋子卫生都打扫不好以后怎么嫁人啊对吧？”
　　——你是女生，耽误不起。
　　“以后啊，每周都要把外面的走廊拖一遍，每个寝室轮流着来，每个人都要学着干活，都这么大姑娘了，不会连拖地都不会吧？”
　　——你真的要赌这一把吗？
　　“以后呢我们还有评分制度，每个寝室啊都会参与，优秀的还有小旗子呢，我看了你们的家庭信息，大部分都是咱们城的，也有周边乡镇的，以后在这里，虽然学习重要，但是在生活上也不能放下啊！”
　　——一年时间，你真的能做到吗？ 11.4
　　“好了，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以后每周五中午都准时来这里开会啊，回去吧回去吧”
　　她“啪”的一下用力合上单词本，甩甩脑袋，有些懊恼，一个单词也没有记住，只有abandon，深深地印在脑海中。

　　“终于回来了，大中午的还要开会，我困死了，要睡会，你们呢？”
　　“我也是我也是，困炸，早上好久没起那么早了。”
　　“你们先睡吧，我等下再睡。”
　　甘棠和两个室友边说边走进寝室，对床的姑娘手脚麻利，很快就爬上床，甘棠心里有事，无心睡眠，就拉开椅子在桌前坐下。对床的姑娘突然坐起来，趴在床边的护栏上，说：
　　“甘棠，我们俩知道你的高考成绩，都觉得你是个学霸，我们要是考到你的分，铁定就去上学了，你既然来复读，肯定有你的考量，但是，现在才刚开始，你也别太紧张，我看你从开会的时候就一脸凝重的，还好吧？”
　　甘棠心里一暖，回过身，仰着头看向这个才认识不久的女孩，她眼睛大大的，黑白分明，目光清澈，让人安心。
　　“没事的，就是一些杂事，没想好怎么处理，有点烦躁，谢谢你！快睡吧”
　　“好的！”
　　甘棠朝她笑了笑，看她“砰”一声倒回被窝里，才又转回身，直面自己的未来。父亲说的话在她脑海中颠三倒四地循坏播放，她盯着自己手中的明信片，看着未名湖碧波荡漾，岸边杨柳低垂。
　　“我是真的，真的很想去啊。”她喃喃自语着，眼皮耷拉下来，伏在案上，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她和往常一样，突然惊醒。窗外已经天光大亮，她心里一慌，立刻翻身下床拽过闹钟来看时间。好在比她预计的时间还要早一点点，她松了一口气，穿上衣服去洗漱。
　　走出寝室楼的时候，四周还是静悄悄的，食堂的早饭还未上齐，她敷衍地对付了几口，就急匆匆地走进教室。夏日的清晨是难得凉爽的，她抱着英语书站在了走廊上，靠着栏杆，她出神地望着楼下的操场和远处的高楼。
　　“我想到更高的地方去啊，我想飞啊，可是，我真的可以一次跨那么大的步子吗？我真的做得到吗？每一年考上北大的就那么几个人，我一个复读生，到底何德何能，到底是谁给我的自信？”她在心里重重地质问着自己，一次比一次犀利，一次比一次难过，因为无论怎样纵深挖掘，她都没办法给自己一个确定的答案。高考的失败，几乎卷走了她往日所有的骄傲和明亮，代之而来的是彻彻底底的自卑，和永无止境的自我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