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犯》鹿无

5、红冰（四）

　　少年刑务所夜间不允许随意走动，也不知道小泉口中说的“小崽儿一只眼睛没了”究竟是什么情况，穗乃果在椎名哀怀里瑟瑟发抖了一夜，天一微亮，便拉着椎名哀赶去医务室。
　　“小泉姐姐，小崽儿怎么样了？”穗乃果一进病房，正碰着端着一个装满染血纱布盘子的小泉。
　　“失血过多，左眼是没了，现在还在昏迷，不过没有生命安全了。”小泉眼睛布满血丝，看样子是忙了一夜。
　　“我可以去看看小崽儿吗？”穗乃果挽着椎名哀胳膊的手攥紧，泫然欲泣。
　　小泉犹豫了下，点点头。
　　病房过道两边排着十来张病床，空空荡荡，小崽儿孤零零地躺在中间的一张上，脸色白得发青，左眼缠着厚厚的一块纱布，渗着几点猩红。
　　“他的眼睛……怎么了……”穗乃果看见这一幕的一瞬间，眼泪就落了下来，转过头不忍再看。
　　“昨夜两点的时候，看管宿舍的狱警突然听到惨叫声，打开门进去的时候……小崽儿的眼睛就已经没了，是把勺子……他的舍友蹲在墙角，勺子就在脚边……”小泉尽量让措辞听起来没那么恐怖，以免吓到穗乃果。
　　穗乃果捂着嘴，声音颤抖：“小崽儿那么乖……他的舍友，为什么啊……”
　　小泉叹了口气，欲言又止：“你知道的，在这种地方，乖不是什么好事……”
　　相较于穗乃果的梨花带雨，椎名哀脸色就要平静得多，不知道为什么，她对于眼前的一切并没有什么感触，只觉得平常，不由心里暗想怎么自己像个冷血动物似的。
　　“这是哪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崽儿醒了过来，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慢慢睁开右眼，有些迷茫地问，“世界……好像只有一半了……”
　　“小崽儿……你……你还好吗？”穗乃果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满脸疼惜。
　　“疼……”小崽儿无力的抬起左手，想摸摸自己的左眼，“这只眼睛，没有了吗……”
　　穗乃果握住小崽儿的左手，摇了摇头，不知道说什么。
　　“穗乃姐姐，没有事的。”小崽儿看着穗乃果满脸泪痕，露出孩子独有的天真笑容，“小崽儿不怕疼。”
　　穗乃果还想说些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穗乃小姐，退后。”
　　穗乃果回头，看见总务带着羽生结弦和桂渊一正站在身后，皱着眉头不满的看着自己，连忙松开手，低着头退开。
　　“穗乃小姐，忘了规定不允许与犯人进行身体接触了吗？”总务语气严厉。
　　“抱歉总务……我……我看小崽儿太可怜了……所以才……”穗乃果像老鼠见了猫，一边吞吞吐吐，一边抹着脸上的眼泪。
　　总务打断穗乃果的解释：“在你第一天工作的时候我就强调过，在监狱里，我不反对你有帮助他们的心，但决不允许对于他们存在信任这种东西！你都忘了么？”
　　“非常抱歉…..”
　　“你的职责不在医务室吧？如果没有别的事，回去做你的工作去。”总务对着连连道歉的穗乃果说完，有意无意看了眼椎名哀。
　　穗乃果小跑着离开，椎名哀本想识趣地跟着离开，但总务冲她摆了摆手：“椎名，10239的心理评测做完了么？”
　　10239，小崽儿的编号。
　　“做完了，总务。”
　　“嗯，那你先留下来，等下给羽生警官。”总务说完，转身走到病床边，居高临下的审视了小崽儿一会儿，问，“10239，你还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吗？”
　　小崽儿似乎有些害怕这个男人，往被子里缩了缩，迟疑地回道：“昨晚，我在睡觉，然后半夜，我觉得有人爬上我的床，拍我的肩膀，我睁开眼……就疼……就只看见红色……黑色……我不知道怎么了，只能大叫……后来，我就不知道了……”
　　总务脸上没什么表情，继续问：“是1487做的么？”
　　“您是说，正男吗？”小崽儿见总务点了点头，有些犹豫，像不敢说，“您知道，在这里，说其他人的坏话是很糟的……”
　　“在这里告诉我，没有别的犯人会知道的。”
　　小崽儿眼神纠结良久，终于开口继续说：“正男……之前有天晚上，爬到我床上，想……想脱我裤子……我反抗了，然后被他打了……后来，有人说他是基佬，他问我，是不是我说出去的，我说不是，他不信，说……说我死定了……”
　　总务点了点头，转过身对羽生结弦说：“羽生警官，1239看样子暂时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了。”
　　“没事，手续办下来应该也要很久。”羽生结弦偏头向病房最深处的一个小房间看了看，“请问，那个房间里是谁？好像刚才有个人一直在偷看我们。”
　　“特护病房。”总务盯着羽生结弦的眼睛，“羽生警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职业习惯。”羽生结弦眼底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疑惑，笑了笑，“对了，能否让我看一看1239的房间？我需要做一些备案。”
　　“可以。我还有事要忙，就让椎名带您去吧。”总务说完，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羽生结弦先走。
　　椎名哀跟在他们的身后，隐隐然觉得身后有个视线紧盯着自己，回头看去，小崽儿闭着眼像是已经睡去，小泉背对着自己正收拾着桌子上的物件，特护病房的窗口似乎有一双眼睛一闪而逝。
　　大概是某个奇怪的病人。椎名哀没有多想，离开了这里。
　　“小泉姐姐。”小崽儿睁开眼，虚弱的说，“疼……睡不着……”
　　小泉想了想，说：“我去给你开一个安眠的药单吧。”
　　“谢谢。”

　　出了医务室，总务先行离开，所幸昨晚穗乃果有讲监狱布局，椎名哀还算大体知道犯人宿舍在什么位置，领着羽生结弦和戴着耳机听歌的桂渊一向宿舍走去。
　　“椎名小姐没有请假么？医生说您的情况需要转院进一步治疗的。”羽生结弦问道。
　　“啊那个……这里工作需要我嘛，身体也没啥事儿，况且听说羽生警官急着需要小崽儿地心理评测，就没请假。”椎名哀乐得给自己脸上贴金。
　　“椎名小姐工作态度值得敬佩。”羽生结弦毫不怀疑，有板有眼的转头对桂渊一说，“渊一，你该向椎名小姐多多学习，看看你，工作还戴着耳机，像什么样子。”
　　“学习啥啊！她那是心疼住院的钱才不去好嘛！你是没看见那天在医院一说起钱她两眼都放光的样子！”桂渊一像听见家长夸别人家的孩子似的嚷嚷起来。
　　“对对对，这位假发警官，作为人民公仆，您是得好好注意，当然不是注意头发的颜色，咦？您这怎么今天又换了颜色呢？”椎名哀一想起昨天在医院这家伙戏弄自己的模样就来气，此时见到他头发从昨天的亚麻棕又染成了灰色，开口揶揄道。
　　“不是假发渊一，是桂渊一。”羽生结弦大概是听不懂调侃，解释道，“不过渊一确实是换了假发，可能是警察工作压力太大，渊一最近脱发严重，也是十分苦恼。”
　　“结弦！你能别这么老实啥事都往外说吗！”桂渊一被揭了痛处，大声吼道。
　　羽生结弦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一脸愕然，椎名哀则是故意夸张的笑得捂着肚子：“哈哈哈哈假发警官，所以你是秃头吗？哈哈哈哈可以把假发摘了给我看看嘛？”
　　“我没有秃头！只是发际线有点高！”桂渊一分辩道，但没找回什么面子，索性调大了耳机音乐音量，装作听不到椎名哀的冷嘲热讽，不再搭理。
　　这么一路走到犯人宿舍，羽生结弦给狱警说明来意，大概与狱警也是熟识，便被放了进去。
　　与椎名哀想象中阴冷黑暗的犯人宿舍不同，实际上这里明亮，墙壁粉刷得雪白，从路过的宿舍窗口中看去，每个小小的房间都干净整洁。早晨8点，少年犯此时应该刚吃过早餐，转去工作间进行日常劳动，所以整个宿舍内除了几名狱警并没有别人。
　　“这就是1239的房间。”狱警领着三人在一扇门边停下，拿出呼机对控制台说了句“打开203号门”，随着一阵开门声转身离去。
　　房间陈设简单，一张桌子椅子，一个马桶，一张双层床，下层床边的墙上贴着史泰龙的电影海报，上层床上放着只颜色已经发黄了的白色兔子玩偶，枕头上一滩血迹，床单和墙上也溅了几滴触目惊心的血红，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血腥味。
　　“椎名小姐，如果感到不适可以在外面等我们。”羽生结弦体贴地说。
　　“没关系。”椎名哀仍是没什么感觉。
　　羽生结弦拿出相机，开始给房间拍照，一边口述观察所得信息，桂渊一拿着纸笔在一旁记录。
　　“羽生警官，请问这是在做什么？”椎名哀好奇问道。
　　“还能做什么？多管闲事干苦力活儿呗。”桂渊一在一旁插话埋怨，“讲道理这私营监狱得有政府监管啊，可那帮玩意儿忙着怎么讨好民众，怎么解决失业率，哪有闲心思管这儿的犯人的事儿？最后推来推去，推到我们警局的头上，结弦这笨蛋，还主动揽了这吃力不讨好没人干的活儿，害得我还得跟着两头跑……”
　　“那总得有人对这些孩子负责。”羽生结弦听着桂渊一的埋怨，有些歉意的笑笑，“两年前那次事件六个孩子失踪了，都在忙着经济，没人管，到现在也没个说法，总是不对的。渊一你平日在警局也不做事，闲着也是无趣，与其整天坐着喝茶嗑瓜子，和我来这里，也算对工作有个交代……”
　　“结弦，你什么意思！你这意思就是我好吃懒做呗！”桂渊一急了，啪的一下摔下笔，“当年毕业要不是你不听劝非得干警察这行，我怕你这一本正经的老实德性被人欺负，用得着跟着过来在警局受气么！现在倒说我好吃懒做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羽生结弦不善言辞，被桂渊一这一套呛得不知道怎么解释。
　　“那你是啥意思！你在警局口无遮拦的，不是我替你这里跟人低头那里跟人道歉的，你早被安排去当交警了！”桂渊一不依不饶。
　　“我意思是......是……”羽生结弦想了半天也没能想出怎么圆自己的话，最后只能模模糊糊说了句，“我意思是……你……你很好……”
　　桂渊一哼了声，气呼呼地重新拿起笔低头在纸上继续记录，然而嘴角却偷偷笑了笑。
　　椎名哀看的有趣，心想这两人绝对有什么故事，见这一小段插曲过去了，忍不住问了一个从昨晚一直萦绕心头的问题：“羽生警官，请问小崽儿，是做了什么才被抓进来的？”
　　“故意杀人。”
　　“这我知道，不过很奇怪的，我在他的个人信息上除了这个罪名以外，包括他的姓名年龄，几乎所有信息都没有，您知道其中的具体情况吗？”椎名哀想了想，又加了句，“我想多了解一点，看看心理评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修改的。”
　　“我知道。”羽生结弦顿了顿。
　　“当年负责这个案件的是我。”

　　第二天，以及之后的几天，我都再没有吃到榴莲千层了。每餐的食物，都是一碗花茶，一份糕点。
　　我很确定，花茶和糕点的味道和这满房间的香味是同一种东西。
　　我拼命的敲门，想引出那个把我关在这里的男人。
　　未曾料想的，门开了，先生慢慢走进来，转身把门关上。
　　我注意到，先生没有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