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长公主》花花不语

8、湘王

　　灵安寺山脚临近官道，位置虽偏却并不孤僻，也有数家农户及世家门阀的别院建于附近。

　　殷肃抱着云飘雪一路疾行，到底还是赶在雨势越来越大之时，敲开了山下一家农户的门扉。

　　“打扰了，老伯，我……”

　　“哎呀！雨这么大，先进来说话吧孩子。”开门的是一位年近六旬的华发老伯，见状连忙侧身让他们先进来。

　　殷肃拢了拢云飘雪身上披着的外衣，感激的道了声谢，这才抱着她进了屋。

　　这时屋子里面走出一位老大娘，披着外衣，也是刚醒的样子，见状有些吃惊，但很快又反应过来，关心道，“呀，这姑娘怎么了？”

　　殷肃垂眸看了怀中人一眼，道，“方才受了些凉，引发旧疾是以昏睡过去。”顿了顿，又补充道，“老毛病了，暂无大碍的。”

　　“没事就好。唉，怎么淋成这个样子了？可别都着了凉，你等等，我去弄碗姜汤来。”

　　“多谢大娘。”殷肃感激道，轻轻将云飘雪放在椅子上，又将一直披在她身上的外衣拿开，发现她的衣裳只是略有些湿润，倒没怎么淋湿，这才放下心来。握住她的一只手，慢慢用内力将她衣裳完全蒸干。

　　老伯将门关上，走回来时便见到这个场景，笑呵呵的感叹道，“老朽知道你们这些江湖侠客本事大，不过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转眼就能弄干衣裳的。”

　　“这，这算不了什么本事的。”殷肃突然被夸，一时有些拘谨。

　　老伯笑着摇摇头，道，“这的确算不了什么本事，能将姐姐保护的这么好才是本事。”

　　“……”姐、姐姐？殷肃神色微僵。

　　她也只不过比他大两个月而已！殷肃默默看了看云飘雪妍丽的面容，又想到自己那张显得十分稚嫩的娃娃脸，略有些心塞，闷闷道，“她是女孩子嘛，应该的。”

　　“是个知道疼人的好孩子。”老伯赞赏道，见他自己的衣服都淋湿了，一时半刻也弄不干，便又去找了些外出的儿子的衣裳给他换上，又让他将云飘雪抱到剩余的一间房间里安顿好。

　　殷肃自然又是一番感激。他平日里虽常常板着一张脸，一副冷漠严肃不近人情的样子，对待沈望更是阴阳怪气，但面对和善的长辈时却是十分恭谨的，而那张一旦柔和下来便格外纯良的娃娃脸又极具欺骗性，是以若他刻意要赢得一个人的善意还是挺容易的。

　　此时老大娘也将姜汤端了上来。

　　“你们也是进城看热闹的吧？不过，再大的热闹也用不着这么急啊，这么晚还在赶路，多不方便啊。”老伯一边将油灯的灯芯挑亮了些，一边问道。

　　“不是的，我们是去投奔……京城里的兄长的，姐姐的病情不能拖太久，是以才连夜赶路，想早些找到兄长，安顿姐姐。没想到却遇上了大雨。”殷肃喝着姜汤，越说越溜，倒的确似模似样的。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也的确没说假话，若云飘雪是他姐姐，说沈望是他兄长当然也没错。

　　“是啊，这天啊，是说变就变，叫人毫无防备，可苦了出门在外的人。”老大娘感叹一声。

　　殷肃点了点头，想到老伯方才的话，有些疑惑的问道，“老伯方才说进京看热闹？京城有什么热闹事吗？”

　　“京里的事老朽也是听老朽的儿子说的，听说是陛下病情好转，又逢寿辰在即，是以下诏令诸王进京召见，重阳节登高，与民同乐。还有，不是说长公主与许少将军的大喜日子就定在月余吗？最近有许多人往城里去呢，特别是像你们这种打扮的江湖人士，大概也是去观礼的吧。”

　　“原来如此。”殷肃道，先前在京城，他们只顾着打探国师了，倒没怎么注意。现在想想，京城里人的确挺多的，就不知诚心“观礼”的究竟有多少了。

　　想到这里，他心里有些不安，对外称病的皇帝忽然好转，诸王被召回，长公主大婚，三教九流齐聚京城……怎么看都与平常的藩王进京朝贡不同，反倒像风雨欲来的样子。京城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暗波汹涌，他们来得不是时候啊。

　　但不管他怎么踌躇不安，云飘雪是绝对不会这么离开的。也正因他深知这一点，这才愁绪不解。他拿她毫无办法。

　　另一边，天色将亮时，与殷肃对恃过的刺客一行也悄然进入了一处名为“西山别院”的府邸。

　　其中一人吩咐了一声后，其余几人迅速散开分别离开，他自己则进了一间房间，很快便换了身衣裳往书房而去。

　　书房里，有人坐与书案后似正在等着他，神色阴晴不定。听见侍从领人进来的动静，也没抬头，待嗅到空气中隐隐的血腥味时才抬眼扫去一眼，心中升腾的火气也散去了一些。

　　苏白被侍从领进来，见状默默跪了下去。

　　湘王忍着怒气，道，“苏白，你可知罪？”

　　“属下知罪。”苏白垂下头。

　　“哼，你倒是认得快。”湘王脸色一沉，冷声道，“既然知罪为何还要自作主张？你心里可还有本王这个主子？”

　　“属下对王爷绝无二心！”苏白说着，抬起头来，“属下如此做也是担忧王爷被奸人蒙蔽，为他人做了嫁衣！王爷，那许砚根本不安好心！”

　　湘王皱起眉，冷冷盯着他。

　　“王爷请听属下一言！”苏白略有些急切，道，“王爷了解陛下，自然知道陛下即使恼怒长公主，亦不会想伤她性命。而许砚既然忠于陛下，又与长公主有婚约，当不会对长公主下手才对。可属下分明撞见今夜的刺客里就有江湖中人，他们要的可是长公主的命！江湖中人向来随性妄为，不受拘束，骨子里又极为不屑朝廷，除了那表面上光风霁月的许砚还有谁能支使？”

　　湘王微微动容，“你可确定？”

　　“是！”苏白道，“王爷也知，许砚向来与江湖中人交好，最近京中多了许多江湖人士，其中多数便是为他而来。”

　　湘王有些踌躇不定，皱眉道，“许是陛下改了主意，决定不再容忍青阳了呢？毕竟青阳这些年所为实在太过，再深的感情也有耗尽的一天。而许家世代立誓只会忠于陛下，绝不会允许有人生出二心的。”

　　他宁愿相信陛下生了杀意也不相信许砚会有二心。

　　苏白心下微沉，“可许砚已经被夺去世子之位逐出许家了！”

　　“可他也依旧是许家人。”湘王不以为意，许砚虽被逐出许家，但却非因不忠皇室之故。许家人骨子里生来就是一股子愚忠，如今的镇国候尤甚，这才是他相信许砚的根本原因，从小根深蒂固的思想，怎会轻易改变？

　　至于许砚被逐出许家之事，不过是镇国候过于迂腐罢了。当初之事，镇国候觉得许砚是不忠不义，他却不认为许砚做错了什么，而且，若非有青阳默许，许砚也不敢如此大胆。

　　湘王一叹，“罢了，你先起来吧，本王知道你一片忠心，但对许砚你却是成见过深了。”

　　“王爷，属下怀疑许砚被逐出许家一事并非如此简单。”苏白跪着没动，“当初许砚违抗撤兵命令，不计代价执意挑起两国战役，最后虽胜了，却也死伤无数。可陛下和长公主都未曾降罪，镇国候却直接将他逐出家门未免也太过小题大做。”

　　湘王垂眸看了他一眼，“你为何始终不相信许砚？”

　　“属下……”苏白犹豫着，还是说了出来，“属下只是觉得，陛下舍弃太子而选择王爷有些……不合常理。”

　　“你是说本王没资格坐上那个位置？”

　　“不，属下不是这个意思。”苏白俯下身去，忙道。

　　“哼。”湘王瞥了他一眼，道，“萧玉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能有什么出息？陛下又未曾亲自教导过他，难不成还指望青阳？呵，她也就能教出一个对她言听计从的傀儡罢了。萧炎倒是不错，只可惜成不了气候。”

　　“……是。”苏白没说的是，太子真的不足为虑吗？太子今年也有十五了，当年长公主平反叛乱助陛下登基之时也不过才十五。至于对长公主言听计从，若非如此，只怕如今的太子也早已换了人吧——正如三皇子萧炎一样。

　　但这些，王爷不会听。

　　湘王摇摇头，道，“你起来吧。本王自会留心许砚的，他想拿本王当枪使也没那么容易。”

　　苏白犹豫道，“王爷不追究属下过错了？”

　　“怎么？你非要本王处罚你才甘心？”湘王冷哼道。

　　“不，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湘王皱眉，“行了，起来吧。念在你一片忠心一心为本王着想的份上，这次本王就不罚你了，但本王希望不会再有下一次。本王可以容忍你一次，绝不代表可以容忍你第二次，懂吗？”

　　“是，属下明白了，多谢王爷！”苏白再次俯身行礼，这才起身站了起来。

　　湘王脸色稍霁，道，“伤势如何？”

　　苏白微微惊讶，连忙回道，“谢王爷关心，只是皮外伤，并无大碍。”

　　湘王点点头，没再多说。正在此时，门外有探子前来回禀。

　　莫非灵安寺情况真的有变？湘王皱皱眉，虽然青阳的生死与他关系不大，但若是许砚背着他另有行动他自然也要有所防备。苏白立于一旁并未回避，湘王也未觉有何不妥，可见对苏白是十分信任的。

　　“启禀王爷，今日一早，许少将军便持陛下手谕来到灵安寺，请长公主回宫。现在已经启程了！”

　　“陛下手谕？”湘王皱眉，陛下和许砚究竟要做什么？忽而下药拖住青阳，忽而又派人刺杀，这会儿竟又为了接她回宫连手谕都下了？想到什么，湘王又问道，“可知手谕中说了什么？”

　　探子俯身，“不知。许少将军直接将手谕交给了长公主近卫，属下没能探听到。”

　　湘王沉着脸挥退了探子，沉吟片刻，道，“苏白，待许砚回来，你去请他来一趟。本王要亲自问问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是。”苏白躬身应道，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虽然他们不知许砚的底细，但只要王爷生了警惕之心便好。

　　至于许砚的目的，他一定会弄清楚的。

　　不过，如果他的确已经不忠于陛下了，那他又是在为谁做事？许砚军功赫赫，又身负二品将军之职，甚至不久将迎娶权势滔天的长公主为妻，他究竟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需要他费尽心思争权夺势？

　　许砚……究竟在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