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长公主》花花不语

12、兄长

　　山上灵安寺的小院里一阵闹腾，山下的农户小屋，殷肃已经跑了一个来回。

　　他放心不下云飘雪，匆匆进城回了之前的客栈，顾了个车夫赶着马车便迅速往回赶。

　　饶是如此，待他回到农户小屋时，云飘雪早已经不见踪影了。

　　“小云啊，你回来了。”倒是李大娘坐在门口招呼了他一声。

　　她腿上放着一面簸箕，正忙活着什么，见殷肃一回来便四处张望，便道，“找你姐姐？你姐姐方才出去了，说想在周围走一走，散散步。”

　　殷肃闻言顿感气愤，他师父真是的，又到处乱跑！小半日都待不住吗？！不过话说回来，哪天她真的安分起来他才觉得奇怪。

　　殷肃暗暗叹了口气，迅速平复心中情绪，风度犹在，礼貌地向李大娘询问，“大娘可知她往哪儿去了？多久回来？”

　　李大娘朝一个方向指了指，“往那边山坡去了，说是下过雨后山间景色迤，迤什么逦的，想去看看。”她勉强回忆起云飘雪的话，说完见他微微蹙眉有些担忧的样子，便安抚道，“放心吧，不用担心，有邻近的阿春和阿兰陪着呢，这附近都熟，安稳着呢。”

　　殷肃点头，又表示了感谢之意后，吩咐车夫将马车赶至一旁候着，这才顺着李大娘指的方向找了过去。

　　而被殷肃暗暗埋怨了一通的云飘雪，正望着远处连绵的山岭。

　　“江湖是什么样子的呢？”

　　她被阿兰的问题牵动心绪，神思随着翻涌的白云一点点远去，眼眸蒙上一层迷茫，不自觉的喃喃道，“是啊……江湖，江湖是什么样子呢？”

　　她立在开敞的山道间，怀中抱着一捧白茅，头上插了一根毛茸茸的狗尾巴草，原本艳丽逼人的容颜也因此显得格外柔和而温顺。风起，青丝飘动，白絮飞扬，她如欲乘风归去的仙子一般，飘渺出尘，美得如梦如幻。

　　她凝望着远方，忽的牵了牵唇角。

　　江湖啊，大概是某些人心之向往却始终难以触及的潇洒自在的地方吧，一个或许只存在于臆想中的存在——毕竟，现实远比想象来的真实和冷酷。

　　只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好与不好外人谁又了解呢？

　　她敛眸，眸中恍惚的情绪转瞬即逝，须臾间只剩叹惋，她收回目光低下头去，对上阿兰眼巴巴的视线，不由得轻轻笑了一声，正正经经的回答道，“江湖并不如你们想象得那么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江湖如何能例外？既如此，朝廷律法所在，如何又能随心所欲、恣意妄为呢？”

　　小姑娘懵懵懂懂的看着她，不知人心险恶，不懂世事无常，只是对故事里的“江湖”百般好奇向往，好不容易遇到“江湖中人”便可劲儿的拉着她问东问西。

　　这会儿听见她如此回答，虽然没怎么听懂，但也大概明白她的意思是江湖并不好玩，没有怀疑真假，只是分外疑惑，“可是书里说，江湖就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啊。”

　　这样还不好吗？她就老是被娘管着，被爹爹管着，这不许那不许的，连去听胡方哥哥讲故事都不许，一点也不好玩儿。

　　云飘雪闻言，微微一顿，低头问她，“什么书这么说的？”

　　“阿兰也不知道，阿兰是听胡方哥哥说的。”阿兰背着她的小背篓，低了头，随后想到什么又立刻抬起头，朝走在最前面的阿春一指，“阿春姐姐知道！阿兰有看过胡方哥哥拿着书也给阿春姐姐讲故事！”

　　阿春背影一僵，耳朵迅速红了起来，回头斥了她一声，“小孩子别乱说话！”

　　说完见云飘雪眼也不眨的盯着她，耳朵更红了，清咳了一声，这才说道，“那个，我也是偶然听说过，好像叫什么《九州趣闻录》的……”

　　“《九州趣闻录》啊……”云飘雪重复了一遍，微微眯起眼，哼。

　　阿兰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莫名感觉到了一点寒意。

　　但眨眼间，云飘雪又恢复了那副浅笑的模样，摸了摸她的头，语调和缓的说道，“故事终究只是故事。身在这世上，哪有真正意义上的随心所欲呢？即便朝廷律法对江湖的约束力不够强，但江湖自己自然也有其规矩，身处其中，又怎能不遵守呢？若人人都无法无天、胡作非为，岂不是处处血雨腥风？如此，江湖甚至是天下都将不再平静安稳。”

　　“须知律法规章，虽伴随着束缚与管制，其本意却是维护与庇佑，乃是天下安定之本啊。”

　　阿兰皱着小鼻子，歪着头凝思了好一会儿，半晌还是苦恼的摇头，“云姐姐，阿兰不太懂……”

　　“你只要知道，江湖并不是无人管束也并不好玩就是了。”云飘雪淡淡道，目光扫向阿春，微微勾唇，“只要那个叫胡方的懂，你们懂不懂有什么关系呢？”

　　哼，有时间有闲心去看这种杂书的，多半是个读书人。身为读书人，不读圣贤书，不学明理治世之道，却来传播这种有违天下安定之言，简直不成体统！

　　阿春微微低垂着头，闻言身子微僵，显然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云飘雪满意的收回颇有威慑力的目光，随后不慌不忙的抬起头，将视线放到了从宽敞的道路上慢慢行驶过来的马车上。打量间，直直对上了马车旁一道带着警惕的锐利目光。

　　直勾勾的与之对视，异瞳的女子扬起唇角，悠然自得的向对方打了个招呼。
　　“你好啊，这位——苏护卫。”

　　骑着马护卫在湘王马车旁的苏白抿了抿唇，闻声眉皱得更紧。

　　她竟然认得他？

　　他远远便看见路边一身紫衣很是打眼的女子，随着慢慢靠近，竟发现此人正是昨夜被那青衣少年护在身后的人。

　　可昨夜她一直处于昏迷当中，他又黑衣蒙面，她如何认得他？而且，那个少年似乎并未跟在她身边？

　　苏白不着痕迹的朝四周看了一眼，逡巡一圈，仍未见到那个虽未正式交手却令他感到威胁、颇为忌惮之人。

　　他不应答，云飘雪也不在意，松松抱着怀中的白茅，将视线转到了后面的马车。

　　里面这人可是众多兄长中顶有意思的一位。少年时就格外有心思，为了讨好她可是什么小东西都往衣袖里塞，担心露馅，就偏爱起宽袖长袍来，还尤爱做出一副恣意风流之态，以为谁看不出来似的。

　　偏偏还自命不凡得很，得了好就不知南北了，端着兄长的架子捏她脸蛋揉她脑袋揪她头发，训斥她无法无天不敬重兄长，呵，他以为他是谁？真是无知者无畏。

　　不过，他拿她当无知孩童，还不准她拿他当乐子吗？相较起来，他比其他人可好玩多了，气得很了还敢上手呢，气势比之那些仪表堂堂的人强了不是半点。

　　后来他去了封地她还有些舍不得，亲自偷摸出宫跑去送他了呢。

　　想着，云飘雪的唇角又上扬几分，有点儿想上去掀开车帘，将怀中絮状的花送给对方。不管是不是别有用心，但他送了她许多东西是真，她回报一二也是应当的——也不知道她这样做，对方又会露出什么好玩的表情。

　　她正想着，里面的人听到动静，掀开车帘看了过来，宽大的衣袖从手腕垂下，又隐于车窗之后。看见对着他笑得甜甜的云飘雪，凤眸微凝，愣了愣。

　　这反应逗得云飘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眨眨眼，微微一歪头，朝他抛了个闪亮亮的媚眼。

　　湘王皱起眉，甩手放下了车帘。

　　苏白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脸色微沉，盯着云飘雪的目光中含了冷意。见云飘雪没其他动作，距离也渐渐拉开，不欲生事，这才警惕着收回了目光，护着马车走远。

　　云飘雪含着笑注视他们远去，眉眼弯弯，紫眸像是蕴满了漫天星河，潋滟生辉。

　　阿春在云飘雪出声与苏白打招呼时便拉着阿兰安静的垂头站在一边，心中有些不安，见那些人走远了，这才张口要说什么，只是还来得及出声，眼前微暗，一道颀长的身影突然挡在了眼前。

　　云飘雪察觉到身后动静，回过头来时脸上笑意还未消散。

　　只见殷肃黑着脸站在她面前，神色不愉。

　　她眨眨眼，噗嗤一声又笑了出来，明明挺可爱的一张脸，偏偏要故作严肃……怎么能这么有趣呢！

　　殷肃绷着脸，脸色更黑了，几乎是咬着牙说道，“姐、姐方才在做什么？”

　　“你猜呀！”云飘雪这会儿心情实在不错，闻言又是弯眉一笑。

　　殷肃额角青筋一蹦，正要不“尊师”、不“重道”的以下犯上数落她一通，突然便被塞了满怀的开着柔柔的絮状花的东西，被迫抱着它，有些呆愣。

　　而给他塞东西的人，轻盈的一步跳开，精致艳丽的面容上挂着疏懒而满足的笑意，神色间是绝对纯粹的开心与愉悦。

　　殷肃怔怔地看着她，满腔的不愤、恼恨一瞬间散了个干干净净，甚至忍不住释然的笑了笑，他跟她计较什么呢，她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啊。

　　他看着她含着笑与阿春阿兰说话，有些无奈有些纵容的暗叹了口气。这样……也没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