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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五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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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宁自敬事房出来,转道就去了慎刑司。
那日张皇后、巧心领着一行人匆匆而来,却只在假山中捉到了曲茂一个,张皇后命巧心将假山里里外外找了一个遍,也没看见婉宁的人影,心下已是暗暗发沉,等到远远看见坤和宫那边冒起的滚滚浓烟、听见宫人们惊慌失措的呼喊,方才知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她对旁人机关算尽,旁人对她又何尝会心慈手软?
好在她也没有彻底乱了方寸——姓曲的是她引进宫里来的,若是落入旁人手中,一番刑讯之下问出些什么来,于她只怕更加不利。
一念及此,张皇后杀念已起,神色阴沉地盯了呆在当地的曲茂一眼,便吩咐巧心道:“此人擅闯后宫禁地,居心叵测,堵了他的嘴,押回坤和宫,本宫要亲自审问。”
巧心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冲四个五大三粗的太监是了个眼色,那几个太监便一拥而上,将曲茂团团围了起来。
曲茂本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又正值心神不稳之际,几乎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被一块臭烘烘的帕子塞了嘴、捆了个结结实实,扭着胳膊便往坤和宫去了。
若非半道上遇见了慎刑司的人,只怕曲茂再难见到第二日的太阳。
至于那些自称救火的慎刑司太监,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御花园,便不得而知了,左右张皇后自身难保,是再没功夫顾得上曲茂,这人便在慎刑司给搁住了。
婉宁走进一间阴暗潮湿的牢房,目光在这方寸之地搜索了好一会,才看到了缩在角落里人影。
只见他仅着中衣,白色的衣料已有多处破损,污渍与血迹遍布其上,头发乱蓬蓬地堆在头上,露在外面的半张脸颊也有几道深深的血口子。
婉宁微微皱眉,开口问低眉顺眼跟在一旁的狱卒:“用刑了?”
那狱卒一愣之下,忙恭敬答道:“回娘娘,这人送进来时没说是个什么罪名,上头也没有旁的话递下来,奴才们便不曾用刑,只是凡进慎刑司者,不论因由,都是要先吃一顿鞭子的,这人也是一样。”
婉宁闻言,点了点头,并未说什么,只是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在了那人身上。
那人这才感觉到身旁有人似的,缓缓动了动,露出了整张面孔,虽然满面脏污,眉眼却极清秀文雅,正是曲茂。
曲茂抬起眼皮,失神地望着婉宁,半晌,哑着嗓子道:“宣后娘娘。”
“曲公子。”婉宁笑了笑,“你受苦了,本宫来送你出宫。”
曲茂闻言,忽然激动起来:“不!”他挣扎着自地上爬起身来,“是在下连累了您,在下受了旁人蒙骗……”
“曲公子,”婉宁略略提高声音,打断了曲茂的话,“后宫禁地本不是公子该来的地方,公子今日出了宫,便将此间发生的种种一并忘了罢。至于什么连累、蒙骗的,本就是子虚乌有之事,公子就更加不必耿耿于怀了。”
曲茂怔住,张了张口,半晌说不出话来。
婉宁便对身旁狱卒微微一点头,那狱卒会意,上前两步搀起曲茂,便跟在婉宁身后出了慎刑司,直将他扶上一辆黑漆平头马车,才无声地向婉宁行了个礼,兀自退下了。
玉坂就在一旁低声道:“裴提督已将一切安排妥当,马车会先到宫外裴提督的府邸,曲公子在那里修整一二,再回他原先的住处。”
宫中马车出入裴府,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儿——这样的安排,无疑是最大程度上保护了曲茂。
没想到,裴铮也有做善事的时候。
想着,婉宁开口问玉坂:“裴铮这两日可还住在宫中?”
玉坂有些犹豫,顿了片刻才答道:“是。”
婉宁闻言,目光转向马车,忽然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意来。
……
司礼监。
王勇与裴铮各自坐在一张黑漆大书案后,正在埋头翻阅奏折。
王勇将一本折子看完,随手丢在了一旁,又拿起另一本,看了不过几行,便又扔在了案上,他忍不住看了一旁裴铮一眼,眉间锁出个深深的“川”字来,道:“听西山大营那边的消息,皇上已接连十数日不曾出过营帐,也不见军中将领,只是日日饮宴、夜夜笙歌,宫里送去的折子便如石子入了海,再没了回音——这几本折子,工部、兵部都已是第三回上了!”
裴铮将手边几本折子整整齐齐地码好,悠然开口道:“腿伤久治不愈,皇上心中烦闷,无心朝政也算情有可原。”
“成日饮酒作乐,伤势又怎能见好?”王勇有些激动地道,顿了顿,也知自己是失言了,长长叹息一声,道,“既然久伤未愈,早日回宫请太医会诊才是正理儿。像这样将朝中大事全然丢在一边,皇上实在是……”
“谙达忧国忧民,实在令人敬佩,”裴铮道,“皇上身边有谙达这般的纯臣、直臣,实乃我大梁之幸。”
“皇帝不急,急死太监,说的可不正是杂家?”王勇自嘲地苦笑一声,又拿眼去看裴铮,口中道,“倒是督主,若你能仗义执言劝诫皇上,只怕要比十个杂家都要管用。”
裴铮失笑:“谙达高看我了——只怕是我让皇上做什么,皇上便不会做什么才是罢。”
王勇闻言,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却见裴铮抽出两本折子递过来,口中道:“谙达看看这个。”
王勇接过折子,拿在手里细细读了,半晌,方喃喃自语地道:“这个西戎部委实有些古怪。”
这两本折子,正是边境八百里加急第回来的军报,虽有甘肃、山海关调过来的四万大军压阵,西戎不却依然屡次派兵太突袭,有几次还与梁军正面交战,双方各有伤亡。如今边境百姓惶惶不安,都在传西戎部要反了。
裴铮点头,接了王勇的话道:“西戎部统共也不过万余人,除却老弱妇孺,便是男子人人从军,多也不过五千。从前也还罢了,如今我大梁有大军坐镇,便是他们再骁勇善战,一个打十个,总也是死路一条。西戎却依旧在我边境频频滋扰,甚至不惜与我军正面交战,却不知究竟有何目的。”
王勇沉吟着:“反常即为妖,此事必有蹊跷……或许,与北狄有关?”
裴铮挑眉:“谙达的意思,西戎、北狄二部已然结盟,此乃声东击西之策?”
“并非没有这种可能,”王勇点着头,已捧着那折子站起身来,“不行,此事非同小可,杂家得亲自去一趟西山大营,将各中紧要面呈皇上。”
裴铮闻言,也跟着一道站了起来:“我去为谙达准备车马。”
王勇摆了摆手,笑道:“这些事自有下头小子们张罗,哪里敢劳督主的大驾?”
裴铮一笑,并不与王勇虚与委蛇,亲自将他送出门去,才又回到书案后坐下,却不再翻那堆积如山的奏折,扬声叫了贴身服侍的小太监小福子进来。
小福子和小禄子是拜把子的干兄弟,小禄子活泼机灵、为人圆滑,小福子沉稳内敛,做事老道,都是打一进宫就跟在裴铮身边的人,如今小禄子去了景泰宫,小福子就是裴铮眼前最得力的小厮。
只见小福子快步走进屋来,也不抬头,只是恭恭敬敬地给裴铮打千儿行礼:“督主。”
裴铮就用手捏了捏眉心,吩咐他道:“你去慎刑司那边跑一趟,看事情可办妥了。”
小福子答应一声,又问:“天色不早,要不要奴才为您传膳?”
裴铮瞥了一眼落地钟,见酉正已过了三刻,便“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小福子便快步走了出去,过了大约两炷香功夫又匆匆而回,附到裴铮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御茶膳房刚送了晚膳过来,五菜一汤,并一碗冒尖的白米饭、一笼热气腾腾的小笼包。
裴铮刚夹了一个小笼包,还没放进嘴里,听到小福子的禀告,脸色就是一变,匆匆撂下筷子,人已大步往外行去。
……
裴铮宫外的宅子就在桂树胡同,宅子并不大,不过五开三进,另有几排厢房、退步,或是空着,或是下人们的住处,倒是屋后有一座花园子,不仅挖了个不大不小的池塘,还从京郊西山移了不少石头来堆了座假山,另在假山旁用粉墙围了小小一座院子,挂了黑漆的匾额叫做“小山丛翠”,院内种着湘妃竹、架着葡萄藤,用半人高的莲花纹大缸养着子午睡莲并两尾金鱼,屋子却只一进三间,却正是婉宁前番去过的那个院子。
这样格局的宅子,在桂树胡同其实并不多见——桂树胡同就在西大街边上,离皇宫近,又闹中取静,地价就比京城其他地方贵上好几倍。
也因着这个,桂树胡同的宅子都不大,多不过两三进的样子,只裴铮这一处在胡同最深处,原是个七进的大院,裴铮却让匠人将后头那几进房子拆了,花了大力气改做了花园子。
家里有个大花园自然是好的,可那也得看地方够不够不是?如桂树胡同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将花园子修得比正经屋子还大,可不就有些傻气了?
也有那知道内情的,说裴铮一个太监,既无妻室更无儿女,要那么多空屋子也是无用,不如改做花园子,附庸风雅也是好的。
再说裴铮一路打马回到府邸,进门便见家中总管葛大迎上前来行礼道:“爷回来了?”
裴铮点了点头,将马鞭递给他,问道:“人呢?”
葛大目光一闪,随即笑道:“爷可是问那位公子?”
裴铮脚下不停,口中道:“他怎样了?”
“按爷的吩咐,小人给那位公子包了伤口、换洗了干净衣裳,又在花厅备下一桌好饭,他如今正在那头用着呢。”葛大说着,露出个无奈的表情,“只是,小人留那公子在府中多住几日,他却无论如何不肯应允。”
“知道了,”裴铮神色不动,“你先去稳住他,回头我自去会他。”
葛大恭声答应,看了眼裴铮的面色,才又开口道:“还有一位贵主儿,是同那位公子的马车一道来的,由小人家那口子陪着去了上房。”
裴铮的脚步猛地顿住,神色变幻不定,过了半晌,才冲葛大挥了挥手,重又疾步往里而去。
所谓上房,住的自然就是裴铮自己,不过裴铮公务繁忙,一向多住在西厂衙门,近日搬进宫中,更是许久不曾回来,这里也就只是让下人们打扫着罢了。
眼下,他一脚迈进上房屋门,便见个十七八岁、穿葱绿色比甲、、水红色挑线裙子的俏丽丫头领着几个粗使婆子,正进进出出地忙碌着,看见裴铮,忙屈膝行礼:“爷。”
裴铮蹙眉望了四下一眼,并未见其他人影,倒是地上散落着几件男子衣裳,看着眼熟,仿佛是他的东西。他不由往上房里间瞥了一眼,便见屋角几只箱笼都被打了开来,有几件白色中衣半遮半掩地搭在箱笼盖上。
那俏丽丫头名唤葛翠莺,是裴府总管葛大的女儿,虽仗着老子娘的势,在府中下人里很有些体面。但裴铮身边一向不要丫鬟伺候,她也不常到上房走动,因此见裴铮却还是有些紧张。
如今看他神色端凝,心下更是打鼓,只用眼神示意几个粗使婆子退出去,自己则束手立在一旁。
裴铮这才淡淡开口道:“方才来的那位夫人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