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四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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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坂一直坐在船上，算着时间等婉宁。
大约过了有半个时辰功夫，才见婉宁自摘星楼内出来，轻轻掩上楼门，一步步地走下台阶。
玉坂忙站起身，上岸来搀扶自家主子：“娘娘。”
婉宁脸上看不出有什么异样，道了句：“回去罢”，便就着玉坂的手往小船那边行去。
走了没几步，却又忽然回头，深深地望了那摘星楼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摘星楼有些古怪，可要说哪里古怪，却又说不上来。
——总像是少了点什么。
婉宁坐在船上，心事重重地望着微微摇曳地粼粼湖面，半晌，忽然开口道：“裴铮现在住在何处？”
玉坂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忙答道：“奴婢听小禄子说过一嘴，裴提督如今就住在司礼监呢，”顿了顿，小心翼翼地打量婉宁的脸色，“娘娘可是要见裴提督？叫人传个话就是了。”
婉宁脸色一青，立时冷冷道：“不必。”
怎么可能呢——她可放下过狠话，再不许裴铮进景泰宫的。这才过了几天呀，那话不定还在景泰宫梁上绕着呢，要是这时候主动召裴铮前来，岂不叫这逆贼笑掉了大牙去？
想着，婉宁不由暗暗磨了磨牙。
……
坤和宫那边很快有了新动作。
巧心领着曲茂往景泰宫这边过来，曲茂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绣梅兰竹三君子的湖绸直裰，头上束发的布带子也换成了一根样式简单的白玉簪。
这身行头显然是他新置办的，衣裳上还有极明显的折痕。
巧心就抿着嘴微微地笑了起来。
她是坤和宫头一等的大宫女，贴身服侍张皇后多年，皇上登基前在广惠王府时，就是极有脸面的一等大丫鬟。像她这样的人，虽是奴籍出身，日子过得却比一般人家的小姐还要金贵，眼界也一向有些高的。
原本，似曲茂这等出身寒微、从头到脚都透着股子寒酸劲儿的穷小子，巧心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偏曲茂生得好、面又嫩，还是个读书人。
只要他有真才实学，一朝金榜题名，从此鱼跃龙门、改换门庭，就是大好的似锦前程——若跟着这样的郎君，纵然前几年要吃些苦头，却总有那出头的一日，也不必穿金戴银、呼奴使婢，只消能自己当家做主、夫妻举案齐眉，便是神仙也不换了。
只可惜……
巧心眼前闪过自家主子阴冷的目光，心下就阵阵紧缩——天底下相貌出众的男子多如牛毛，自己怎么就将曲公子送到主子面前？
一念及此，巧心望向曲茂的目光就有了深深的愧疚。
曲茂读书读得有些迂了，最讲君子之道，却不是真的傻，眼角瞟见身旁容貌俏丽的年轻宫女一直偷眼瞧自己，白皙的脸便一路红到了脖子根，也不敢主动与巧心说话，只是垂眼盯着地面，绝不逾矩多看巧心一眼。
巧心见他这样，心下更是难受，犹豫良久，还是开口道：“咱们要去的寒山房是在景泰宫里——景泰宫你知道吗？那是宣后娘娘的寝宫。”
曲茂闻言，睫毛微颤，终于开口问巧心：“宣后娘娘……就是在下那日在坤和宫遇见的那位贵人么？”
“是，”巧心道，“宣后娘娘是孝宣皇帝的皇后，育有一位小公主，因是孀居，一向深居简出，不常与人往来的。”
他二人一路行来，曲茂一直略略落后巧心半步，且垂眉敛目，并无半分逾矩之处，看来是懂得男女大防的。
既懂得男女大妨，寡妇门前是非多这句话，他总也该知道罢。
况且，那可不是一般的寡妇——肖想这样的女子，会是什么下场，他身为读书人，应该是能明白的。
巧心望着近在眼前的景泰宫，暗暗叹息，她虽心存愧疚，也只能言尽于此，多的就看曲茂自己了。
而曲茂，也不知有没有听懂巧心的言下之意，只是一味闷着头，慢慢地往前走。
二人便到了景泰宫门口，早有当值的小太监迎上前来同巧心打招呼：“巧心姐姐怎么来啦？”
巧心笑着指了指曲茂，道：“我奉皇后娘娘之命，领这位曲公子来向宣后娘娘借书，”顿了顿，又道，“这件事情，我家主子先前已同宣后娘娘打过招呼的，烦劳公公进去通禀一声。”
守门的小太监闻言，眼睛就在曲茂身上溜了一圈，答应一声，跑进去通报了。
婉宁正抱着永安在院子里玩，她风寒总算是好了，几日没见女儿，早想得肝儿疼，见院子里日头正好，也没什么风，就给小家伙穿戴齐整，抱了她到院子里转转。
永安才一个多月大，一向只被孔嬷嬷养在屋里，哪里见过外头的花花世界？婉宁将她抱了出来，她乍一见满庭的花树、枝头啾啾的鸟雀，还有西南墙根底下的大鱼缸，眼珠子就怎么都不够用了——也不肯躺在母亲臂弯里了，非要婉宁将她竖起来抱，偏她月份小，脖子还立不起来，就软软地靠在母亲肩膀上，瞪着眼睛猛看，还不许婉宁停下来，非得抱着她不停地转圈才好。
婉宁哪里抱得动她，不过转过两个圈子，就有些喘不上气了，笑着去拍女儿的小屁 股，同她打商量：“咱们回去歇一歇，再来院子里玩好不好？”
永安“噫”了一声，只顾转着眼睛东张西望。
守门的小太监跑进来：“娘娘，坤和宫的巧心姑娘带了一位姓曲的公子来，说要问您借书。”
婉宁将永安从肩膀上拉了下来，让她重新靠囧自己臂弯里，亲了亲她花瓣一样的面庞，笑道：“好了，咱们回屋去，让嬷嬷喂奶你吃。”
等回到内殿，才叫过明姑姑：“姑姑将人领去寒山房罢。”
玉坂跟在婉宁身边，就有些犹豫地开口道：“娘娘，您真要放那个曲公子进来么？”
那日自摘星楼回来，婉宁便让玉坂去查了曲茂，所得与巧心报与张皇后的所差无几，只在曲茂一个同窗嘴里多套出了几句。
——曲茂进京前曾在杭州府的谨习书院读书，家却远在山东济南府。
谨习书院在大梁是极出名的一座书院，一则因其桃李满天下，教出了不知多少两榜进士、治世大儒，二则因它“有教无类”，只要能通过谨习书院的考试，人品端正、行为端方，便可入学受教。因此，谨习书院的学生虽仍多出身高门大户、商贾巨富之家，却也不乏家境贫寒的平民子弟。
但曲茂是山东人，从济南府不远千里奔赴杭州府求学……
婉宁想起那截雪白的松江三梭布里衣，唇角微勾，冲玉坂笑了笑：“不妨事。”
寒山房藏书颇丰，曲茂在其中呆了快有小半个时辰，才挑出两三本与川地风土人情相关的书籍。他捧着书，朝明姑姑微微施礼：“劳烦嬷嬷相陪。”
明姑姑待曲茂很客气，屈膝还了一礼，才道：“公子不必客气，若书已选好，便随奴婢出去罢。”
二人便又从后殿转出来，明姑姑领着他穿过一道角门，便到了正殿前面：“曲公子，请。”
曲茂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在下既到了景泰宫，于情于理都该向宣后娘娘问安才是——还烦请嬷嬷为在下通传一声。”
明姑姑闻言，连眉眼都不曾动一下，只是语声平平地道：“宣后娘娘说了，公子是皇后娘娘的贵客，便也是宣后娘娘的贵客，公子要到寒山房借书，尽可随意来去。至于问安，宣后娘娘一向不喜繁文缛节，公子便不必多礼了。”
曲茂闻言微微一怔，随即点头应道：“是，是在下逾矩了。”
说着，理了理衣衫，就站在当地，端端正正地向着正殿行了一个揖礼，又与明姑姑作别，才转身往宫外行去。
婉宁就坐在正殿临窗的大炕上，半靠着秋香色团花的大迎枕，挑了一角软烟罗的窗纱往外看，就见那曲茂慢慢走出宫门、将将离开之处，忽又转过脸来，朝着正殿这边投来怅然若失地一瞥。
婉宁本是细心留意，曲茂此人性情又十分质朴，心里想着什么事，全都写在了脸上——婉宁心中一跳，窗纱便落了下来。
玉坂从暖阁那边过来，见自家主子怔怔地坐在炕上发呆，便轻声问道：“娘娘在想什么呢？”
婉宁回过神来，自失地笑了笑：“没什么。”又问玉坂，“永安睡下了？”
玉坂点头，轻声笑道：“喂了奶，刚睡着，孔嬷嬷在那边守着呢。”
婉宁便嗯了一声，遣了玉坂下去歇着，自己则重新陷入了不知名的沉思。
……
似乎是对寒山房中的藏书颇感兴趣，曲茂接连两日都登了景泰宫的门，前回还有巧心跟着，第二趟就是他自己一个人，还了前日的书，又找几本新的出来，除与编撰地理志相关之书册外，也会借阅一些旁的经史典籍。
婉宁一次都没有露过面，曲茂也不问起，只在离开之时，恭恭敬敬地朝正殿行礼，举止做派颇有大家之风，便是一向严肃的明姑姑，也在婉宁面前赞他“是个谦谦君子”。
到了第三日上，曲茂在如意馆用过午膳，便拿了前日的书籍，又匆匆往景泰宫而来。
却在景泰宫门口碰上了裴铮。
裴铮是习武之人，除了家常直裰外，平日多着箭袖锦袍、鹿皮马靴，行走间虽闲庭信步，却十分利落干净。
今日不知怎么地，破天荒穿了件月白色广袖长袍，配以赭色束腰，袖口与领口都用金丝绣了精致的云纹，脚上换了粉底官靴，头上也未用束发金冠，而是插了一柄碧玉长簪，再加上他容貌出众、气质洒脱，若手中再多一把折扇，便是不折不扣的魏晋之风、江南名士了。
曲茂并不认得裴铮，但见对方衣着华丽、品貌出众，又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宫中，身份必定不凡，便揖手为礼：“大人有礼。”
礼数虽然周到，神色间却是不卑不亢。
裴铮嘴角含笑，微微点了点头，开口道：“曲公子有礼。”
曲茂微愕：“大人认得在下？”
裴铮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悠悠道：“今年江浙大涝，八成良田被毁，并无多少粮米上贡，若非山东沃田千里，粮食产量比往年高了三成，我大梁百姓只怕顷刻便要陷入饥荒。说来，此事令尊居功甚伟，只怕不日便要高升；又听闻曲公子天资聪颖、才学着著，十二岁乡试高中案首、十八岁府试喜得解元，待来年春闱一过，公子连中三元，便是我朝栋梁之才——曲氏一门在公子手中，想必定能再兴旺三十年，”裴铮说着，见曲茂面上已微微变色，便又笑着道，“虽说曲家对公子实在算不上有情有义，但血浓于水，似公子这般君子之风，纵然不顾自身飞蛾扑火，也该顾念家中高堂姊妹的身家性命才是。”
曲茂闻言，面上早已没有半分血色，待裴铮笑盈盈地说完话，才沉沉开口道：“阁下是谁，究竟要与在下说什么？”
裴铮就用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笑道：“此处不是说话地方，曲公子不如随我来？”
曲茂神色犹豫，望了门扉紧闭的景泰宫一眼，终是点了点头，跟着裴铮快步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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