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四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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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还未亮，三千禁卫军齐聚于皇宫门前，待惠帝的依仗自午门出宫，便簇拥着圣驾、浩浩荡荡往西山大营去了。
消息传到景泰宫，婉宁不由长长出了一口气——这尊大佛一走，她总能过两天太平日子了罢。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她这回的风寒虽不算严重，总也要慢慢养着才好。
结果午膳刚过，坤和宫那边却派了小宫女来传话，也不说是什么事，只请婉宁前去一叙。
婉宁笑盈盈地点头：“你先回去复命，本宫换了衣裳就来。”
等那宫女退出去，玉坂就有些担忧地开口道：“咱们同坤和宫一向没有什么往来，眼看着皇上刚走，那边就找上门来，只怕皇后娘娘对您不怀好意。反正娘娘正病者，何不就借此推了，也省得麻烦。”
婉宁笑了笑，淡淡道：“她既惦记上了本宫，本宫躲得了这回，也躲不过下回。与其推三阻四地落了下乘，不如就大大方方的见她一面——难道本宫还会怕了她不成？”
玉坂就嘟着嘴道：“那也应该是皇后娘娘来景泰宫拜见您才对，您虽然年纪小，按辈分，却是皇后娘娘的嫂嫂，怎么好随手差个小宫女就把您叫去坤和宫了？”
婉宁闻言略略沉吟，点头道：“这话倒有几分道理，不过，”她嘴角微勾，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笑容来，“本宫怕她到了景泰宫，会施展不开手脚——就让她在坤和宫一展身手。本宫倒要看看，她葫芦里究竟卖着什么药。”
因换了件水绿色绣折纸花的纻丝褙子、月白挑线裙子，命明姑姑看家，带了玉坂一道往坤和宫而来。
……
坤和宫作为东宫之首，与西宫之首的景泰宫想比，并没有太大差别，且因它曾是先帝元后崔皇后的寝宫，在门庭的开阔、玉柱的雕花等规格上，都要比景泰宫高上一层。
崔皇后出身清河崔氏，经年的名门望族，教养出来的女儿自然个个不凡，单看这一院的青松翠竹便可窥其一二。
婉宁虽然不记得前尘往事，却听母亲李氏提过一回，她是见过崔皇后的——宣平十三年，她曾随李氏入宫朝贺崔皇后四十大寿，彼时婉宁不过九岁，崔皇后还十分亲切地赏了鸡蛋果子她吃。
谁又能想到，不过五年功夫，崔皇后病魔，十四年的婉宁以美貌名动京城，被先帝册为继后，于次年及笄后便即入了宫。
想来，当年崔皇后初见豆蔻年华的婉宁，怎么都不会想到，这个足可做她孙女儿的小丫头，有一日会接过凤印，坐上她的位子。
逝者已矣，而这其中的酸甜苦辣，大约只有婉宁自己知道了。
正自怔怔出神，就听见一声轻斥：“这些没眼力见的狗奴才，怎好叫宣后娘娘立在院子里？”
婉宁回过神来，便见张皇后领着大宫女巧心，从殿内迎了出来。
许是因为在自己宫中，张皇后今日总算没将大红色和明黄色穿在身上，她今儿穿了件真紫色绣宝瓶葫芦纹的杭绸褙子，秋香色十二幅湘裙，梳高髻，戴一支赤金亭台楼阁的分心，虽然依旧华贵非常，倒不似前几回见面时的满头珠翠，看着就自然了许多。
就这一眼的功夫，张皇后已上前两步，亲自来扶婉宁，道：“底下人不懂规矩，本宫回头定重重罚他们。”
婉宁就望着张皇后微微地笑：“些许小事，皇后小惩大诫便是，却不要伤了他们的性命。”
张皇后闻言一顿，她方才虽在殿中，巧心却一直立在门帘子后窥视院中情形——自家奴才将宣后领进宫门，并无半分不敬之处，是宣后自己忽然停下脚步发起呆来，小宫女不敢催促，只好垂了手等在一边。
她说什么重重惩罚的话，不过是随意客套，不想婉宁竟当了真，说完话，就那样在殿门口驻了足，一副等她发落下人的意思。
处置一两个不知事的宫女太监，这本是小事一桩，但自己随手打杀、和被人逼迫着发落，心情又怎能一样？
张皇后心中暗暗咬牙，面上只是不动声色地吩咐巧心：“院中这几个，都赏二十大板，罚半年月例。”等巧心领命下去，她才转头对婉宁道：“皇嫂，咱们进去罢。”
二人相携着进了大殿，分宾主坐定，外面便转来了板子打在肉上的沉闷声响，伴随着宫女太监们的一声声哀号。
张皇后的脸色不由有些发青，觉得那啪啪作响的板子不是打在旁人身上，而是拍在了她自己个的脸上，火辣辣地疼——她此番请婉宁过坤和宫，本是做好完全准备的，结果，婉宁一来就给了她一个下马威，她气势渐弱之余，人就未免有些人心浮气躁起来。
好容易等外面的板子打完了，她才勉强稳下心神，重新换上笑容，道：“本该是本宫来探望皇嫂的，只是我想着皇嫂久居景泰宫，未免沉闷。便趁着秋高气爽，找个由头请皇嫂出来走走，皇嫂勿怪才好。”
婉宁便又笑了笑，言简意赅地道：“皇后有心了，本宫自是不会介怀。”
张皇后答应一声，松了一口气似的抚了抚胸口：“那便好，”微微一顿，望了婉宁一眼，隐秘地笑了笑，低声道，“听说皇上前两日……咱们如今面上虽还是妯娌，私底下却不如姐妹相称来得亲热，本宫虚长几岁，服侍皇上又早，便斗胆自称一声姐姐，可好？”
婉宁暗暗冷笑，张皇后这是将她当黄毛丫头哄呢——她也不点破对方的小心思，只是疑惑地瞥了她一眼，蹙眉道：“皇后在说什么，本宫为何一句都听不懂，皇上前两日怎么了？”
张皇后一噎，尴尬地笑了笑：“没、没有什么，本宫这两日睡得不好，说话都有些糊涂了，让皇嫂见笑。”
皇上驾幸景泰宫，却没有让敬事房记档，显然不希望此事外传。看婉宁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显然也是受过皇上叮嘱的——婉宁既不上钩，她若坚持将事情捅破，只怕皇上回来，会怪罪于她。
想着，张皇后在心底暗暗骂了一声“小贱人”，面上却笑得更盛，自己转了话题，开口道：“……本宫心里实在是喜欢永安公主，便让针线房给她做了几身小衣裳，皇嫂看看可还合心意？”
早有小宫女捧了雕红漆的托盘上来，上头整整齐齐码了几套式样新颖、做工精细的婴孩衣裳，用得都是上造的软缎，绣了各色吉祥图案，看着十分讨喜。
婉宁不过瞧了一眼，就在座位上微微欠身，向张皇后道了谢，命玉坂接过了。
张皇后这才将话转入正题，道：“本宫今日请皇嫂来，其实还有一事相求。”微微一顿，见婉宁只是微笑听着，并没有要插口的意思，才又接着道，“皇嫂也知道，本宫出身两川，如今虽到了京城，心中却还挂念着故乡山水，便生出个私心来，想为故乡编一本地理志——皇嫂以为此事如何？”
婉宁没想到她提的会是这样一件事，不由心中微讶，点头道：“立书著说本就是圣人之举，修编山川地理志更乃利国利民之事，本宫觉得此事甚好，皇上知道了，也定会赞成皇后的做法。”
哪知张皇后却摇了摇头，道：“大梁国土广袤、州府众多，本宫却独独为两川之地编书，本就是出自一片私心。未免世人指摘皇上，本宫决定以坤和宫的名义出资修书，也不动用翰林院的官员，只在民间请一些真才实学之士操刀。如此，这便只是本宫一人的小想头，与朝廷、与皇上都没有干系。”
婉宁十分意外，看了张皇后一眼，却见她神色真诚，所言所行似皆出自肺腑，想了想，笑道：“皇后的一片良苦用心，想来皇上定能有所领会——却不知，本宫能帮上什么忙？”
张皇后的笑意就流进了眼底，开口道：“既是以本宫自己的名义，这宫中的藏书便也不好轻易动用。可修编地理志却需要查阅大量典籍——本宫听说景泰宫有一座‘寒山房’，藏书之丰不亚于宫中藏书阁，本宫斗胆，想请皇嫂通容，借些珍贵书册与本宫。”
寒山房位于景泰宫后殿西侧，是一进五间开阔、全部打通了的大屋子，里面几十个及顶的大书架子，挤挤挨挨摆满了书，除一个架子上摆的是诗词歌赋、话本传奇外，其余书册则为经史典籍、兵器锻造、农耕民事、行军布阵、历法数算等流，且多艰深晦涩，并非女子之好。
婉宁曾听方姑姑提过，这间寒山房就是她让人建的，不仅从民间大量搜集孤本，还派了小太监过宫中藏书阁誊抄摘录，费了大半年功夫才搜罗来这许多书籍。
不过，婉宁虽然督建了寒山房，自己却不常进去看书，但听方姑姑话里的意思，这件事是在先帝面前过了明路的，因此并无什么蹊跷之处。
可张皇后绕了一个大圈子，就是为了来向她借书？
心念电转之间，婉宁面上已重新挂上清浅笑意，开口道：“只要皇后用得上，只管命人来取。”
张皇后面露感激之色，站起身来，郑重地向婉宁道谢：“多谢皇嫂成全。”
婉宁便也起身相让：“不敢。”
二人正客套着，巧心进来传话：“娘娘，曲公子来了。”
婉宁一听，便对张皇后：“既然皇后有客到，本宫就先告辞了。”
张皇后也不挽留，又向婉宁道了一回谢后，吩咐巧心道：“替本宫送送宣后娘娘。”
婉宁出了坤和宫正殿，仍由那青石铺地、松柏林立的院中取道，往坤和宫外行去。
正好有小太监领了个年青男子进来，看着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穿一件净蓝色素面的细棉布袍子，系同色布带子，梳道髻，插一根黄杨木簪子，打扮得十分朴素。
婉宁却眼尖地看到他袖口露出一小截中衣来，衣料柔软而洁白如雪，正是上等的松江三梭布。
松江三梭布虽也是细棉布，却是上造的贡品，每年所得有九成都会进贡到宫里，再由宫中贵人赏赐朝臣。
放在民间，那就是有价无市的东西。
眼前这人既穿得起松江三梭布的中衣，若非勋贵之后，多半便出身豪富之家。
而让婉宁更惊讶的是，这人有一副难得的好相貌。
只见他身长七尺，面如冠玉，剑眉星目、唇红齿白，单论面目五官虽未必及得上裴铮之流，但裴铮心思深沉、诡诈南侧，再好的容貌气度便都带了一层阴暗的灰色。
而眼前这人却有一种让人如沐春风、光风霁月之感——婉宁只看他一眼，便知他定是个正人君子。
曲茂也看见了婉宁。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竟是平生所未见之绝色——他眼神一呆，手脚就不知要怎么动作了。
偏他正要跨过宫门，一愣神间，脚就踢在了门槛上——好端端一个风雅公子，便在小太监的惊呼声中，脸朝下扑在了地上。
曲茂脸涨得通红，手脚并用地爬起身来，头上脸上都沾了灰，他也顾不上擦，只是弯腰低头不停地向婉宁作揖：“小生失礼、小生失礼，请贵人见谅。”
婉宁见他虽然俊美非常，却带着一股子憨气，不由莞尔一笑，却没说什么，只朝引路的巧心点了点头：“走罢。”
直到婉宁去得远了，曲茂还深深弓着腰立在原处，一动都不敢动，一旁的小太监便轻轻推了推他，出言提醒道：“曲公子，快走罢，皇后娘娘还等着呢。”
曲茂这才如梦初醒，噢了一声，直起腰来往前走去，结果一脚踢在小石子上，差点又摔了一跤。
……
婉宁一走出坤和宫，笑容便渐渐淡了下去。
玉坂跟在她身后，见四下无人，便小声道：“娘娘，奴婢看皇后娘娘似乎也没什么异常，是不是咱们想多了？”
婉宁望了她一眼，淡淡道：“本宫看她，却处处透着古怪，”见玉坂瞪大眼睛，便又道，“不急，等回宫再说。”
二人便再无话，一路往景泰宫方向去，走了没几步，绕了一个假山，迎面却又碰上两个人，都是一等的内侍打扮——一个四十出头，面白无须，垂眉敛目，气质沉稳，婉宁并不识得；另一个二十七八岁，长眉入鬓、修目如星，鼻似悬胆、唇若春花，嘴角含笑，气质潇洒，却是一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
裴铮见到婉宁，与身边之人一同上前，拱手为礼道：“娘娘安好。”
婉宁连正眼都没给他一个，便带着玉坂径自往前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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