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三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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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语声虽然急切，手下动作却极沉着，婉宁话音未落，他已轻轻将孩子抱了起来，看了一眼，道：“没事——尿了。”
说着，熟练地解开襁褓，将一块湿答答的尿片子自孩子身下抽了出来。
说来也怪，那尿片子刚离身，孩子的哭声便止住了，只是瞪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细细声地呜咽着，晶亮亮的哈喇子却又开始往下流。
“半点委屈都受不得，可真是娇气。”来人嘴角含笑地道。
婉宁早已冷静下来，自然也看清了眼前之人——衣裳自膝盖往下湿了一大片，鬓角眉梢也泛着潮气，正是那本该跪在廊下的裴铮。
只见他将孩子重新放回床上，转身便走到了床角那只檀木雕花高柜前，自上面第三只抽屉里拿了块干净的尿片子，又从一旁箱笼里找了条松江三梭细布的小裤子出来，这才转回床前，口中道：“虽说垫着尿片子，裤子多半也会有些潮，还是一同换了更好些。如今天气尚算暖和，等再过几日，便把地龙烧起来，公主在屋里也能穿得轻薄些——她这样娇气，想来定不耐烦成日下被包得不能动弹。”
“她一个小孩子，哪里知道什么耐不耐烦的，”婉宁撇了撇嘴，“尿湿了身上不舒服，自然是要哭的，又与娇气有什么相干？”
“娘娘说得是，”裴铮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望了婉宁一眼，道，“微臣只是觉得公主长得与娘娘这般相像，性子也多半随您，又是金枝玉叶，本来就该娇气些的，叫底下人仔细伺候着便是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说她性子娇气，不好伺候？
婉宁不由冷了脸，刚想发作，转眼却见裴铮一撩下摆，似乎是要坐到床边，手碰到湿透的衣料，动作微微一顿，身子一转，却是跪在了床前脚榻上。
她张了张口，到底还是将即将出口的呵斥咽了回去，看着裴铮动作娴熟地给孩子换尿片，一时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半晌，才开口道：“没想到裴提督还挺会照料孩子的，是不是从前在家中带过弟妹？”
裴铮摇头道：“那倒不是，微臣家中虽也有几个兄弟姐妹，却自有乳嬷嬷们照料，用不到微臣，”他将换下来的小衣裳收到一边，笑道，“昨日里公主出世、娘娘昏迷，景泰宫忙成了一团，微臣这手还是跟着稳婆现学的，如今看来倒也能派上些小用场，让娘娘见笑了。”
婉宁闻言，却是心中一动。
诚如她先前与玉坂所言，宫女和太监虽都是奴才，却有着天壤之别——宫女到了年纪可以放出宫去，太监在敬事房过一遭，却成了身体不全、断子绝孙的可怜人。因此，若非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一般人家是绝不会将儿子送进宫来的。
听裴铮的口气，他既非孤儿，家中还请得起乳嬷嬷，至少也该是殷实之家，怎么就将他送进宫里来了？
或者，他是罪臣之后。
那也不对，大梁律令，但凡处置罪臣家眷，只有女子才会被没入教坊或宫廷，男子一般直接杀了了事，最轻也该是个流放。
一念及此，婉宁便又不动声色地道：“倒是从未听你提起过家里人。”
裴铮闻言，看了婉宁一眼，笑道：“微臣从前是同娘娘说过的，只是娘娘如今不记得罢了，”顿了顿，又道，“微臣的家人都在很远的地方，微臣自小与他们失散，并不知道他们如今是个什么境况。”
既是曾经提及过，想来也并非是不能对外人言的秘辛，婉宁微微点头，正待再问。
孔嬷嬷却自暖阁那边赶了过来：“娘娘，奴婢仿佛听见小公主哭了！”说着，匆匆行了个礼，便想赶上来看孩子。
裴铮原本正跪在脚榻上，听见孔嬷嬷说话，便站了起来，回头冷冷盯了她一眼，斥道： “你跑哪里去了——叫你照顾小公主，你却把孩子扔在这边，娘娘产后体弱、需要静养你不知道？你若是办不好差事，不如趁早滚回□□府去！”
孔嬷嬷显然是认得裴铮的，吓得扑通一声跪到地上，颤声道：“大人恕罪，奴婢、奴婢……”
婉宁见状微微蹙眉，开口道：“是本宫吩咐她下去用饭的，”又温升吩咐孔嬷嬷，“这里没你的事，你下去罢。”
孔嬷嬷还是有些战战兢兢，虽然低低地应了是，却偷眼去瞄裴铮，见他并无愠色，才小心翼翼起了身，退下去了。
婉宁就瞥了裴铮一眼，道：“裴提督好大的气性儿啊，发落起景泰宫的下人来，倒比本宫还要顺手。”
裴铮似乎全然未发觉婉宁话中的嘲讽之意，正色回道：“微臣不敢，只是娘娘对下人未免也太过宽和了——这些人都是欺软怕硬之悲，娘娘的仁厚只会将她们养得懒怠。依微臣之见，还是要恩威并施、赏罚并重，才能叫她们对您敬爱有加，”顿了顿，接着道，“娘娘爱女心切，微臣自是理解，但您也要保重自身才好，等娘娘养好了身子，多的是共享天伦的时候。”说着，四下打量一圈，又皱了眉头，道，“景泰宫如今也太冷清了，方姑姑的伤一时半会好不了，娘娘身边却不能短了伺候的人——等明日洗三礼后，微臣便派个得力的姑姑来服侍娘娘罢。”
提到方姑姑，婉宁不由眼神一黯，她已问过玉坂，知道方姑姑被那扇几十斤重酸枝木大屏风砸坏了腰，根本爬不起身来，如今只在内务府后院里躺着，却不知要多少时候才能养好伤。
想着，她的口气就有些淡：“不必劳烦裴提督，让吴总管送几个人来，本宫自己看着选一个就是了。”
裴铮神色一顿，随即微微一笑，道：“那也使得，不过先前那个方姑姑实在不堪大用，娘娘既是选宫中的掌事姑姑，还是要有些手段能耐的才好，最好是……”
婉宁打断裴铮，哂道：“裴提督何时变得这样爱唠叨了？”她目含深意地望了对方一眼，道，“本宫倒是觉得，这人的手段能耐还在其次，只要她效忠的是本宫而非旁人，那就尽够了。”
“娘娘说得是，是微臣逾矩了，”裴铮拱手道，“微臣看见小公主这样可爱，心中高兴，这才一时忘了形，请娘娘恕罪。”
婉宁差点被他气笑了——她的女儿可爱，关他什么事儿，他高兴个什么劲儿啊！
正想刺他两句，门帘一挑，玉坂提了个食盒走进来，口中道：“娘娘，奴婢没看见裴提督……”话音未落，抬眼看见裴铮，忙住了口，将食盒放到桌上，朝二人行过礼，重新退了出去。
婉宁便对裴铮挑了挑眉，道：“裴提督，这是给你预备的——吃饱了肚子，才有力气接着跪，这夜还长着呢。”
“多谢娘娘，”裴铮微微一笑，就势坐到桌边，打开食盒将里面的吃食一一拿了出来，吃上了。
婉宁原本的意思，是叫他提了食盒上外头吃去，见他捧着碗筷吃得津津有味，想了想，终是没有出声赶人。
裴铮大约真是饿了，吃了一大海碗的野菜粥，又各吃了两块山药枣泥糕和莲蓉马蹄糕，这才放了筷子。
婉宁并不看他，淡淡道：“吃完了，就出去罢。”
裴铮也不答话，走到床边抱起了孩子，轻声道：“时辰不早，公主多半要睡了，让微臣哄哄她罢。”说着，已抱着孩子在屋内慢慢踱起步来。
孩子居然真就睡着了。
裴铮却依旧慢慢转着圈，口中问婉宁：“娘娘可给公主想好名字了？”
婉宁摇头道：“公主的名讳，那得看皇上的意思，本宫是做不得主的。”
裴铮低头注视怀中的小人儿，悠悠道：“虽是这样的规矩，但皇上毕竟只是公主的堂叔父，到底隔着一层。先帝不在了，公主闺名自然该由娘娘定夺才是，”顿了顿，“不过，也是该同皇上说一声——这件事就交给微臣来办罢。”
婉宁想了想，点头道：“如此也好。”
裴铮便微笑道：“公主睡熟了，微臣先送她去暖阁，回来便去外面接着跪——娘娘稍候。”
婉宁却道 ：“就让她睡在本宫这里好了。”
不想裴铮竟断然拒绝：“不行，娘娘需要静养——公主夜里要吃奶，会吵着您，还是让她跟乳嬷嬷睡罢。”
说罢，抬脚便往暖阁走。
婉宁原本还有些犹豫，见他这样，倒真是恼了——她自己的寝宫、她自己的女儿，再怎样也用不上姓裴的指手画脚。
即便他字字句句都在为她着想，但她是主他是仆，该怎样行事总还是她说了算，什么时候轮到他对她说“不”了？
想着，婉宁不由沉下脸，低喝道：“站住，”见裴铮顿住脚步，才又接着道，“把孩子放下，给本宫滚出去。”
裴铮回过身来，正对上婉宁冷冰冰的目光，他微微一顿，很快移开目光，低声道了句：“是。”便果真走了回来，将孩子轻轻放到了婉宁身侧。
却不想裴铮还没站直身子，原本正熟睡的孩子小脸一皱，竟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婉宁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何事，裴铮已弯腰再次抱起了孩子。
婉宁眼睁睁看着自家女儿在裴铮怀里抽了抽鼻子，渐渐止了哭声——又睡着了。
这下，她的脸彻底黑了。
孔嬷嬷赶了过来，总算是将孩子接了过去。
小东西刚开始还闭着眼睛哼哼着要哭，不过孔嬷嬷到底是带孩子带老了的，抱在怀里摇了两下，她也就乖乖地不哭了。
婉宁便对裴铮道：“你出去罢，也不必再去廊下淋雨了，就在回廊上跪着。”
裴铮垂眼：“谢娘娘恩典。”
……
是夜，婉宁将孩子留在了身边。
玉坂把殿中的大炕收拾出来给孔嬷嬷睡，好让她能就近照料孩子。只是孩子依旧离不了手，只要孔嬷嬷一把她放到床上，她就闭着眼哇哇大哭。
不仅如此，孔嬷嬷还不能停下来，一停就哭，非得抱了她在屋里慢慢地走。
这一下，却苦了婉宁。
多个人在屋里，她本就有些不习惯，再加上细细的脚步声，便更是睡不着了。
连翻了好几个身，她忍不住开口问孔嬷嬷：“她怎么一直要人抱着睡？”
孔嬷嬷也正是一脑门子疑惑，今儿白日里小公主还睡得好好的，怎么来娘娘这里一会，就非要人抱着了？
按理说，是要那种成日被抱在怀里不撒手的小娃娃，才会养刁了脾气，时时刻刻都要抱的——小公主才出生两天，再怎么抱，也还没到这时候呀！
她心下不解，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只答道：“公主还小，喜欢被抱着也是常理，奴婢还是将她抱回暖阁去罢，您也能好好睡一觉。”
婉宁蹙了蹙眉，道：“没事，你只管抱你的，不用理会本宫。”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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