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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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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臣不敢,”裴铮收回目光,并未察觉婉宁的不悦一般,略略沉吟,便说起了正事,“小顾大人这事并不难办,微臣与章保年同往江浙治水,曾听他提及小顾大人,称其行事缜密、才干卓著,言谈间颇有赞赏之意。章保年如今是皇上跟前最得意的红人,有他的举荐,谋得又是章保年自己手底下的职位,多半不会出什么意外。”
他没有说出来的是,惠帝这些时日以来虽忙得焦头烂额,却依旧对婉宁念念不忘——若非顾维民这只老狐狸野心勃勃,惠帝说不定真会为博美人一笑提了他做内阁首辅。
顾长宁却又不同,他不过近几年才考中进士,非但资历浅薄,据说为人还十分耿直,与其父并不相似。况且一个小小的工部侍郎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便是婉宁不提,只怕惠帝迟早也会想到这茬上去,并借此向她示好。
惠帝对婉宁倒像是动了几分真心思,不仅想要了她的人,连她的心都想一并收了去。
裴铮目光微闪,大梁礼教甚为森严,叔嫂不伦,这在民间都是要被沉塘的大罪,更遑论天子之家。为拨乱反正,惠帝对她的这一番深情厚意,还是不要让她知道了罢。
婉宁却也正想着自己的心事,章保年身为新晋的宠臣,自然就是惠帝的人,而顾家有她这个怀了先帝遗脉的孝宣皇后在,却正是惠帝的头号心腹大患。事关皇位之争,章保年为了避嫌,定然是要和顾家划清界限的,又怎么会出面保举顾长宁呢?
裴铮却将话说得那样满,是与那章保年私交甚笃,还是西厂又拿捏住了人家什么短处?
不论是哪一种,都少不了裴铮在其中的斡旋。
一念及此,婉宁看向裴铮的目光就有了几分郑重:“裴提督的恩情,本宫和顾家都会感念在心,他日定涌泉相报。”
裴铮却笑着摇头,一双眼定定瞧在婉宁面上,道:“微臣早便说过,微臣对娘娘赤胆忠心,愿为娘娘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他的目光太过专注,那里面的意味又过于深重,婉宁仿佛被火烫着似的,有些慌乱地转开了眼,竟不知要怎样回他的话。
屋里一时便落针可闻。
裴铮却似全然未曾察觉到异样,若无其事地提起了另外一件事:“……令尊送来的那几个人,微臣都看过了,听说是娘娘特地赏与微臣的?”
婉宁一愣,过了半晌才明白,裴铮说的是顾父以她名义送给他的几名少年,顿觉好大一阵尴尬,口中却还镇定,淡淡道:“不错,裴提督可还看得入眼?”
裴铮笑了两声:“多谢娘娘的美意,不过一个腰太粗,一个背太厚,一个皮肤太糙,一个太过木讷,没一个合意的,微臣已将他们送回顾阁老府上了。”
婉宁差点被气笑:“倒不知裴提督这样挑剔,你且说说,喜欢什么样的,本宫下回照着寻便是。”
裴铮抚着下巴,还真做出副认真思索的模样,口中道:“要身材纤细、腰肢柔软,肌肤细腻白皙,眉眼五官秀美含情、嗓音娇柔动人,还要有一头顺滑如绸缎的青丝,秉性要娇俏可爱,且冰雪聪明……”
婉宁听到他用这些话形容男子,浑身上下都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再也忍耐不住,出言打断道:“此等绝色只应天上有,本宫便是有心,也无力寻来,怕要叫裴提督失望了。”
裴铮就呵呵呵地笑了几声,他朝婉宁拱了拱手,一脸大度地道:“宁缺毋滥,微臣倒也并不着急,娘娘慢慢找便是了。”
婉宁噎住,终是失去了与他周旋扯皮的耐性,见该说的话都已说了,便站起身来,冷着脸道:“夜已深了,送本宫回去罢。”
裴铮也不多话,点头应道:“娘娘请随微臣来。”
还是原先那条夹道,还是那辆黑漆平头马车,先前跑得没了影的小太监此刻已垂手立在车旁,还有玉坂,正探着头朝月亮门里张望。
见婉宁出来,忙上前两步屈膝道:“娘娘。”
婉宁点了点头:“回去罢。”
玉坂便在车前放下脚蹬,扶婉宁上了车,这才回身朝裴铮无声地行了个礼,也钻进了车内。
马车边出了裴府,一路往顺安门去。
车上,玉坂一脸担忧地问婉宁:“您没事儿罢?”
婉宁笑着摇头,嘱咐她不要将今日之事外泄,又问道:“方才你去了哪里?”
玉坂回道;‘奴婢被个管事模样的嬷嬷请去了一间厢房,给了饭吃,却不许奴婢出来,奴婢就在那里一直等到现在。’
婉宁点点头,二人便再无话。
照着先前的法子,马车畅通无阻地从顺安门进了宫,一路行至内务府,婉宁在内务府换了顶青帷小轿,由吴总管身边四个心腹的小太监抬了,抄小路回了景泰宫。
已近子时,景泰宫里静悄悄地,宫人们仿佛都已睡下了,婉宁不由暗松一口气,去了寝殿。
寝殿里却还亮着灯,方姑姑正没头苍蝇一样在地下乱走,乍见二人进来,先是一愣,随即便风也似的奔过来,低声呼道:“我的娘娘,您可回来了,这是去了哪里!”说着,目光在婉宁身上上上下下溜了三圈,见她并无任何不妥,才又落到了玉坂的手上。
玉坂一手提着个红漆描金的攒盒,一手拎了只大红色绣宝瓶纹的包袱,看着虽很精致,却没有内宫的印记,显然是外头进来的东西。
婉宁就示意玉坂将东西放到桌上,指着那攒盒道:“这东西也不好赏给下头的人,就你两个分了罢。”
又去解哪个包袱,这是临出门前裴铮递给她的,说是出去买吃食的小厮顺路带回来的小玩意儿,借花献佛送了她把玩。
她又不是傻的,小厮没得他的吩咐,哪里就会胡乱买东西?
裴铮此人就是这样,虽总不把话点透,却也一定是说到她能明白的那个度——就是要叫她知道他的好处。
包袱摊开,里面是零零碎碎一大堆东西——一只红漆木柄的拨浪鼓,两个鼓面上各绘了猫滚绣球和童子扑蝶的图样;一只陶土捏的哨子,做成了黄鹂鸟的模样;两个面人儿,一个是提着大刀的将军,一个是手持宫扇的仕女;一只栩栩如生的布老虎,不仅用细绒线缠了金丝做成老虎的胡须,那老虎的尾巴里也藏了铁丝,可以任意弯曲;一套大红色缂丝的小衣裳,绣了五福捧云的花样,绣工上乘且针脚十分细密;最底下还有一只石青色素面的荷包,鼓鼓的不知装了什么。
婉宁拿起荷包打开来看,竟是条赤金的百锁,每一个锁扣上都雕着细细的如意纹,灿烂生光、精美绝伦,底下坠着个赤金锁片,一面雕了事事如意的图样,另一面却是只神态可掬的小猴子,正捧了大大的蟠桃在吃,这样小的一个锁片,却连蟠桃上的绒毛都纤毫毕现,可见雕工之精。
——今年正值生肖属猴。
婉宁就愣住了。
方姑姑那头也打开了攒盒,见里面是驴打滚、玫瑰饼、窝丝糖等点心,转眼又瞥见包袱里这些玩意儿,登时有些哭笑不得:
“娘娘可差点吓丢了奴才的魂儿,这要是被人发现您不在宫里,后果可不堪设想哪,”又指了包袱里的东西,“我的好娘娘,这衣裳虽好看,可太大了呀,怎么也得等到小皇子四五岁上才能穿呢,还有百锁,这老大一条,可不得压坏了小皇子的脖子?”
再有那些拨浪鼓,面人什么的,都是民间娃娃玩的东西,宫里上造局出的岂不比这些好千倍百倍?方姑姑在心里腹诽着,却又不好直说,只得絮絮地将她如何百般忧虑说了一遍又一遍。
婉宁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心下一阵阵的烦躁,不禁沉下脸来,低斥道:“好了!”
方姑姑吓了一跳,立刻止了话头,面上就有些讪讪地。
婉宁也觉自己语气重了,有些后悔,眼下却没心思与方姑姑细说,将那包袱连同里面的东西胡乱一卷,塞进了紫檀木雕花的高柜里,就一脸疲惫地道:“本宫乏了,你们都下去罢。”
方姑姑和玉坂不敢多说,屈膝应了是,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等到了殿外,方姑姑却把玉坂拉到茶房里,一脸严肃地问:“娘娘今儿到底上哪儿去了?”又语带警告,“娘娘临盆在即,这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别的不说,你这脑袋肯定是保不住的!”
玉坂闻言一脸害怕,扯住方姑姑的衣袖哀声道:“姑姑,娘娘的吩咐,我不敢不听的。”
“娘娘的吩咐自然要听,我是怕居心叵测之人暗算娘娘,娘娘一时不慎中了奸计。”
玉坂闻言立刻摇头:“不会不会,娘娘就是出宫去看了大夫。”
方姑姑皱眉:“看大夫?”
玉坂压低声音:“许是担心宫中太医不可靠罢……”
方姑姑一想也对,,忙问玉坂:“那结果如何,小皇子可还好?”
玉坂就重重点头:“好、好,娘娘和小皇子都好。”
方姑姑想了想,又有些迟疑地问道:“那大夫有没有说些别的?”
玉坂目露疑惑,摇头道:“没有了。”
方姑姑这才松了一口气似的,捏了玉坂圆圆的脸蛋,低声威胁道:“下回娘娘若再提出宫的话,你得马上告诉你。若再敢私自跟了娘娘出去,仔细你的皮!”
玉坂忙连声应了,方姑姑才放她回去歇息,自己却在茶房里坐了下来,怔怔地发起呆来。
……
婉宁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寝殿四角明明都放了冰盆,她却一直热得流汗,身上又黏又腻,怎么都不自在。
一个将临盆的女子,肚子大得已经瞧不见脚尖,因身子笨重,夜里不能翻身,只能拿个软枕塞到腰后。即便如此,腰背也又酸又疼;脚肿得馒头一样,从前的鞋压根不能穿,针线局的绣娘们做大了一圈又一圈,如今她的鞋,已大得像两只船。
就是这样的一个她,居然偷偷跑出宫去,同一个内监在街上溜达,还被人当成了夫妻。
她究竟是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