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冰》酒北

44、第 44 章

　　回程时正遇上晚高峰。

　　地铁站里拥挤异常，像是孙悟空翻了个跟斗过来拔了把毫毛一样。形形色色的人行色匆匆，与周围一对比，楚清旸和林洵似是运用了慢镜头，悠闲得不像现代人。

　　两人本就不是性急的人，路上走得快了些纯粹是因为冷，这会儿进了站，脚步自然不约而同地慢了下来。经过两个多月的朝夕相处，两人的步长磨合得惊人的一致，倒也分不清是谁迁就了谁。

　　林洵不喜欢嘈杂喧闹的环境，也不太受得了和陌生人频繁的肢体接触，平时都会特意错开晚高峰，这回是怕楚清旸回家太晚，便提早离开了画室。

　　这个寒假大概还要挤很多次晚高峰。
　　可不知为何，只要一想到楚清旸在身旁杵着，林洵又觉得好像并没有那么糟糕。

　　安检过后便是人群密集区域，楚清旸往林洵身边凑了凑:“我们离近点，别等会被人流冲散了。”
　　林洵心道你又不是不认识路，却还是顺着楚清旸的话往他身边挪了挪，两人的肩膀严丝合缝地贴在了一起。

　　等车的间隙，楚清旸兴致勃勃地给林洵讲起了昨晚被楚云华拉去看的一部悬疑电影。楚清旸用语生动，故事线既有逻辑又有神秘感，林洵也十分捧场地提了几个恰到好处的问题，唬得身旁几个提着公文包的白领都入了迷。
　　这人若是生在古代，不当个说书人都是酒肆茶楼的损失。

　　不巧的是刚讲到高/潮部分，列车便驶到了跟前，楚清旸和林洵转眼就被身后的人流推进了车厢。座位自然是没有，两人只能在车门旁的角落里寻了个落脚处。

　　旁边一个胖大叔背了两床棉被，啤酒肚刚撞完楚清旸，一转身背包又怼得林洵一个踉跄。楚清旸忙扶稳了林洵，看见人没事后又将两只手撑在林洵肩侧的墙壁上，手臂围成一个圈，将心尖上的人牢牢护在里面——在这纷繁蜂拥的世界里，硬生生给他撑出了片喘气的小天地。

　　若是换个樱花飘落或是蒲公英漫天的背景，这就是幅绝美的壁咚画面，只可惜现在四面八方都是眉头紧锁的面孔，既没什么人注意，除了两人的脸也没什么美感可言。

　　楚清旸背后不停有人挪动，有人推搡，一点一点地把他挤到了林洵身上，撑出来的小空间渐渐演变成两人密不透风地压在了一起。
　　两片胸膛紧紧贴着，隔着鲜活血肉和厚实衣物跳动着的是两颗年少的心。
　　只可惜心脏都长在左边，面对面的两个少年都只听见了自己雷动的心跳。

　　幸好围巾遮住了林洵脸颊染上的微红，他微微偏过头，目光茫然地转过一圈，最后落在了楚清旸因为用力而绷直的手上，眼里多了点不同寻常的光。
　　楚清旸也不想给林洵增加负担，进了车厢便没再说话。此刻附在林洵耳旁，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惊扰了他，却也因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偷乐了好一会。

　　经过六七个站，车厢里的人少了大半。楚清旸和林洵慢慢分开，退成平时的距离各自站好。车厢里只剩下列车前进的声响、偶尔的广播通知、几个女孩的低声交谈和一位老人时不时的咳嗽。
　　巧舌如簧的楚清旸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大概是因为在零下两度的天气里，他居然觉得有点燥热。

　　林洵舅舅家附近的地铁站是这条线的终点站，驶过九站便到了，两人安静地随着没剩多少的人流走了出去。
　　刚和凛冽寒风打个照面，楚清旸便恢复了正常，一张嘴又开始叭叭地给林洵分析近年来临州市天气异常的原因。

　　不知是算好的还是巧合，楚清旸在林洵掏出钥匙打开门时正好讲完。两人正在门口低头换鞋，就听见宋雨溪踢着拖鞋边走边喊:“哥，你回来啦！”
　　等来到了两人跟前，宋雨溪又故意呛人:“清旸哥也来啦。”

　　楚清旸的鸡皮疙瘩又起了一胳膊，忍着拆台的冲动学林洵朝宋雨溪一笑，点了点头。
　　宋雨溪的视线自然地往下一扫，就看见两人穿着相同款式不同图案的……情侣袜？
　　日。
　　同学袜！室友袜！兄弟袜！
　　切忌腐眼看人基！要不得要不得！

　　舅妈听到动静，开了厨房门倚在门框上，笑着说:“回来啦，先休息会吧，一会就开饭。”
　　“阿姨好！谢谢阿姨，”楚清旸依旧嘴甜，“好久不见您又漂亮了。”

　　“这孩子真会说话，”舅妈笑得嘴都合不拢，“雨溪，去给两个哥哥倒杯热水。”说完便回厨房里继续忙活。

　　宋雨溪刚要动手，楚清旸便出声道:“不用，我们要喝等会自己倒，你去书房里做题去。”
　　林洵:“那我先回房间收拾一下。”

　　楚清旸轻声说“好”，目光一直顺着林洵的背影拐到再瞧不见的地方，一回头发现宋雨溪面色凝重地盯着他。
　　“干嘛？想谋杀家教啊。”
　　“没。”
　　宋雨溪移开眼，兀自走进了书房。

　　等宋雨溪坐在了书桌前，楚清旸便从书包里翻出一沓厚如五三的习题，摆在了宋雨溪面前。
　　宋雨溪下巴都惊掉了:“我靠，你是人吗？我们老师都没布置这么多寒假作业。”
　　楚清旸点头:“那当然，家教，我是认真的。”

　　“我还以为是追我哥打的幌子呢。”宋雨溪一时气急，说话没过脑子，秃噜完才反应过来，睁大了眼捂住了自己这张该撕的嘴。
　　我日，说好圈地自萌怎么还他妈舞到正主面前了？
　　谁知正主压低了声音，又凑近了一些问她:“你怎么知道？”
　　！！
　　是我疯了还是他疯了？
　　还没等宋雨溪扶好下巴，楚清旸又接着问:“我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
　　你清醒一点！
　　呜呜呜妈妈！我搞到真的了！

　　毕竟是在自己家里，还是冷静下来的宋雨溪小心谨慎，拿出手机示意楚清旸线上交流。
　　【你真的……喜欢我哥？】
　　【比给你的中考真题还真。】
　　【太他妈刺激了我缓一缓。】
　　【哪刺激了？我都还没表白。】
　　【你还想表白？？？】
　　【喜欢为什么不表白？】

　　有道理噢。
　　不是，他怎么这么理直气壮？
　　【你是本来就喜欢男的，还是……】
　　【没，我喜欢林洵，只是碰巧他是男的。】

　　【我真的这么明显吗？那你哥会不会看出来？】
　　【放心，不会。】
　　【为什么？】
　　【赌十套数学试卷，就算你现在跑我哥面前严肃认真地跟他说“我喜欢你”，他也只会对你点头一笑。他会把这种行为当成抽疯，却永远不会想也不会在意抽疯的原因。】
　　宋雨溪一语点醒梦中人，楚清旸略带自嘲的一笑，是自己一时慌乱不清醒了。
　　还是得慢慢来啊。

　　宋雨溪看了眼楚清旸的神色，又试探道:
　　【那你知道我哥以前的事了？】
　　【嗯。】
　　【怎么知道的？】
　　【猜的。】
　　为了不供出王婉，楚清旸只好这么说。

　　宋雨溪和楚清旸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拿着手机各有所思，谁都没注意到林洵的脚步声。碗与桌面相触发出一声轻响时，吓得两人手一抖。
　　林洵见他俩惊魂未定的样子，柔声问:“怎么了？”
　　宋雨溪心跳剧烈，瞎话倒是张口就来:“没事，我们打游戏呢，还以为妈进来了。”
　　林洵笑了笑:“那你们玩，记得把排骨汤喝了。舅妈说饭快好了，舅舅应该也快回来了。”

　　那是谁都能轻易想象出来的笑容，对林洵而言就像是个惯性动作，一成不变又不带真情。两人目送林洵的背影出了房门，对视一眼，宋雨溪又低头打字，速度却慢了些，删删改改了好一会才发出去。

　　【如果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可以问我，我知道的都能告诉你，以后有什么要帮忙的，我也尽力。我也想……看到我哥真正开心的样子。你可以的，对吧？】
　　“嗯，”楚清旸朝宋雨溪点了点头，眼里有种名为坚定的光，“谢了。”

　　没一会儿，林洵舅舅便回来了。林洵帮着舅妈摆好碗筷，又叫他俩吃饭。楚清旸在餐桌旁见到陌生的中年男人，照例先问好，微微颔首道:“叔叔好，我叫楚清旸，是林洵的同桌，也是宋雨溪的家教。”

　　“诶，你好。”舅舅笑着拍了拍楚清旸的肩，示意他坐下吃饭，之前听老婆提过这个孩子，如今一见果然所言非虚，成绩好、懂礼貌又长得端正。

　　等五人都落了座，便热火朝天地边吃边聊。舅舅话不多，却喜欢谈论国内国际新闻，平日里可没人陪他在餐桌上聊这些，楚清旸却能顺着他的话头补充，再适当发表自己的观点，还能把一些复杂的关系解释得通俗易懂，让舅妈和宋雨溪也能插进话。
　　林洵只要负责吃饭就行。

　　舅舅简直如遇知己，从餐桌到沙发，一停不停地和楚清旸聊到了上上个月的新闻。最后还是宋雨溪赶来，把家教从老爸手里解救了出来。
　　楚清旸跟着宋雨溪回书房，一口气灌了两大杯水:“叔叔真是健谈。”
　　宋雨溪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

　　楚清旸的视线又不自觉地飘向上方，指着那幅摆在书柜顶层的日出图问:“那是林洵画的吗？”
　　宋雨溪点了点头:“对，应该是我哥小学毕业那年，省一等奖呢。”
　　“画的是哪的海啊？”
　　“电视里的吧。”
　　“嗯？”
　　“我哥……从没去过海边，没亲眼见过海，当然其实他也不看电视。”
　　楚清旸想起林洵不愿意坐车的事，心又抽了抽，暗自下了决心，以后一定要带林洵去看看海。

　　楚清旸到底没忘记正事，按着宋雨溪的头让她写了两张试题，又仔仔细细地讲解了。中途林洵来送水果时，楚清旸也让他把数学作业拿来，一起教了。看着两人的数学试卷，楚清旸总算找到了两兄妹的共同点。

　　但楚老师到底偏心，宋雨溪的试卷上全是红笔的圈圈叉叉，林洵的试卷上只有铅笔的勾勾画画，噢，还有附赠的鬼画符颜文字。

　　墙上的挂钟指向十点时，楚老师今日课堂也圆满结束。楚清旸收拾好东西，好一通周旋才拒绝了舅舅要送他回家的好意。林洵本来想送他下楼，也被楚清旸拦住了:“外面冷，你别出来了，着凉了怎么办。”

　　林洵不再坚持，把换好水的热水袋递给楚清旸:“路上小心。”
　　楚清旸心暖成一片，跟众人道了别便去赶末班地铁。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在床尾呆坐了许久的林洵终于把那条早就打好的消息发送了出去。
　　【到家了吗？】

　　聊天框等了五分钟都没动静，林洵的指尖戳在冰冷的屏幕上，那一小片光暗了又亮，亮了又暗。最后长久地亮起光，是楚清旸直接拨了一通电话过来。

　　林洵滑动屏幕，接通，耳朵覆上去，有比屏幕温暖千百倍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喂，同桌，我还没到家，不过快了，刚出地铁站。”
　　“嗯。”
　　“外面好冷啊。”
　　“明天多穿一点。”
　　“好嘞，”楚清旸停顿了一下，又说，“等我到家再挂好不好？”
　　林洵柔声应道:“好。”

　　一时无言，两人谁都不曾想到，最后竟是林洵先开了口。
　　“那部电影，最后怎么样了？”
　　楚清旸这才反应过来，又顺着傍晚的线接着往下讲。楚清旸特意放慢了步速，林洵时不时的一声应答成了御寒良方，暖到楚清旸连打在脸上的风刀都可以忽略。

　　“两个人都是男主杀的。”楚清旸终于讲完了整个故事。
　　“啊。”林洵恍然大悟，小声感叹道，确实是一部精彩的悬疑电影。
　　他没注意到的是，自己不知从何时起，会在乎这些琐碎事了。

　　“我到家了，”楚清旸踩在最后一节台阶上，手里摩挲着那两个传来传去的热水袋，“早点睡吧，同桌。”
　　“好，”林洵垂下了眼眸，“你也早点睡。”
　　“晚安，明天见。”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