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冰》酒北

4、第 4 章

　　跟父母约好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百无聊赖的楚清旸决定把书和存粮等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从隔壁教室搬回来。楚清旸撸起袖子，露出少年人纤细却结实的小臂，多而杂乱的书籍、纸张一沓一沓地塞进怀里，来来回回搬了三趟才完事。

　　好一通收拾后，楚清旸以标准的“葛优躺”姿势瘫在了两个拼接在一起的凳子上，趁着其他人的桌椅还没归位，好好伸展了一下常年受委屈的长手长腿。班上同学陆陆续续进来又离开，人影晃得他有些头晕——几日精力过剩的副作用终于显现了。

　　迷迷糊糊地跟最后一个踏出教室的同学挥手再见后，楚清旸在空荡荡的教室里揉了揉疲惫的眉心。想趴一会又怕睡过头，权衡之下楚清旸随手抓过一张数学试卷，决定让这位幸运儿给自己提提神。

　　约莫过了大半个小时，卷子做完，高一的教室也都空空如也了。楚清旸把已经写完的回家作业都理好放在课桌正中央，环游教室一圈检查电器开关和门窗，这才一身轻地走出教学楼。晃荡到校门口时，一辆眼熟的黑色大奔已经停在一侧等着了。

　　楚清旸熟练地拉开门钻进后座，对着驾驶座上眉目间跟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男人说:“你老婆怎么还没下来，她儿子要饿死了。”

　　楚云华张口就逗小孩:“儿子饿死事小，为祖国未来的花朵耕耘为重。你说你好歹也是个共青团员，怎么这点觉悟都没有。”

　　楚清旸轻笑一声:“亲爹，麻烦擦亮你那比啤酒瓶还厚的眼镜片，用崇敬的目光仰望你亲儿子。坐在你身后的正是祖国未来最耀眼的太阳花，我要是养分不足枯萎了，那就是这个国家、这个世界和这个时代的损失。”

　　一对父子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呛了十几分钟，唯一能制住他俩的王婉才从学校里走出来。

　　和其他教师子女的身份基本都人尽皆知不同，楚清旸和王婉在学校里都操着奥斯卡影帝影后级别的演技，互相装作不认识。也幸亏王婉并不教十六班，两个人平时也没有多少机会打照面。楚清旸不想因为自己妈妈碰巧是学校里的老师，就被打上各种有色标签，王婉也是如此。

　　平常放学楚清旸也是自己坐地铁或者骑自行车回家，但爷爷奶奶家实在太远，从学校出发得转三次地铁外加一辆公交车才能到。以他现在这个状态，在地铁上睡着并因为长得太帅被偷拍传到网上的可能性实在太大。担心自己会以“地铁睡美男”之类的Tag上热搜的楚清旸决定还是不要拈花惹草，于是“妥协”和爸妈一起过去。

　　演戏自然要演全套，为了不被同学看见，楚清旸和王婉只得像地下党接头一样，一直等到其他学生都走了才一前一后出来。

　　王婉坐进副驾驶，把装着一沓月考试卷的包扔在楚清旸身边，略带疲惫地说:“不许偷看啊。”

　　楚清旸轻轻“切”了一声，楚云华则立刻从“怼怼怼”的状态中抽身，双手按上王婉的太阳穴，准确拿捏好力度揉了揉，温柔地说:“老婆辛苦了。”

　　楚清旸虽然已经习惯了动不动把儿子当狗虐的爸妈，还是觉得没眼看，抽了抽嘴角便扭头转向窗外。

　　这一眼却愣住了。

　　他那永远温和却总不愿与人亲近的新同桌，正和一个女孩子并肩站在斑马线前等红绿灯。

　　女孩只到林洵肩头，没有穿宽大的校服，简单的白色衬衫和粉色格子裙勾勒出苗条的身线，微微仰着头笑着对林洵说些什么。林洵规规矩矩地背着双肩包，左手拎着一个帆布包，和女孩挨着的右手自然垂在身侧，微笑、点头、开口，每一个动作终于都带了点温度。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对很养眼的小情侣。

　　林洵和女孩一起过了马路走到对面，最后渐渐走远。女孩的马尾辫在阳光下一扬一扬的，楚清旸觉得每一下都打在了自己脸上。

　　什么面热心冷，什么不近人情，大概只是因为你不是那个对的人。

　　楚清旸的目光一直死死地钉在两个人的背影上，像是要把这个“绝美画面”一笔一划刻在心里。

　　怪不得，刚刚林洵从考场离开的步伐里都带了些急促。
　　这么晚才出来，是不是因为林洵还带着她逛了逛校园？
　　是吧，人家小情侣逛逛学校多正常。等会说不定还要逛街吃饭看电影呢。

　　有什么东西在楚清旸心里碎裂，空气里弥漫了一股CH3COOH的味道。

　　楚云华不知道是不是闻到了车内的酸味，看着后视镜里一脸气结的亲儿子问道:“怎么了？狗粮吃撑了啊。”

　　楚清旸的声音压低了，严肃得出奇：“请您专心开车。”
　　嘿，这狗粮还吃出火/药味来了。

　　楚清旸忍了几秒又把枪口对准亲妈，“王老师，你身为班主任，自己班学生早恋都不管管的吗？”

　　九班的林洵惹了楚大爷生气，于是他大人有大量，朝着九班的班主任发这股无名火。

　　被点名的王老师睁开眼瞥他:“谁啊？我还真没发现我们班有早恋的，”顿了几秒又朝火里添了一把柴：“再说了，现在小孩谈个恋爱多正常啊，别耽搁学习我又不会拦着。倒是你，你这十几年就学会自恋了吧，有喜欢过哪个小姑娘或小伙子吗？”

　　猛火上身的楚清旸反驳道：“我为什么要谈恋爱？是函数图像不好看了吗？是古诗词不够美了吗？是知识不够有魅力了吗？”

　　“你最好记住这几句话，”王婉幽幽地说道，“快说是谁，我得去提醒他们别被校领导抓住了，最近查的太严，一抓到直接就记过了。”

　　早知结果如此的楚清旸心气更不顺了，降下车窗一脸杀气地盯着沿路的风景。
　　其实也没什么风景，毕竟看两棵相邻的树都觉得像林洵和那个女孩。

　　大概四十几分钟的车程后，心情大好的楚云华夫妇和吃了“醋衣炮弹”的楚清旸到了爷爷奶奶家。

　　楚清旸爷爷奶奶一年到头也就加起来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待在国内，一回来也不愿意跟着一家三口一起住，两个人住在城郊的别墅。

　　楚清旸的爷爷奶奶年轻时白手起家，跟几个合伙人一起开了家公司。后来产业越做越大，两个人年龄也大了，本来想把儿子培养出来接手公司，结果这大兔崽子跑去学了心理学，成了一名光荣的白衣天使——心理医生。

　　于是楚爷爷又把心思打到孙子头上，时不时给他灌输点商业思维，有意无意地暗示他以后学经管，真是退休了也有操不完的心。结果这次回来听到这小兔崽子选课靠抓阄抓出来个“物地技”，气得立马改签了机票，本来要待一个月，现在是一星期都待不下去了。

　　这一家三个男人，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三个不同年龄段的兔崽子。

　　于是这一顿饭，只剩下心态超好的楚云华和一对开明的婆媳热火朝天地聊着。
　　一老一小各自憋着口气，筷子都没怎么动。

　　一家三口回到市中心的家里时，已是傍晚。本来楚奶奶还要留他们吃了晚饭再走，奈何老兔崽子只想把自己儿子和孙子一脚踹进太平洋喂鲨鱼，说什么都只肯让儿媳妇留下吃饭。王婉当然不能自己留下，便领着自家不省心的老公和儿子回家了。

　　刚进家门，楚清旸就一头扎进自己房间，迫不及待地拿出床头柜里放着的手机，打开□□，在搜索栏里飞快输入早就烂熟于心的林洵的□□号。那是他在两天半考试间隙里，假装漫不经心实则蓄谋已久要来的。

　　当昵称为“林”，头像一片空白，照片墙个性签名都没有的个人主页出现在手机屏幕上时，楚清旸当即确定了这就是林洵。

　　他呆呆地盯着这个昵称看了好一会儿，脑回路绕着临州市转了一圈。突然间反应过来什么，下了个没皮没脸的结论:我名字里也有“林”诶，这可太有缘了。

　　尽管内心又开始将千古奇缘续写到了九霄云外，在验证信息里他却只端端正正地打了“楚清旸”三个字。

　　申请发送后楚清旸抱着手机等了几分钟没等到回复，下午车窗外的画面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在脑内循环播放。他烦躁地把手机往床上一扔，打开游戏找陈涛和另外两个室友开黑去了。

　　手机脱手之前却难得的关掉了静音，还把铃声音量开到了最大。

　　但显然一心不能二用。心不在焉的楚清旸打游戏时总是队里第一个成盒，吃晚饭时把生姜当肉咬得咔咔作响，洗碗的时候还打碎了一个王婉很喜欢的玻璃杯。

　　然后楚清旸就被楚云华强行塞进了浴室，让他赶紧洗洗睡——虽然察觉到儿子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他也没多问。楚清旸向来不会跟他们隐瞒什么，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洗完澡洗完衣服，困意再度铺天盖地向楚清旸袭来。他一口灌了楚云华放在桌上的牛奶，撑着眼皮看了眼手机。除了陈涛甩了几张放在平时他一定会觉得有意思的表情包过来，就只有一堆群消息。

　　大概还在约会吧。

　　楚清旸浓密的睫毛微垂，眼里隐隐露出失落。

　　他把手机调成震动模式，放在枕边。终于撑不住了，他才一头倒向被子的怀抱。

　　迷迷糊糊间，两声震动撞击着楚清旸的耳膜。

　　楚清旸像被按到了开关的机械装置，一下子蹦起来在黑夜里摸索手机。

　　陈狗:【明天先去吃个晚饭再回学校吧】
　　【勾引.jpg】

　　楚清旸咬牙，一句“滚你妈的”就回了过去。

　　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陈涛还在沉迷作死，连发十几条表示衷心:
　　【嘤嘤嘤】
　　【旸哥你不爱我了吗】
　　【是谁下午含泪给你挡子弹】
　　【是谁每天分享沙雕视频逗你开心】
　　【你外面有别的狗了是不是】
　　【你怎么舍得我难过】
　　【萌妹落泪.jpg】
　　……

　　一连串震动像是要没完没了，吵得楚清旸脑仁生疼。他一气之下直接把陈涛给屏蔽了。要不是工程量太大，他甚至还想把列表里其他人全都屏蔽。

　　却到底没按下静音键。

　　楚清旸气急之下一按返回，一个新的对话框却悄无声息地蹦了出来。

　　林:【我们已经是好友了，一起来聊天吧。】

　　楚清旸常年高速运转的大脑有长达几秒的空白。

　　彻底清醒之后，手机屏幕微弱的光像是化作了几道流星，划过楚清旸漆黑的眼眸，整个黑夜都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