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边》Christina文非

72、被轻视的男人

　　最近几天刘诺尔总是感到阵阵心慌。她一度怀疑自己得了心脏病，但是，她见了家庭医生之后，就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医生说她的心脏很健康，再用五六十年都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她从公寓里出来，冰冷的空气洗净一身的倦意。她裹紧衣领，快跑几步，一头扎进一辆崭新的SUV，打开空调，阵阵暖风让她舒服不少。
　　说实话，她并不喜欢卡尔加里。这里的冬季太漫长，即使是在天气晴朗的夜晚，挡风玻璃上也会结一层淡淡的冰霜。旭日东升，金色的霞光从云缝里奔泻出来照在玻璃窗上，晶莹剔透的冰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忽然，她有一刹那的恍惚，竟然想起广州的冬天。那儿的冬天，温暖和煦，仿佛情人的手在你身上轻轻地抚摸。只是，她的情人却是一个不懂怜香惜玉，只懂得发泄的野兽。她看着胳膊上青紫的淤痕，不由自主地攥紧拳头。他发泄，她忍耐，然后，她总能得到他大方的补偿。她竟渐渐地沉浸于身体的折磨所带来的物质的快乐。
　　忽然，她的心没来由地又开始突突乱跳。她收起回忆，准备启动汽车。
　　一个瘦小枯干的男人步履阑珊地走近她的车子，他头上的破毡帽压得低低的，遮住大半张脸。他站在她的车窗前比划了半天，像是在向她询问有没有零钱。
　　刘诺尔从抽屉里摸出几枚硬币，不耐烦地摇下车窗，扔给他。
　　衣衫褴褛的男人呵呵地怪笑，鹰爪般瘦肖的手指却从车窗的缝隙中伸了进来。她尖叫一声，使劲儿按住他的手。
　　“让我进去！”，他突然说道，声音粗暴。
　　她听到他的声音，猛地一惊，手上的力道一下子消失殆尽。他趁机打开车门，一屁股坐了进去。
　　“我有限制令，你不怕警察抓你吗？”，她通过后视镜，讥讽地望着他。
　　“怕什么！大不了谁都别想活！”，老梁掏出刀，架在刘诺尔的脖子上。
　　“你疯了，放开我。”，她想挣脱他。
　　他的手握着刀，沉重地强迫地压在她的脖颈上，“我是被你逼疯了。你最好别乱动，它可没长眼睛。”
　　“你想干嘛？”，她通过后视镜对他怒目而视。
　　他不说话，手却忽然抖得很厉害。
　　她望着他露出鄙夷之色，声音却温柔起来，“你就算恨我，也该替妞儿想想，难道你想让她没有妈妈吗？”
　　他艰难地喘息着，忽然嘶声说道，“你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不能和我好好地过日子？！”
　　她说，“我没害你，是Mandy报警的，也是她教我那么说的。”
　　他一下子就被瓦解了，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恨的力量一下子就消失了。他在她的面前又变得卑微而渺小。
　　她不再害怕了，她早已看出他还沉浸在对她的情感中难以自拔，他压抑，痛苦，愤怒，克制，嫉妒。在这种对他的残酷的折磨中，她忽然感到异常兴奋。
　　他低低的声音说，“我现在没有钱，也没有住的地方。他们把我撵出来了。”
　　她闻到他身上一股酸腐油腻的味道，感到阵阵作呕。一种被命运扼住喉咙的感觉又向她袭来，她坚定了再次逃开他的想法。
　　“你想怎样？”，她极力掩饰心中的反感。
　　他嗫喏着说，“以后，我不打你，也不喝酒，什么都听你的，你能再给我一个机会吗？”
　　她木然地说，“好！！”
　　他苍白的脸上泛起一点红晕，枯瘦如柴的手指扶住额头，低声地啜泣起来。“诺尔，我对不起你，我没能耐，等过了经济危机，我一定能找着工作……”
　　他哭得如此狼狈，呜呜咽咽。她的眼中却没有一丝同情，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掩饰不住的厌恶。这时，一个穿着棉服的年轻男人从公寓里出来，她仿佛看到一丝希望的曙光，她打开门逃了出去。
　　“救命啊！先生，救命啊！有人要杀我！”，她拼命地对着那人叫喊。
　　老梁一惊，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没有一丝血色。他猛地打开车门，怒不可遏地朝着刘诺尔冲了过去。
　　他很快经过她的身边，一道寒光，他手里的尖刀已经重重地刺在她的身上。她一声惊呼，身子软绵绵的坠落在地上，像一团散了架的枯草。
　　刘诺尔不相信地看着她浅色的大衣上忽然开出一朵红艳艳的花。然后，她感到从未有过的疲倦，混着一种昏沉沉的，晃悠悠的感觉，她进入一个再也不会醒来的梦境。
　　鲜血不断地从她的身体里涌出来，地上的清雪染红了一片。老梁半跪在地上，不住地用刀刺着她渐渐变冷的身体，他的声音坚决而充满恨意，“让你骗我！让你骗我！”
　　甬道对面的停车场，年轻的男人目睹一切，掏出手机报警。
　　老梁站起身，脚步踉跄地跑向刘诺尔的汽车，驾车逃离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