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边》Christina文非

71、开始流浪的老梁

　　在这样一个晴朗的冬夜，老梁的表情却很阴郁。这种阴郁的表情来源于内心的忧伤和绝望。
　　他刚刚被房东太太赶出家门。
　　房东太太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但是，当她望着他的时候，伪装的笑容早已从她的脸上消失，剩下的只有对这个穷困潦倒的男人的赤裸裸的嘲讽和鄙视。她冷冷地说，“梁先生，你已经欠了三天房租。”
　　他祈求地低声下气地说，“你可不可以再宽限我几天，我一找到……工作，就把房租补上，我从来都不欠别人钱的。”
　　她讥讽地笑笑，“梁先生可真会开玩笑。谁不知道经济已经完了，这个时候还想找工作，你简直是痴人说梦。再说了，我开的是旅店，不是救济站。梁先生既然交不起房租，我只能把你请出去了。”
　　她的话好像一把尖刀刺进了老梁的心脏，搅得他五脏六腑一阵剧烈的痉挛，他的脸颊一下子变得异样的苍白，他颤抖着嘴唇半天才说出话来，“也许……也许……会有办法的。”
　　房东太太还想再和他说几句，但是，她那个膀大腰圆的丈夫显然没有了耐心，他只用一只手就把老梁的全部家当提起来，扔在门廊上。
　　有好一会儿，老梁直愣愣地站在那里，紧紧地攥着拳头，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好像要冲上去和他们拼命。然后，他的身体好像忽然就从紧张的状态中松弛下来。他看起来又老又憔悴，没有一丝自信。他吃力地抓起行李，步履蹒跚地离开小区。
　　“我还有地方可去吗？”，他茫然地瞪着双眼。他早已无处可去，无家可归。他陷入一片绝望的混乱。
　　他一步一步地蹭到C-Train站。在站台上呆了一会儿，便已经被刺骨的寒风冻得直打哆嗦。站台上等车的人们用异样的眼光盯着他，或是从他的身边绕行，仿佛他是一个和他们迥然不同的异类。他们的眼光让他感到羞耻和痛苦。但是，这些他都顾不上了，他想，如果在这样的露天的地方呆上一夜，他一定会被冻死。
　　在C-Train门还没来得及完全关闭之前，他扒开车门挤了上去，甚至都没有弄清这辆列车的行驶方向。拥挤的人群和暖气让他顿时暖和不少。他就这样在C-Train上呆了好几个小时，跟着列车在两个终点站之间往返。今天，他的运气极好，像他这样的逃票人，竟然没有碰到查票的警察。
　　深夜降临的时候，他在南部的一个C-Train站跟着几个像他一样的流浪汉下车。他对这里并不是特别熟悉，只是，隐隐觉得跟着他们一定会找到一个栖身之所。
　　他跟着那伙人走进附近的一个公交车站的候车室，里面的空气污浊而潮湿，但暖气却给得很足。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夜能有这样一个栖息之地老梁终于长吁一口气。他把行李胡乱地扔在地上，然后就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长椅上。
　　他瞪着一双茫然的充血的眼睛向外望去。候车厅对面的一座公寓里灯火通明。他知道在这些亮着的橘色的灯光下，是那些享受着爱和自由的人们，有男人，有女人，还有他们的孩子。
　　但是，他呢？在这个国家他又有什么？他无家可归，无所事事，即便是最卑微的工作也没有人雇佣他。他唯一的亲人，他的妻子，刘诺尔，已经成了别人的女人。他恨恨地想，没准儿她现在正在哪儿风流快活呢！每当这时，他就恨不得宰了这个薄情寡义水性杨花的女人。
　　他咬紧牙关，攥紧拳头，却仍然抑制不住身体的轻微颤抖。尘封的记忆一旦打开，往事便不可控制地跑出来在大脑里肆虐。他突然想起Mandy，那天，如果不是她报警，或许，他也不会落得妻离子散的下场。他在纷乱的情绪中折磨着自己，他那已经失去光辉的眼睛刹那间闪出强烈的憎恨的光芒，好像有一个他看不见的敌人，正在向他走来，距离越来越近。
　　当朝阳红着脸从云层里钻出来的时候，他离开候车厅，乘C-Train重新返回市中心。他的脸上带着少有的毅然决然的神情，他的心已经被一个崭新的信念填的满满的。他带着摧毁一切的决心站在市中心的街道上望着这个美轮美奂的城市。他想，这里自始至终就不属于我，没有什么是属于我的。
　　如果一切不能重新开始，那么它终将不可避免地走向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