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边》Christina文非

5、恐惧

　　卡尔加里的夏天据说是全世界日照时间最长的城市。
　　加拿大时间凌晨五点，百合就醒了。她的睡眠一向很好，既不受潮汐和生理周期的影响，也不受地球子午线和时差的影响。就连发现男朋友巍子和她的好朋友虾米一起的那个晚上，她也睡着了。
　　天地虽宽，人生苦短。来不能却，去不能止。人生三分之二的时间里都充满了变数，唯一能把握的就是在床上度过的这三分之一的时间。赢了床上的三分之一的时间也就是赢了人生的三分之一。百合一向自诩为人生三分之一赢家。
　　城市的微光透过百叶窗的间隙钻进百合的眼中，带给她难以言状的紧张与兴奋。
　　“今天，”，她想，“是特殊的一天。”
　　今天，是语言学校注册的第一天。
　　五点半钟，寂静的小区终于有了声响。启动汽车的声音和晨跑者的跑步声打破了小区的沉寂。百合迫不及待地从床上爬起来，换好运动装，悄无声息地溜下楼，准备开始她在加拿大的第一次晨跑。
　　晨跑是百合多年的习惯，也是她放松心情的一种途径。她冲出房门，快乐的像一只发现粮仓的老鼠。
　　车库的自动门升起，Daniel一身运动装，戴着头盔，推着单车出现在车库的门口。
　　四目相对，两人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一丝惊讶，不约而同地互相问好，“Hi，Morning！”
　　过了一会儿，两个人又都异口同声地说，“骑车？”“跑步？”
　　相似的节奏让Daniel童心大发，他笑容可掬地打量着她。只见百合神采飞扬地站在他的面前，有一种青春的力量和风韵。
　　他问她，“需要我带路吗？”
　　百合摇摇头，微微扬着精致的下巴，“不用。我能着呢，丢不了。”
　　Daniel说，“那好，一会儿见。 ”，骑车转眼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处离去。
　　朝阳在云层中把色彩洒满天空，红彤彤，金灿灿裹着紫边的云霞铺满了淡蓝色的天幕，绚丽多姿。
　　百合按照预先设定定的路线，绕着小区转了一个小圈儿。三十分钟之后，她已经把自己扔在浴室温热的喷头下，紧张的心情也舒缓不少。
　　跑完步，真好赶上Mandy准备早餐。百合忐忑不安地跟着她进了厨房。
　　早餐很简单，烤培根和煎荷包蛋。
　　培根已经放进烤箱，空气中都可以嗅到烤培根的香味。
　　Mandy做饭向来责任分工明确。她烤培根，百合自然就得煎荷包蛋。
　　Daniel骑车回来的时候，百合正在厨房里忙着煎荷包蛋。
　　“早！”，他说。
　　“早！”，Mandy妩媚地笑，“今天的早餐被我们包了，明天是你的，可不许耍赖！”
　　“我什么时候耍过赖？”，Daniel说着，向百合望了一眼。
　　百合的表情很凝重，正抓着一只鸡蛋，在锅沿上使劲儿地一敲。“啪”的一声，蛋壳破碎，鸡蛋一半落在油锅里，油花四射，另一半却由于地球的吸引力，正在做自由落体运动。
　　Daniel走过去，抓过百合身边的锅铲，接起正在下落的半个鸡蛋，把它直接送入油锅，与之前的半个合二为一。他又抓起剩下的两枚鸡蛋，空中轻轻一碰，双双跌入油锅。整套动作简单而迅速。如奥运会跳水运动员高空入水，并未溅起半点水花。
　　百合看得目瞪口呆，佩服之情溢于言表。
　　Daniel把三份单面煎蛋 (Sunny-Side -Up eggs) 放在盘子里，蛋白煎得嫩嫩的，蛋黄却仿佛在流动。
　　“好了，准备吃饭吧！”，他说。
　　百合由衷地说，“你简直就是一个大厨！”
　　Daniel笑着说，“快点儿吃，吃完早餐大厨送你去学校报道。”

　　一出房门，百合深深地吸口气，“好清香的味道。”
　　她穿着一件可爱复古风图案的T恤，下身简单的烟灰色磨边牛仔短裤，露出两条腿修长匀称，脚上穿一双帆布鞋。清新淡雅如晨光里盛开的茉莉。
　　“是松针和丁香花的味道。”，Daniel拉开车门示意百合上车。
　　“谢谢你送我。”百合系好安全带。
　　“不用谢。我和客户见面的地方就在你学校附近，正好顺路！”，他淡淡地道。
　　金灿灿的朝阳透过车窗狠毒地射在眼睛上，百合从包里掏出墨镜戴上，又十分默契地从控制台的杯架上拿出Daniel的墨镜递给他。
　　隐藏在墨镜下的感觉让白合暗暗地松口气，她还不习惯和Daniel单独相处。车轮缓慢地滑过小区的街道，在开出小区之前，路边的两个身影引起Daniel的注意，他把车在路边停下，摇下车窗，“梁先生，梁太太，要不要我载你们一程？”
　　老梁夫妇在车边停下脚步，刘诺尔眼中带笑，“那怎么好意思！”，她说着话，手已经很自然地搭在车门上，准备上车。
　　老梁却拉住她，“前面就是公交站，我们坐车就可以了。”
　　Daniel慢慢启动车子，“好，那我们回头再聊！”
　　Daniel的车渐行渐远，刘诺尔埋怨道，“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儿！从这儿去downtown，坐完公交车还得再倒C-Train，花费时间不说，两张车票就得六块钱！”
　　“两张票就两张票，有什么好计较的！一会儿见到老宋，让他帮着找份工作。他说他们公司正在招人，一年能挣十几万呢！”，老梁慢条斯理地说。
　　刘诺尔有些犹疑，“可是，这两天他一直不接电话，会不会根本就不想见你？”
　　“这个你不用担心！”，老梁笃定地说， “我和他是发小，又是大学同学，他怎么会不见我！”
　　刘诺尔面露喜色，“快点儿走，老公，错过这班车，还得再等三十分钟！”
　　一辆红蓝条纹的公交车缓缓地停在站台上，刘诺尔紧紧地跟在老梁的身后上了车，她把票扔进检票箱，又结结巴巴地比划着让司机给换了两张一个小时的通票。
　　此时，上班的高峰期已过，车上零星地散落着几个乘客，汽车停下的间隙，他们抬起头，无精打采地打量一眼新上来的乘客。
　　路边草坪上的蒲公英在阳光下肆无忌惮地开放，不远处传来剪草机的轰鸣声。

　　进入SAIT（Southern Alberta Institute of Technology南阿尔伯塔科技大学 ）之后，Daniel把车速放缓。新生注册的M Building在一片绿荫的掩映下隐约可见。
　　Daniel把车缓缓地停下，在百合下车之前，他从控制台的杯架上摸出一张Starbucks 的咖啡卡递给她，“喝杯咖啡，在校园里转一转。我晚些时候过来接你！”
　　百合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接受。
　　Daniel晃了晃手中的卡，笑道，“里面的钱只够喝一杯咖啡。”
　　一杯咖啡倒欠不下什么人情。百合接过卡，轻声说，“谢谢。”
　　Daniel淡淡的一笑，踩下油门，车子缓缓滑过停车场，百合的身影慢慢地在后视镜里消失。
　　Daniel和客户约见的地点距离SAIT并不远，只隔几个街区。随着大学城的建设，附近的房价也是一路飙升。他刚把车开进停车场，手机的语音提示显示有新的留言。打开留言，Jimmy浓重的京腔传来。
　　“Hi Daniel，我是Jimmy，我现在有急事，看房子的时间麻烦你帮我推迟到下午两点。对不起每次都是这样，打乱你的时间表。回头再说。”
　　Daniel铁青着脸听完语音，骂了句 “shit”，开车离开停车场。
　　百合步履轻松地穿过操场。时值暑假，平日喧嚣的操场显得有些冷清。绿色的草坪上点缀着几株阿穆尔枫树（Amur Maple），火红的叶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一簇簇燃烧的火焰。
　　几个年轻的暑期班女生在草坪上席地而坐，白花花的大腿灼伤了路人的眼。百合从她们旁边走过，精致的下巴微微向上仰起，纤细如玉的脖颈下露出迷人的锁骨。
　　Customer Service窗口前的队伍并不长，一位身材坚实的男人在窗口后对百合招招手，示意她到窗口前办理事宜。
　　百合按照百合爸的指示，熟练地输入密码，POS机传来滴滴的声音，“银行卡余额不足，交易终止。”。百合不禁愕然。
　　肌肉男司空见惯，耸耸肩， “Sometimes a good code is a good joke, especially when you forget the code.”
　　（好密码就是一个好笑话，尤其是当你再也想不起来的时候。）
　　百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肌肉男意识到这个靓丽的亚洲女孩儿并不欣赏他的幽默。
　　百合在手机上翻出密码，对比着再次输入密码。几秒钟之后，银行卡再次被拒，交易失败。
　　百合感到莫名的惊恐。不祥的预感如潮水般涌来，瞬间将她淹没。她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百合爸会在这件事情上做手脚。
　　百合对肌肉男露出讨好的微笑，“One more time, just one more time, please. ”
　　试过三次之后，肌肉男对百合摇摇头，“三次之后，你的账户已经被冻结。我建议你到银行咨询一下。”
　　百合紧紧地握住手里的银行卡，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嗫喏地想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她的心仿佛沉入冰冷的海底。
　　“用这张卡付吧！”
　　不知何时， Daniel出现在百合的身后，他唇边的一抹浅笑，暖暖的，如暮春三月的阳光。
　　百合望着他有些不知所措。
　　Daniel把目光从她的脸上挪开，淡淡地说，“先把学费付了，等钱到账了你再还给我。”
　　百合点点头，默默地把POS机递给Daniel。Daniel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下几个数字，语言学校注册成功。
　　肌肉男显得很高兴，在窗口后恭喜她，“Welcome！ if you want, I can give you a tour around the school.”（欢迎来到SAIT理工学院，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领你在学校到处转转。）
　　百合的心里憋着一股无名之火，此刻哪有心思搭理他，勉强从唇边挤出一丝皱纹，算是礼貌的微笑，转身离开接待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