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相见不如怀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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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昙殿。
晟络十四年来第一次如此接近泛微树。落了叶的泛微树干笔直，密密地排在一起，枝干细长交错，还能见到枝桠间的鸟窝。
抚着它粗糙的树干，他低头自语：“这些年只有意娘一人，不许别的宫女到这里，我不知道她在等什么，她看我的时候眼神空洞毫无生气。”
翦筠看着一旁自顾自扫地的意娘，眼角眉梢满是不忍。
“没有人愿意也没有人告诉我‘泛微’的故事，我足足等了十四年，没有答案。”
翦筠皱起好看的眉：“我不知道。”
苦笑一下，晟络摇头。她骄傲而冷漠，固执而温柔，却隐隐透出沧桑与压抑，不知经历了怎样的苦楚。
“这里，曾是我最喜欢待的地方，两个我最疼爱的女子，却都不在了。好想她们，人一老，就容易怀旧……”晟络倚着树，颓废而无奈。
闭着眼，可以听到清亮的碧云天下鸟雀的鸣叫。
最疼的女子？两个？
这样的词让意娘心中泛起一点点的辛酸与慰藉。她于是悄悄退下。
翦筠的心隐隐作痛，那些泛微树和意娘守在这里，或许，就是为了等她的出现。
“恒渊三小姐汐微，以及……”
“微儿的母亲，蓝菀。”他语气轻柔，像一个多情的浪子，完全没了半点睥睨之气。
蓝菀，蓝菀……多少年后重提这个名字，还是忍不住会难过的落泪，让他这般骄傲的人都忍不住痛恨自己。
翦筠把玩着手里的袖刃，薄薄的寒冰铁发出刺目的光，寒气弥漫。
“十四年前，三夫人下毒谋害其姊二夫人蓝芷，栽赃长夫人卫宁，以致二公子汐泽暴毙而亡，这不是你查得的结果吗？”翦筠冷笑道，目光锋利如剑。
那一年的夏末，那个不会说话不会武功乖觉聪颖的三夫人下了那样的毒手，整个恒渊城都为之一震。
“还记得，那天也是在这儿问的话……”晟络揉揉太阳穴，面色苍白。
若不是因为思念之苦忧心之极，他永远都不想回忆起那一天。
黄昏。
漫天落叶，残阳如血。
“夫人，汐泽公子所中之毒是不是你下的？”夏濒握住剑的手不停地抖，指节发白。
晟络坐在椅子上疲惫不堪地看着跪着的一袭素衣。
树影阴翳花影斑驳。蓝菀只是笑容宴宴，清颦浅笑宛如春风吹开的枝头第一朵梨花。
晟络的心轻快起来。
只要不是蓝儿就好。当时他如此这般自私的想。
但只一眨眼，便见蓝菀轻一点头，将他心中的希望击碎。
他拼命摇她的肩，满是难以置信。
她看到他的心一点点地碎了，碎落在秋日的余晖中，灰飞烟灭。
然而她的目光依旧清亮悠远。
五年的寂寞，我恨！她在地上用指写下这几个字。
是他不好，他负她五年，这是她的报复。当一个人承受对方的爱时，便应想到负她时要承受的恨。
他于是抱着她瘦弱的身躯落下泪来，悲恸大哭。
对不起，害了泽儿。她在他背上写。
他猛地摇头，他不在乎，他只要她好。
虽然她害死了他的儿子，可是他依旧那么爱她。
他最疼的是她的女儿汐微，最喜欢去的地方是落昙殿，最想做的事是一家三口过平凡的生活，等女儿的出阁。
他不顾他人的眼光，无视丧子的蓝芷，无视体弱的卫宁。
他只想做他想做的事。抱着他今生的最爱。
因为这将是永别。
当年，他娶的是蓝芷，五年间恩爱有加，而蓝菀不过是因为蓝芷担心在宫外无法自己照顾自己而陪嫁过来的妹妹。
然而五年后因为伐泛微树引来夏濒的愠怒而赶至落昙殿的他见到姿色平平却倔强万分的她，惊为天人。
她穿着素衣素裙，，侍卫的软鞭在身上抽出道道血痕却不见退让一步，执意不让人靠近泛微树。
那样无比的胆气是他从没见过的。
待他赶到，她已是血色罗裙，奄奄一息。
看着慌张跑来的宫女，他和旁人方知她是他冷落了五年的妻子。
那一刻，他爱上她，一个不会言语却极富才气的女子。
他一直不知为何他爱她胜于蓝芷。
蓝芷是他巡游天下爱上的女子，卫宁则是父母之命。
他喜欢和蓝菀一起，安静恬淡，他唤她蓝儿，轻声细语。
她生下的女儿，他取名为“微”，那些泛微树他也下令严加看护，视为神明。
他是极庆幸那一场相遇，却不想带给她如此的恨。
晟络走到翦筠身边坐下，陪她坐在青石板上，宽大的石板上还有余日的暑气。
“可我还是留不住她，”宫外的百姓已有微词，于是他下令逐她出城。
晟络的脸一点点地变白：“那一天微儿没有哭，她很乖，一向就是，而我很害怕。我不要失去蓝儿也不要失去微儿。我害怕她们都会恨我。阿濒送她出去，矮墙上，我站在那里，微儿爬上墙垛，朝蓝儿大喊，但除了‘娘’字以外什么都没说。我们离得如此之远，可我还是清晰地看到蓝儿脸上终年不断的笑，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如释重负。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她和我在一起是一直不曾轻松过……”
他的好友夏濒送蓝菀出城。
夏濒与蓝菀同为颜歌门下，交情不错，夏濒是看着晟络和蓝菀一路走过，晟络最是不愿伤他的心。
夏濒回来不到一月，便染上顽疾去世了，年仅三十一，时值壮年。
翦筠摘下面纱手支着脑袋；“没有你的命令，夏濒不会死，汐微也许不会走吧？”
像没听见她的话，晟络继续说：“蓝儿不会说话，但为人和气，脾气又好，我那时年轻气盛，遇事只会发牢骚，而她总是笑。记得那日在飖歆殿设宴款待家臣，微儿姗姗来迟，离席的时候我问她是否心中怀恨，她居然笑着说‘不’，看她羸弱的身子慢慢走出去，我难过得想死。”
“如此多愁善感还能治理好恒渊让百姓赞颂拥戴，城主还真是祖上积福。”虽然听着这样的故事，翦筠言语中还是充满了嘲讽和不屑。“你就如同这青石板一样，不过还是有些余热，待十年二十年一过，还有这样的爱恋么？你只是在悔恨罢了，显示你的大度，以此掩埋你的软弱，不然，这十四年你可曾去找过她们？”
晟络站起，转身朝殿外走去：“如果这些年她在外头过得好，我不会勉强她回来。人老了，是很容易满足的……偶尔回家看看，就好……”
相见不如怀念。
翦筠怔了一下，料不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笑起来果然和蓝儿一样，淡淡的，很美。”
轻轻抛下这一句，晟络离开，留她一个人。
泪终于喷涌而出。
这一次算得上促膝的长谈，却改变不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或许，时间已经把他们拉得太远，以往的一切都无法挽回。
又或许，是她固执得不想让他挽回。
十四年，在相见，却是不愿相识不愿相认。
近在咫尺却恍若远隔天涯，只把沉默当作交谈。
她不是不恨自己的，却也不是原谅。
“我只是厌恶你们。”
多少次，如浮云般的低喃让他从梦里惊醒，冷汗淋漓。
他无法忘记她的冷漠与伤痛，那样悲沉的目光。
他如同天仙一样的宝贝女儿居然有了那样的目光。
他无法原谅自己。
他最爱的孩子不愿再回家，不愿面对她的父亲，她的兄妹。
或许，不，是一定肯定绝对，她已经不再把这里当做家了。
她宁可落入青楼，卖唱为生；宁可四处飘零，流落在外。
沧云亭传来“叮叮当当”的铃声，恍惚间，他似看见一个女童在花树中展袖而舞浅笑而歌：“纵使韶光满眼，花开杨柳岸头，无绪怎惜顾？金樽不相与，共赴东流水……”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相见不如怀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