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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夜莺 ...

  •   “好啊。”
      这声音传到她耳里,仿佛有人正站在她背后一般。她抓起了提灯,朝周围照了一圈,但是她只能看见植物还有身后两面石墙的交界处。在她面前,光只能照这么远,她试图朝前方漆黑的庭院望去。
      她的心脏在胸膛里怦怦跳着,她问了句:“谁在那儿?”
      回答她的只有寂静。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听到了什么声音,但是她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那些低沉的话语,毫无疑问,是个男人的声音。她仍坐在长椅上,她收了收趿着拖鞋的脚,随时准备往门口冲。
      再度,一声叹声落进她的耳里,她颤抖了一下,像是能感受到那吐息似的:“要叫我说的话,夜莺,你会留下来吗?”
      这是个什么问题啊?她就该在听到男人的声音从黑暗里传出来时就跑走的,她是个不过十九岁的姑娘,午夜时分独自一人待在外边,若她重视自己的清白以及生命,说实话,她就该马上离开。
      反之,她扬起了头:“那要看你怎么说了,先生,”她虽没有跑,但是却站了起来,四处晃着提灯,“我再问一遍,你是谁?”
      “一位钦慕者,”那声音说,“除此外什么也不是。”
      “这位钦慕者……有名字吗?”
      “你有名字吗?”
      听到这里,她犹豫了。如果是爸爸公司的职员入夜在这建筑周围转悠怎么办?如果她被抓住了,会给爸爸造成大麻烦的。她的名字倒是无所谓,但是爸爸的姓很好认,尤其是在这里。
      那声音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犹豫:“我不会对你造成威胁的,小夜莺,我只是想听你唱歌而已。”
      她咽了口口水:“求你……不要告诉父亲我在外面。”
      “我不会那么做的,”他顿了顿,她几乎能听出他声音里那种讽刺的幽默,“我们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是?”
      他最后一句话似乎是在请求克莉丝汀不要再追问,她仍在走和留之间犹豫不决,但是她的好奇心促使她留了下来,他已经听过她唱歌了,而且还……钦慕她?
      “你能再唱吗?”他抱着不容置疑的希望问。
      “再唱一首。”她把提灯放到身边的长椅上,早些时候在加尼尔宫听到的那段简短的《卡门》在召唤她,由于是法语,相比其他歌剧起来,这部是她更为熟悉的,她对发音会更有自信。
      然而,现在她知道自己有了听众,反而变得羞怯了起来。她那长期未经使用,未受训练的声音,根本比不上职业女高音,若她出了丑,她便不会再到这庭院的一角来想心事了。
      可要是那样的话,她也不会知道自己正被一个看不见的潜伏者观察着了。
      她亟需勇气,便张口渐渐唱起了一位女性拾回勇气的咏叹调。她变成了米凯拉,在群山中找寻她爱的男人,歌曲从她口中倾泻出来,撞到石墙上的音符弹回到她身边升起。她唱完了,喘着气,胸口上下起伏着,她垂下了刚刚自发伸向空中的手臂。再一次地,她沉沦在音乐中,她尽力地回想着方才几分钟自己唱了些什么,她有没有把自己置于十分尴尬的境地?
      她的脸烧了起来,又一次拎起提灯,环视庭院,在她歌唱的过程中那个声音一直没有说话。由于他是藏匿起来的,一想到他可能在她唱的途中离开了,她还是感到一阵失落,尽管他吓到过她。
      “先生?”她试探地问。
      终于,他说话了,他的话语和叹息混在一起:“啊,你很有天赋,小夜莺,你……没有受过训练对吧?”
      “可、可以这么说,是的。”
      “你天生的才赋弥补了技术上的不足,”他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以后我还能听你唱歌吗?”
      突然之间,夜晚变凉了起来,她也弄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抓紧了外套的领子,像是要挡开他,还有秋季的空气:“我该走了。”
      她朝门的方向跑去,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周围的阴影向她压来,她怕那个看不见的伙伴随时会从其中显现,然而并没有,也没有再对她说过话。厚重的门在她身后“砰”地关上,但是她一刻也不停,钻进床里也没有放松神经,公寓的门已经锁好了。
      过了一会儿,她在庭院里的那场邂逅褪色成了一种梦境般的状态,她阖上了眼,陷入了睡眠。
      -------------
      “夏尼子爵什么时候到?”第二天早上,父亲一边穿衣,准备早起工作,一边问道。
      “中午十二点。”克莉丝汀说。
      他蹬进另一只靴子里,开始系鞋带:“你什么时候回来?”
      她耸了耸肩,尽管很激动,可还是要表现出一副随意的态度:“不知道,爸爸,我们会一起吃午餐,我想劳尔应该不会让我在外面待到太晚。”
      “我倒希望有个人陪你一同去,”他侧目细细看了看她,然后站直了,叹息道,“他之前已经证明了自己是个可靠且愿意提供帮助的人,我相信你会拿出最好的表现。”
      克莉丝汀忍住没翻白眼,这搞得像是她要出门见雇主或老师,而不是见一个仅比她年长几岁的男人一样,她希望父亲能相信她偶尔也是会做出正确的决定的。
      “我保证,爸爸。”
      “那就今晚之前回来,”他张开宽厚的臂膀抱了她一下,接着走到房间的另一头,“让我骄傲吧,克莉丝汀。”
      她咬住内侧的嘴唇,以免作出任何回应,并目送着父亲离开。尽管知道他是好意,但他的话还是让她对劳尔尚未出口的正式求爱产生了更多的担忧,而这也差不多正是她今天出行的目的。
      克莉丝汀洗好澡,穿上了她那寻常的土褐色衣装,至少她可以保证衣服上没有褶皱,头发也梳理妥当,闪耀着光泽,每缕鬈发都被细致地夹好了。她伸出一只手指拂过母亲的画像,低声祈祷今天一切顺利,然后在临近正午之时朝楼下走去。
      外面,通往父亲工作处的主出口拥挤如常,克莉丝汀踮起脚,试着细看每辆经过的马车,在这模糊的夏秋之交,空气变得干燥,马车轮卷起了尘埃,她咳了几下,但仍注意地找寻着。
      “小洛蒂!”
      克莉丝汀转过脸去,笑了,她看见劳尔在驿马车的窗口朝她挥手,马车驶到路缘停下,他从里面跳了出来,取下了自己的礼帽,波浪般的金黄色头发便显露出来,接着他鞠了个躬。
      “时间刚刚好,先生,”她笑着说,“不过你一定要用这个傻乎乎的称呼吗?”
      “为什么不用,这个昵称总能让我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那天查尔斯不用工作,他坐在壁炉边,身旁还有个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他所讲述的北地故事(stories of the north)俘获了她的心,而我,则被她笑起来时蓝眼睛闪耀的模样吸引住了。”
      克莉丝汀感觉到脸上掠过一丝绯红,她牵住劳尔伸过来的手,心里希望中间没有手套隔着,让他扶着上了马车:“见到你真好,劳尔。”
      他给了他一个会意的表情:“我也这样想,亲爱的克莉丝汀。”
      马车摇摇晃晃地驶离行人道,他们聊着自上回在南法分开后发生的事。劳尔离开以后,克莉丝汀并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再见到他。他那时要回巴黎加入一个做军火生意的公司,希望籍此集结更多的外国公司加入这门生意,以此耀扬先父之姓。
      几个月后,他回到了查尔斯曾做保安的那家旅店,但是他们已经搬到了另一个镇子。若不是劳尔如此执着于寻求他们的处所的话,她与他可能会永远别离,如今想到这一点,克莉丝汀仍会皱起眉来。很快,劳尔就给查尔斯提供了在他公司工作的机会--圣艾蒂安武器工厂(MASE)--而且是在巴黎总部。查尔斯也很快接受了。
      克莉丝汀对他的生意知之甚少,只知道他是最近入伙的,还有,他是MASE的基层商人,他一定花了一些功夫才让查尔斯得到场地管理员的工作,尤其是这份工作还享有住在此地的优待。
      马车停了下来,司机下车为他们开门,克莉丝汀以为餐厅到了,但是她却被领进了一家像是服装店一样的地方。一些模特陈列在前,每个都穿着反映巴黎日装新风尚的礼服。
      劳尔的手稍稍扶在她背后,领她入了店内,她疑惑地抬头望他。
      “这是怎么回事,劳尔?”
      他冲她笑道:“你现在是在巴黎,小洛蒂,如果我们要出游的话,你得有一身合适的打扮,托查尔斯的福,我已经把你的尺码给了普洛德夫人,她做了几件衣服,我觉得你会喜欢的。”
      劳尔给她买新衣服了?克莉丝汀知道自己是需要新衣的,知道随着身体长高裙摆也已经变短了,知道手肘的洞已经补过好多次了,但是她不喜欢这样的慈善,她的胃也随着她的骄傲拧在一起。
      “至少试一件。”他边说边催促她往里走。
      普洛德夫人是一位高颧骨的老妇人,她领着克莉丝汀来到帘子后方,连一声过问都没有,她就解起了克莉丝汀的上衣,还对她脏兮兮的束腹以及底下的无袖内衣发出啧啧的声音。克莉丝汀感到十分难堪,除了站在那儿以外别的什么也做不成。不过至少在她换新内衣时,普洛德夫人还是背过身去了的。
      “丫头,转过来,”这位女裁缝说着,克莉丝汀照做了,“你的束腹还要再紧,你姿态太僵硬了。”
      普洛德夫人收紧克莉丝汀束腹的绳子时,她疼得皱眉蹙额,至少裙子还是很漂亮的——一条深蓝色的绸缎裙,边沿饰有黑色流苏。硬硬的新高跟鞋,宽大的蓝色帽子,还有一双丝质手套来搭配这一身套装。
      “再来顶阳伞也许不错,”那位夫人吸了下鼻子,“如果你不晒太阳的话,那些雀斑或许就会淡去了。”
      克莉丝汀确信,自己走到外面让劳尔看的时候,连耳朵都红了,但是他脸上亮起神采的样子也让这次的经历值了。
      “小姐,”他说着,牵起她的手,俯身吻了下指节。
      她很开心,脸红了:“劳尔,我不能接受-”
      “没有的事,克莉丝汀,确保你和父亲安顿妥当是我的使命,请把这当作我真心的礼物吧,”他对女裁缝点了点头,“谢谢您,夫人,请把剩下的包装好,送到黎塞留街62号。”
      剩下的?克莉丝汀睁大了眼睛看着普洛德夫人,她至少取了两件衣服及它们的配饰,还打了个响指叫服务员来帮忙。劳尔将克莉丝汀领了出去,很快他们就回到马车里了。
      “吃午餐去吧?”他问,而她用力点点头。昨晚吃了剩下的炖汤后,她就再没吃过东西,她担心自己的胃会不合时宜地发出抗议的叫声。
      他带她去了一家传统的法式餐馆,她也并不介意。母亲还在世的时候,她就已经和父亲在环游世界了,这片大陆上的东西她也吃了个遍。
      尽管劳尔抱怨他们没给他拿他最爱的红酒,她却细细享用着每口都流油的食物,还克制着不去舀自己盘里——或劳尔盘里——的最后一点酱汁。当他要为她点甜点时,她还怪了他,然而那份浓巧克力莓果舒芙蕾却美味到连踩在新鞋里的脚趾都蜷了起来。
      他们吃完出来后,马车夫还在外面等。克莉丝汀希望吃饱喝足的两个人散会儿步消化消化,可她却看见劳尔眼睛里闪烁着恶作剧的光芒。
      万万没想到,马车在加尼尔宫外停下了。
      “劳尔?”她犹犹豫豫地问。他是不可能知道她昨天刚来过这儿的,只有那位芭蕾舞女看见她了而已。
      “欢迎来到巴黎歌剧院,”他伸手扶她走下马车,“我一直很希望带你看看这里,小洛蒂,跟我来!”
      两个人就沿着她昨天的路线进了前门,走进了同样的金/色/大/厅,不过这一次,有位警卫在里面踱步,克莉丝汀已经准备好被当作入侵而抓个正着了,但是那位穿制服的男人只是脱帽致意,便接着巡逻了。
      他们又一次走过巨大的楼梯,到达那扇木门前,前面有铺着红天鹅绒地毯的台阶。克莉丝汀再度听到了音乐声,只不过这回没人唱歌了。
      劳尔朝右边走去,带着克莉丝汀来到最后一扇门前,为她打开。她惊异于这全然呈红色的房间,墙壁和地板都是相衬的猩红色。她又穿过另一扇狭窄的门,步入一间小包厢,倒吸了一口气。
      在她面前恢宏展现的,是加尼尔宫的观众席。室内皆为红色调,椅子、壁毯及壁毯下的墙壁。她的目光追随着金色的立柱,直看到那巨大的吊灯,在那上面,天花板绘有栩栩如生的天顶画。她听见劳尔在她背后笑着,但是她没管那么多。这就是她梦中的歌剧院啊,那华贵的木质舞台就在她面前延伸开来。
      现在她被台上的舞者吸引住了,二十四名身着舞裙的芭蕾舞女,在十几名管弦乐成员的乐曲引导下,扭动着身子,盈跃着。舞女们并未注意到他们,但是一位穿黑衣的老妇人一看到他们,就走上前去,她花白的头发紧紧地梳起绾好。
      他们的包厢有点高,但是那位夫人一出现,气场就盖过了一切,她用手杖敲了几下地板,这响亮的声音立马就让那片嘈杂静了下来。
      “休息十分钟,”她跟芭蕾舞女说,“喝点水,做会儿拉伸。”
      舞者们解散了,只有一位留了下来,是昨天的那个和克莉丝汀说过话的金发女孩,她还在原地。克莉丝汀对她露出了微笑,但也许穿成这样叫那个姑娘认不出来了,对方小心地冲她挥了挥手,然后就和其他女孩一起离开了舞台。
      劳尔俯身探出包厢扶手:“你就给我十分钟吗,夫人?”
      “不到一周我们就要开演了,子爵阁下,”老妇人说,“我想你也明白的,每一次排练都很重要。”
      他们认识?就算那位夫人在皱眉,她也没有对他的出现表达任何抗议。
      劳尔只是笑笑:“吉里夫人,我来给你介绍一下,克莉丝汀·戴叶小姐。”
      吉里夫人的视线转移到克莉丝汀身上:“就是你跟我说过的那位戴叶小姐么?”
      “没错,就是她,”劳尔看向克莉丝汀,“吉里夫人是公司的芭蕾舞总管,在加尼尔宫工作。”
      “啊,”克莉丝汀作出了一个笑容,“很高兴见到您,夫人,您的舞者们跳的真好。”
      “后面有三个没跟上拍子,”她犀利地回了一句,“你能跳舞吗?”
      “我只知道一些皮毛,”克莉丝汀绞着裙子的褶皱,以掩饰她的不安,承认道,“小时候我有上过几年舞蹈课。”
      劳尔似乎已经习惯了那位夫人的直率:“克莉丝汀歌唱得好,我敢保证,而且她仪态端正,受过训练后,台上表现肯定不错的。”
      克莉丝汀在两人之间来回看着,听得越多,她就越确信他们之前谈论过她,可劳尔为什么要和一个芭蕾教练聊她呢?克莉丝汀跟他说过父亲不希望她再接触音乐,他应该很清楚这种话题会惹恼父亲的。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盯着藏在衣服里的手指,她不想让爸爸失望,但她的心渴望加入歌剧院的喧嚣之中,她只想劳尔提前告诉她一声。
      吉里夫人轻蔑地摆了摆手:“《卡门》马上就开演了,我不能现加一个新来的,过几个礼拜再来商量吧。”她对克莉丝汀点了下头,“对你的损失(loss)示歉意,亲爱的。”
      我的损失?克莉丝汀开口想要问问劳尔,但是吉里夫人又一次拿手杖锤了锤地板,很快,舞者们就站到原来的位置上,音乐家们也开始奏乐热身,这些声音太大了,她说不了话。
      劳尔和夫人互道再见,随后他搀着克莉丝汀的胳膊肘,把她带离了包厢,他们往外走时,克莉丝汀朝劳尔投去了困扰的表情。
      “她说我的损失,是什么意思?”她问。他们回到了大厅,警卫立马跑去招呼马车。
      劳尔耸了耸肩:“我跟吉里夫人说你母亲几年前去世(loss)了,她大概说的是这个吧?不管怎样,你怎么想?”
      “想什么?”克莉丝汀一直在想,劳尔和那位芭蕾总管聊天的时候一定是说错了,一个人是不会对那么多年前发生的事情表达出如此衷心的慰问的。母亲并不是“几年前”去世的——她是六年前死于呼吸感染的。
      “当然是在加尼尔宫唱歌啦。”劳尔说。马车停在他们面前,两人上了车,“你都对我说过多少次想要演出了?”
      太多次了。她沉默了,没法回答。如果她要追求表演的话……父亲是绝对不会同意的。但是如果她嫁给劳尔的话,父亲就不会再说一个不字了。也许劳尔也在盼着这样的未来吗?
      “我在加尼尔的生意上说话还是有点分量的哦,”他朝她眨眨眼,“上个月我刚成为它们的赞助人!”
      他们回到了公司楼前,克莉丝汀谢过劳尔的午餐,尤其是他给的礼物,他则吻了下她的手。
      “我得回圣艾蒂安的工厂了,下周再一起吃午餐吧,小洛蒂?”
      她不想仅和他相处一个午餐那么点儿的时间,但是她只得点头,她默默地希望他会带她去看《卡门》。如果他现在是那里的赞助人的话,他肯定就有自己的包厢,和劳尔一块儿坐在上方看歌剧,那将是多么刺激的体验啊。
      和劳尔在一起的时候,她目眩神迷,庭院里的声音则被暂且抛到了脑后。
      现在,她爬着楼,回忆起了昨天和那声音的对话。他叫她夜莺,他喜欢听她唱歌,自此母亲走了以后,就没人像这样享受她的歌声了,尽管劳尔对吉里夫人吹捧她的能力,他自己其实没怎么听过她唱歌,没有花时间听,也没有这样的请求。
      但是那个声音……他提出了还要听她唱歌的请求。她的思想一片混乱,今晚,她想让音乐带给她平静。
      父亲回来的很晚,她义务般地为他热好炖汤,想起自己享用过丰盛美味的大餐,而父亲却没有,心里就一阵羞愧。她自个儿许诺明天要去集市上换点鱼来。
      父亲似乎是太累了,也没有在意食物的品质。他问了问今天和劳尔出游的事,她却没有给出太多细节,当然了,也没有告诉他去歌剧院的事,他问的更多的是关于那些新裙子。一如既往地,他拍了拍她的脑袋,一吃完饭就去睡觉了。
      昨晚,她在不知不觉间被那人发现的。今晚,她的动作完全不同了——她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知道有个男人在那里聆听着。
      走到外面以后,她的呼吸已经很急促了,门关时发出了砰的闷响,这响声在院墙内回荡着。穿到院子深处的一路上,她都很好地压着气息,至少到灯笼光照到空荡荡的凹墙以及供她等待的长椅上之前,都还压抑着。她是不是也在希望着某人坐在那里,充满期待地等她呢
      她一边在冰凉的石椅上坐下,一边觉得自己那想法很愚蠢。周围没人说话,她心生挫败,深吸了一口气,唱起了一首名叫《马内力格先生》的瑞典民谣,这是母亲生病的时期,双亲才开始演奏的曲子。虽然腔调不悦,不过这讲的是一位女性山怪在向一位人类男子求爱,对方能逗她发笑,宛如一位初谙世事的少女。说实话,说回母语让她舒服多了,她所发出的声音可能是别人难以讲出来的。
      最后一个音符随着她唱完而消逝在黑暗中,她蓦地坐了回去。
      “今天,你生气了。”那声音落到她耳朵里,吓了她一跳。
      她抓起提灯,但正如昨天那样,她谁也没看见,便低声说:“我以为你只是我想象出来的呢。”
      “我很荣幸,不是你想象出来的,”顿了顿,然后他说,“你是瑞典人?”
      “是的,”她把灯放到一边,理了理裙子,试图表现出一副轻松的样子,“今天我也不是真的生气啦,只是……不太开心。”
      “啊。”
      她不确定要怎么跟一个只有声音的人讲话,同时又不觉得不适,也许是因为没有别的人可以倾诉,至少没人会帮她过她的生活,而那声音里又有种……令人安心的感觉,同时你也不会看见一张摆出评判表情的脸。
      “你听说过加尼尔宫吗?”她问。
      他沉默了很久,她都开始怀疑那人还在不在了,后来,他的回答出奇地平静:“听说过。”
      “今天我去那儿了。呃,我昨天也去过,但是今天我看见了内场——就是观众席所在的地方,事实上,我还看了私人包厢。”滔滔不绝地说了这么一串后,她试图收住,“很漂亮。”
      “是很漂亮。”
      “你有在那看过演出吗?”她知道自己问得太有刺探性了,“你不需要回答的,”她很快补充了一句,“我父母也常演奏给我听的,尤其是我长到能够加入他们的巡演以后,我一直都很喜欢歌剧,但是从来没有亲自看过。”
      “这是人一辈子至少要经历过的一件事,”他说,“歌剧可以……支撑着你活下去。”这样说显得有点奇怪,但她没有逼他解释,“你能再唱吗,小夜莺?”
      “那就再唱《卡门》吧?加尼尔宫在准备这部的演出,它的音乐已经印在我脑海里了。”
      “很好。”
      她站着,阖上双眼,把第一串旋律在记忆中过了一遍,接着开口唱了。在唱的时候,她想起自己曾经站在舞台上,站在父母中央,同样的曲子从她稚嫩的口中流淌出来,父亲拉着小提琴,母亲用钢琴应和着他弦上的旋律,他们一起,吸引住了观众,小克莉丝汀的盘发上系着蝴蝶结,她总是喜爱听到紧随其后的掌声。她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再现那些曲子的,当时没有乐谱,没有指挥,只有一遍遍地重复旋律,歌词也只是潦潦草草写在一张小纸片上,让克莉丝汀学着唱。
      唱完后,她觉得脸上湿湿的,便用手帕抹掉了,并不止一次地想,那人是不是看得见她,而她却看不见对方。
      她还在想他会不会提起她的泪。和劳尔出行,在歌剧院待的那段时间,成衣店的古怪经历,都在她体内隐隐作痛,让她怀念起不可重现的时光。
      “我该走了,”她拿起灯笼,“谢谢你的聆听。”
      “小事一桩。”他回答。
      真的要如此吗?父亲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听不进她的话。劳尔似乎显得比任何时候都更加遥远。她被困在这些围墙中,克莉丝汀深感孤独。
      她发着抖,想着自己带了斗篷就好了:“明晚?”
      “不要来了,”他的话让她惊讶了,“明天最好呆在屋里,小夜莺。”
      “好、好吧。”畏缩于被他的坦率,她没有抗议,是不是因为话多让他烦了呢?还是因为今晚的歌让他再也不想听了呢?
      她逃离了院子,不在意自己是否在奔跑,不在意脸颊被更多的泪水沾湿,她到达门口,跑进漆黑的屋子,合衣躺倒在床。
      “明天最好呆在屋里,小夜莺。”好一个小夜莺!她不再是个小女孩了,更不可能是什么夜莺,但是这个昵称与其说是侮辱,倒不如说是讨人喜欢。她希望这是恋慕的情话,还希望某人在某处,即使是看不见的某人也好,或许会对她表露一定程度的善意。
      无论如何,那个声音背后的男人是谁?她是克莉丝汀·戴叶,圣艾蒂安军工厂办公室看管员的女儿。夏尼子爵把那方凹壁和长椅送给她,作为她私人的庇护所。
      若她想回到那里去唱歌,又有何不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夜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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