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旧相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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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风渐停，风雪与明月都黯淡下去，余下一地杯盘狼藉。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微弱星光中白发老者负手微笑，像个慈祥的邻家老伯。
花见月和江不恨对视一眼，心情沉重。老人两手空空，随意地站在这里，无形的压力就让他们脸色发白。
花见月身上缭绕着淡淡酒香。他把惊神剑横在身前，剑刃上反射着星辰的冷光，故作镇定道：“早就到了，在楼下大堂等了挺久。”
白发老人点点头，笑道：“状元楼的酒是好酒，喝一杯壮壮胆也是好的，暖暖身子，免得黄泉路上冷。”
这话说的不好听，花见月却没什么怒意，淡淡解释了一句：“我用剑，不饮酒，是大堂里沾上的酒气。”
江不恨瞥了他一眼，不饮酒的主要原因是用剑吗？
花见月面无表情，状元楼酒菜太贵，他在楼下消磨了几个时辰，只点了一碗面配一碟花生米，还顺手作了幅寒梅图，卖了半两银子。
老者笑起来，笑了几声，又叹了口气。
“今天我们是第一次见，但我已经听说你很久了。陆西洲教出了个好徒弟。”
花见月乐的和他闲聊拖延时间，顺着他的话问道：“你认识我师父？”
“曾经见过一面。”白发老者露出追忆之色，“二十多年……快要三十年前的事了。北临铸雪堂堂主以国运做赌注，约战当时刚刚声名鹊起的剑神。王爷担忧陆剑神安危，率三千兵马亲自送尊师出长安，一路行至青泥剑关，长歌赠酒作别。”
“那时候我也在青泥剑关，远远地瞧上了一眼，只看见剑神白衣青牛，挂剑远去，不曾回首一顾。牵牛的就是你大师兄，那时候还也还是个少年。”
白发老者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后来铸雪堂主李浮梁惨败而归，立誓北临铁骑三十年不入大雍。大雍北境能有三十年的安定，都是尊师当年一战之功。”
“王爷亲自送陆剑神出关？王爷？你说的是随陵王？”江不恨撑着伞靠在窗边，插话问道。
花见月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对。”夜风溜进轩窗，老人苍白的发丝微微颤动，“谁没个少年时代一起出生入死的知己好友呢？”
同买桂花同载酒，斗剑纵马上歌楼，可惜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剑神一战退北临十万兵马的往事，天下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花见月在茶馆听过很多遍，说书先生们总是能把那一战描绘的惊心动魄，精彩绝伦。
师父自己也爱去茶楼酒肆消磨时光，听到这些故事时，总会笑眯眯地给烟枪里填上烟叶，满足地吸一口。偶尔说书先生说的太夸张，他还会兴致勃勃地听完，再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但故事里从来没有随陵王宗复虚的存在，师父也没有说过自己还有这么一位朋友。
花见月忽然笑了一声。
“知己好友？其实我真的好奇很久了，你们小院为什么要杀我？是王爷的意思？”
他收敛了笑容，平静道：“既然你说我今天会死在这里，那总能让我死的明白点吧？”
白发老者看着少年身前横着的惊神剑，剑刃上映照出星辉月光，忽然想起那夜青泥剑关的明月。
他摇了摇头，不再想这些，说道：“你很聪明，我知道你在拖延时间，想必找人去寻你师兄风倚楼了吧？不过今夜应南歌不在学宫，王爷约风倚楼在宫城叙旧。皇宫禁地，闲人莫入，你怎么找到他？你又能拖延我多久？”
……
一片冷月洒在红色宫墙，大槐树枝叶茂密，投下一地斑驳的影子。阴冷破旧的矮小宫殿上铺着没有一点光泽的旧瓦，宫墙后是一小片开垦出来的菜地，长着几株半死不活的青菜。
很难想象巍峨雄浑的宫城里也有这么一片偏僻的院落，但它真实的存在着，便是这片偏僻荒凉，人人谈之色变的冷宫。
大槐树下拴着一匹大黑马，鬃毛柔顺地披下，遮住脖颈上陈年旧伤痕。黑暗中，大黑马轻轻有些吃力的抽动着鼻翼，马蹄铁敲打在地上发出叮叮咣咣的响动。
看得出来这曾经是一匹功勋赫赫的战马，但是它已经老了。
男人抱住马头轻轻拍了拍，叹道：“大黑是匹好马。”
“我知道。”
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男人转过身，看向小石桌边坐着的白衣男子，笑道：“你知道什么？别看大黑名字俗，当年也是千金难求的名马。为了这匹马……”
“为了这匹马，师父当了剑，又借了三百两，才赶在王爷你出征前一天送给你。后来他穷的去摆摊算命，想起来就骂王爷一顿，直到收我为徒的时候还在骂。”
风倚楼双手平放在腿上，表情冷淡而严肃。
“对。”男人好脾气的笑了笑，“那是我第一次上战场，走之前我想着这一别生死未卜，卖了我最好的马鞭，换了坠着玉扣的剑穗送他。”
“可我不知道他为了买马当了剑，那天我们在菜市口碰头，他牵着马我拿着剑穗，两个人蹲在墙角冷静了好久……是不是很傻？那时候我是常住冷宫的皇子，他是半路出家的剑客，唉，穷的叮当响。”
“我一直最宝贝这匹马，哪怕它早就不能上战场了，我也喜欢牵着它到处走。为了让它活的久一些，喂的是延年益寿的灵草。你师父的剑穗还留着么？”
风倚楼平静道：“师父带小师弟回来之前还留着，带小师弟回来以后，再没看见过剑穗，可能是扔了吧，而且再也没听师父骂过你。”
男人沉默，半晌才叹道：“这样啊。”
“过去的事，王爷何必再提。”风倚楼说道，“若王爷能看在与家师过去的渊源上，不再让小院对我师弟出手，倚楼便感激不尽。”
大雍如今只有一位王爷，便是随陵王宗复虚，大雍三位大宗师之一。风倚楼所说的王爷，指的也只能是他。
这位在整个大雍举足轻重的神话人物，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传奇，在传言里中总是勇武威猛、凶神恶煞的形象。但此刻月光下，男人轻袍缓带，一身长衣，鬓角有些零星白发，除了腰间拴着的沉重长刀，看不出一丝身为武将的习气。
单看衣饰样貌，倒像个文臣。
男人走到小石桌边，在风倚楼对面坐下。月光照在他脸上，使那双锋锐冷厉的眼睛显得更清晰。他不着盔甲不穿戎衣，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这种主宰生杀予夺培养出来的气势，风倚楼在当今陛下身上都没有见到过。
风倚楼不闪不避，与他对视。
一阵沉默后，宗复虚无奈地笑了一下。他伸手在半空中比了比，感慨道：“我第一次见你，你跟在你师父后面，才这么高，你师父为了坑我那点见面礼，推着你叫我宗叔。现在都长这么高了……”
风倚楼不想回忆过去的事，打断了他：“师父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师父当年从你那里带走小师弟，便说青山易改，明月无情……”
宗复虚再次沉默了。他以前每次与故友分别，都要故作潇洒地说一句“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可惜青山与明月依旧，人心却不同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宗复虚最终低叹，“是啊，你师父是个坚持自己剑道的人，有很多事情，我们的看法都不同。”
“其他的事我可以退让，但他也应该理解我，作为一个父亲的心情。”
风倚楼还想说什么，忽然听见冷宫外的小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深夜宫禁，能在宫中来去自如的人没有几个。那脚步声中夹杂着环佩作响的叮咚声，风倚楼皱眉，怀疑是哪位宫女、宫妃。
“怡明求见皇叔、大学士！”
院外传来怡明郡主急切的声音。
“见月道友遇险，怡明请大学士出手相助！”
宗复虚微微眯起眼。
风倚楼豁然起身，脸上浮现出怒意，死死盯住宗复虚。
“你今夜约我见面，是故意支开我，好去杀人？”
宗复虚没有回答，取下腰间长刀，手握刀柄，犹豫了一瞬间。
“你要拦我？”风倚楼压抑着怒气，心中微沉。
现在质问宗复虚已经没有意义，最重要的是花见月的安危。但哪怕风倚楼对自己的剑再有信心，也不敢说能在大宗师的刀下全身而退。如果对方执意要拦住他，他一时间还真没有什么办法。
宗复虚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大槐树下的那匹衰老的大黑马上。黑马打了个响鼻，惬意地甩了甩尾巴。
他叹了口气，收回了刀柄上的手，微微闭眼。
“罢了，你去吧。”
就当是为了当年赠马之谊，他最后放过那位少年一次——
宗复虚闭上眼，沉默地坐在无声的月光下。
……
状元楼坐落在长安繁华处，歌楼酒肆，屋檐相接。寂静夜色里，忽然不知哪家歌女弹起琵琶，低声浅唱：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状元楼里，一道死寂的气息缓缓荡开。
花见月忽然往后急退了几步，江不恨也一阵错愕，脚一蹬飞扑出窗外，落在树枝上，避开这煞气。
白发老者猛然眯起眼：“‘万法寂灭’？呵，好久没见过这样的手段了，不知是哪位道友，不妨出来一叙？”
花见月喊道：“信你个鬼，人家脑子有病才出来！”
楼顶屋脊上，宴长临脚步停顿了一下，犹豫自己还要不要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旧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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