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月照雪 ...
-
状元楼是长安城南最大的酒楼，二楼包厢的位置向来一座难求。今夜状元楼一如既往的灯火通明。
楼下酒客拍桌划拳的吆喝声不绝于耳，有人在吟诗作对，似乎还有人在凭酒作画，引得众人喝彩连连，嚷嚷着“好一幅傲雪寒梅图”，好不喧闹。
二楼最不起眼的一角包厢里，珠帘帷幔散下，油灯的暖光打在紫檀木桌椅上。桌上摆着状元楼最好的酒菜，色泽诱人。年轻人与白发老人相对而坐，各自不语，气氛古怪。
直到年轻人似乎受不了这样僵持的氛围，抬手挑了挑灯芯，打破了这阵冷清。
年轻人便是不见踪影的江不恨，老者自称是北方随陵州人。随陵是随陵王宗复虚的封地，也是传闻中“小院”所在之处。
江不恨盯着桌上那盘死不瞑目的鲤鱼，筷子摆在盘子上，没有要拿起来的意思。
白发老者微微笑道：“你说他会不会来救你？”
这句话中的“他”，指的是花见月。求救信已经送出了一个时辰，依旧不见花见月的影子。
不来最好，江不恨耷拉着眼皮，心想花见月要是看得懂自己暗示，就别来送死。
白发老者眯眼看向窗外明月，感慨叹道：“听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不过朋友并不总是靠得住，是不是？”
江不恨撩了一下眼皮，“呵”了一声。
白发老者对江不恨冷淡的态度并不奇怪，目光落在他身上，似乎有些遗憾：“你师父的弟子中，属你天赋最好。如果你没有离开，下一任光墟之主不做第二人选。你就没有不甘心？”
江不恨神色漠然：“有什么不甘心？有人求功名半纸，我偏爱风雪千山。君既非我，何必猜我。”
“有你师父昔年的志气。”白发老者不气不恼，呵呵笑道，“以前听说光墟弟子中，只有你得了剑道的真传，现在看来，你师父的‘离情道’也属你学的最好。可叹，可悲。”
江不恨终于抬眼，淡淡看向老者：“有何可悲？”
老者笑容不变：“一位本可以大有作为的剑道天才，如今连剑都不敢出。师徒反目，故恩今仇，岂不可叹？无双剑才，偏遭毁折，岂不可悲？”
江不恨忽然摇头一笑，拿起筷子，夹起一片黄瓜沾酱。
“贪嗔痴恨，皆为妄念。行路艰难，亦是修心。人生一世，草生一春，镜花水月，何必当真。你我皆是修真参玄之人，还看不透吗？老人家，你着相了。”
白发老者不语，脸上的皱纹深深簇起，灯火噼啪作响，厢里却突然静了下来。
半晌，白发老者才摇头慨然叹道：“没想到有一天，我会与一个晚辈坐而论道。如果不是另有要事，我倒真想与小友彻夜把酒言欢，做个忘年之交了。”
“不过没关系，以后未尝没有机会。”白发老者审视了江不恨几秒，突然说道，“等杀完人，便请小友到隋陵州做客，届时我们再谈玄论道，如何？”
江不恨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
“阁下是什么意思？”
包厢里，油灯摇晃起来，在墙上打出忽明忽暗的光。
白发老者平静说道：“我从小院来，来杀人。”
天下没有第二个“小院”，江不恨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也知道他想要杀的是谁。
白发老者慈祥地笑起来：“人年纪一大，看到你这样的年轻人，难免惜才。”
江不恨重新冷淡下来：“抱歉，我对做杀手没兴趣……”
他后面的话没说出口，脸色骤然苍白，筷子脱手，“咔嗒”一声坠在地上。
白发老者神色不变：“光墟要杀你，你又不能在学宫躲一辈子，天下除了小院，还有谁能保你？不如加入我们，也不算浪费了你一手好剑法。”
“何况小院不会给自己留下隐患，”老者微笑道，“你这样有天资的年轻人，若不能为我所用，今夜难道还想活着走出酒楼吗？”
……
直到酒菜彻底冰凉，酒楼里喧闹的人群醉得醉睡得睡，楼下围观傲雪寒梅图的酒客也散去大半，四周透出些冷清，只有隐隐约约传来的几声鸟鸣。
包厢里，老者半闭着眼，油灯晃晃悠悠，眼看就要燃尽。
花见月还是没有来，不到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白发老者轻轻叹了一声，有些遗憾。
“看起来你朋友不打算来救你。如果这样他都不肯出学宫，我便要再想别的办法了。今日先走，再等下去，风倚楼或者应南歌赶过来，事情就要麻烦的多。”
“可惜了这次应南歌和风倚楼都不在长安的机会。”
他又看向脸色不太好的江不恨：“能眼睁睁看你陷入危险之中却袖手旁观，或许他并不把你当做朋友。”
江不恨没搭理他这句话，起身走到窗边，扶着窗沿，遥望夜幕星河下的长安城。
油灯“嘶”的一声，冒出一阵青烟，闪烁几下，眼看便要熄灭了。
老者忽然眯起眼睛，似笑非笑：“你是什么时候在灯油里下毒的？难怪与我聊那么多。”
江不恨微微侧头：“可惜，这毒似乎对你没什么用。”
白发老者并不恼怒：“能让我没有察觉，已经很不容易了，不错，你确实很擅长做杀手。”
老者站起身，拍了拍手，灵气卷成漩涡向四周荡开。“噼啪”一声，油灯熄灭，混合着暗毒的青烟消散一空。
他笑道：“该走了，小友可考虑好了，是否要随我同去随陵？”
灯火寂灭，窗里洒进一片月光。
月光如霜铺地，明明是暮春孟夏、夜风微暖的季节，却好似忽然落了一场雪。
正落在白发老者的三千银丝里。
江不恨不知何时撑起了一把青伞，落雪不沾衣。
整座状元楼不知何时已经空空荡荡，幽黑寂静，不见一点灯火。
黑暗中传来几声轻咳，少年撩开珠帘走进来，声音清冷：“你要杀的是我，何必株连他人。”
刹那间左右各有一道剑光闪过，交相辉映，照亮了幽深寂静的状元楼。
左边剑光划出一道圆弧，仿佛楼台间升起一轮明月；右边剑影连绵如百里山川，狂风卷起万丈风雪。
天上月照楼间雪，天地一片白。
白发老者站在这两道剑光中心，被光辉刺地微微眯眼，抬起右手，屈指“铛铛”敲了两下。
两道剑光各偏了一寸，只在白发老者双肩留下了两道浅浅的血痕。
“能让我受伤，不错，不愧是剑神和孟墟主的徒弟。”白发老者叹道，“这就是‘天心月圆’和光墟‘十三剑’中的第九剑‘风雪千山’？”
他扭头看向刚刚拨帘而进的花见月：“你还是来了。”
他又扭头，看了看撑伞拔剑的江不恨，摇摇叹息：“看起来你不愿意同我走。可你在长安城出剑，就不怕孟墟主发现吗？”
江不恨没搭理他，皱眉盯着花见月：“蠢吗，你来送死啊？”
花见月看了江不恨的求救信，便知道事有蹊跷。江不恨不是一个喜欢麻烦朋友的人，如果真的被光墟追杀，他肯定不会送出那封除了牵连朋友什么用都没有的信。
江不恨知道花见月伤势未愈，又怎么会写信让他来孤身涉险？所以那封信，一定不是江不恨自愿所写。花见月明白江不恨的性格，但他还是来了。
花见月有气无力地骂道：“千辛万苦来救你，能不能感动一下？”
江不恨叹气：“行吧，今天咱俩要是死了，还能黄泉路上做个伴……”
花见月：“你就不能说点吉利话？”
说话间花见月收剑后撤，横剑于身前。
刚刚一剑虽然出其不意，但是花见月明白，很难真正伤到眼前这位伤到白发老者。
这位其貌不扬的老人，便是“小院”院主，已经臻至造化境大圆满，不是花见月和江不恨现在能对抗的范畴。
白发老者却有些好奇：“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我的灵识居然没有发现。”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月照雪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