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下香樟树》几玉

13、第13章

　　奶茶色方头细跟鞋踩在棕色地毯上，向里延伸，是干净、温暖、明亮的厅堂。一条米色绸缎连衣长裙，更显女人身量纤纤，柔似微风。

　　女人停在前台，轻声道：“你好，我预约了今天下午4点，见明医生。”
　　前台小姐起身：“这里有一份签到表，麻烦登记一下。”

　　女人右手执笔，雪纺长袖下，手腕上一小处的蓝色刺青若隐若现。

　　“好，明医生在直走右拐第二个房间，门上有他的名牌。”前台小姐收回签到表。
　　“谢谢。”女人微笑。

　　前台小姐目送她往里而去，视线停留在她的手腕上，两秒后，再次坐下。

　　--

　　明宵接过花店店员手中的花束，已经是这周的第三次。

　　办公室老师们集体起哄。
　　“明老师，这次又是谁送的花啊，哪个追求者？”
　　“应该是同一个吧，第二还是第三次了！”
　　“讲不准是人家男朋友送的呢，别破坏家庭和谐哈哈。”

　　大伙揶揄，男朋友真浪漫。

　　明宵心中迷雾一团，面上却笑着，捧着花坐回工位。
　　手机屏幕上，是明宵和黎子骁的聊天内容。

　　明宵：你给我送花了吗？
　　黎子骁：刚在忙。
　　黎子骁：想要花了吗？我给你买。
　　明宵：不用~你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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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师甲：“明老师，这花的颜色倒是稀奇哦，蓝的。”
　　老师乙：“我记得这种花有个挺好听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老师丙：“找到了，蓝色妖姬。明老师，这是不是蓝色妖姬？”

　　明宵注视着花束，层层叠叠的蓝，在眼前荡开。她慢慢点头：“应该是。”

　　“就是玫瑰花吧？我还是觉得红色的好看些，大气。”
　　“蓝色看多了眼花。”
　　“人家蓝色是新品种，要更贵点吧？”

　　办公室门轻叩两声，12班的英语老师黄婉书微鞠躬进门，她比明宵早半年来到江曲三中，工作谨慎细致，如今已是12班的副班主任。

　　黄婉书走到明宵座位旁，俯着身放低音量：“明老师，我今晚临时被抽调去监考，今天的晚自习能不能跟你换，我上周四的。”

　　明宵为难一笑：“要是早点跟我说就好了，我今晚刚好有事，要出去一趟。”
　　后桌老师听到这茬，笑着解围：“明老师今晚可能有约会。”

　　黄婉书这才注意到那束耀眼如蓝宝石的玫瑰花，了然地长哦一声：“我找林素换一下，明老师，约会顺利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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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周前三日，长街上的人都会少去大半。

　　明宵戴着口罩和度数较浅的无框眼镜，黑T恤牛仔裤，长发绑成马尾，清新得犹如在读大学生。八点已入夜，街上灯火通明。她静站在班玛纹记门前，在看那块重新更新过文字的四脚架。

　　她抬步往里走。

　　一只手悄然从后伸出，把她拉开。
　　明宵心猛地一提，回头看见，林素竖起食指贴上唇。

　　“不会叫我名字？”明宵没好气地瞪她。

　　“你这么神神秘秘，叫了岂不是破坏你的计划。”林素工作外的私服更加卡通随性，T恤和袜子上都有蜡笔小新的图案。

　　明宵盯着那顶卡其色棒球帽：“大晚上戴帽子，算不算掩耳盗铃？”

　　“这是一整套的搭配，青春活力。”林素露出一副“你不懂，也不仗义”的眼神，“婉书找我换晚自习，说你今晚有约会，有约会居然不告诉我！本来想跟踪看看你的约会对象，没想到——”

　　明宵不再多言，先一步走进店中。

　　前台正太小哥笑脸相迎：“你好，请问有预约吗？”
　　明宵顿住：“没有。”

　　“两位是想今天纹吗？”小哥漾着笑，酒窝更显，“今天预约都排满了哦，可能要等到明天。”
　　“我想先看看。”明宵平静回。

　　小哥从柜台走出，指引她们休息区落座：“两位稍等，我把图样拿给你们看。”

　　“这是真的正太了，就比我高半个头，大眼酒窝，笑得人心都酥了。”林素凑近明宵耳语，难以掩饰的语气兴奋。

　　中西结合的装饰风格，金色吊灯下，是大盆绿植和原木桌椅。墙上挂着风格色彩浓烈的壁画。铁质置物书架放于角落，造型简单，线条感却明显。除明宵和林素外，还有一对情侣正在挑选图样。

　　蜿蜒向上的楼梯，通往二三层，有隐隐说话的声音传来。

　　“请喝茶。”小哥搁下两杯花茶，在桌面放下两本图样册，“这是店里的图样，架子上的书也可以翻看，如果有想纹的图案或者元素融合，可以和刺青师沟通。”

　　林素一手端茶，一手翻书：“怎么感觉都没什么人，刺青师全在工作吗？”
　　“对，有单的刺青师都在楼上。”小哥看着二人，“两位姐姐，有想预约的刺青师吗？”

　　明宵垂眸看着图样，正在思考。林素见状，搓着下巴回应：“你们店里是不是有一个叫Chen的刺青师。”
　　“是的。”
　　“嗯，他怎么样？”
　　“姐姐是想预约Chen吗？”小哥问。

　　林素单手撑着下巴，冷不丁道：“你叫我姐姐，你真的比我小吗？”
　　小哥一怔，随即笑了：“我成绩不好，今年二十岁，已经打工两年了。”

　　明宵终于从图样中抬头，静静看了林素一眼。林素吃瘪，摆摆手：“你叫就叫吧。”

　　“好，姐姐们可以去书架上看看我们店里其他刺青师的介绍呢。”小哥委婉解释，“Chen的刺青手艺和风格比较特殊，所以只为男性顾客刺青。”

　　林素直接道：“我们可以见见他吗？”
　　“这……”小哥眼底闪过犹豫，只能回，“Chen今天有客人，会忙到很晚。”

　　一直沉默的明宵抬眸，把手机屏幕对准他，礼貌弯唇：“我想纹这个图样，大概选在脚踝上方的位置。融合元素也行，麻烦帮我问问。”

　　小哥点头，用手机拍下图片。

　　明宵想了想：“刺青师的选择……只要是能纹这种风格，能操作的，这两天有时间的，都可以。”
　　“好，稍等。”小哥转身上楼。

　　待他消失在视线中，明宵扯过林素，低声道：“我们走。”
　　林素愣了下，还没反应清楚，已被明宵带离班玛纹记。

　　***

　　两人走在返回学校的路上，林素实在不解：“我们今天去那儿的目的是啥？”
　　“我去问图，你硬要陪我。”明宵一语道破。

　　林素不满地叫嚷：“什么叫硬要？我还以为你今天想去会会那个Chen，看看他究竟是不是哑巴呢。”

　　“整天哑巴哑巴的，你是人民教师。”明宵瞥她一眼，“就算别人真不会说话，那又如何。”
　　“我没歧视他。”林素小声辩解，“哑巴又不是贬义词。”

　　明宵直视前方，默不作声。
　　“你还没说呢，今天到底去干嘛。”
　　“问图。”
　　“我不信。”

　　明宵哼笑一声。

　　“你该不会真想纹吧？可人家美女脚踝上都纹花啊月啊星啊什么的，你想纹一只黑鸟，不是很奇怪吗？”
　　“纹什么的没有？”
　　“啧，虽说脚踝上不容易被发现，但是你可以换个美丽点的图样嘛。”

　　明宵加快步伐，不理她。

　　“算了算了，你是大美女，爱纹什么纹什么。”林素唠唠叨叨，像唱戏一般，“别的美女纹花，你纹鸟。鸟在天上飞，你的偏在脚下跑。”

　　明宵淡淡道：“一只坠落的鸟。”
　　“……”
　　“别想让我做阅读理解，我搞数学的。此行目的，快说！”
　　“很快就知道了。”
　　“……”

　　林素只是和黄婉书换了后两节晚自习，现下要飞速赶过去。
　　明宵嘱咐她换身衣服，无奈地盯着挥手跑走的身影，轻叹口气。

　　心中藏事，她下意识往办公室走。折返下楼后，从小道穿回宿舍区，途径车棚，黑压压无灯，因走得轻慢，自然也听到前方不远处传出的低语动静。

　　本想目不斜视走过去，奈何捕捉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顿时靠避角落。
　　女生的抽泣，断断续续。

　　“别哭了，去洗把脸，回教室写作业。”
　　如果她没猜出，是3班班主任，张贤俊的声音。
　　他正在无奈安抚一个哭泣的女生。

　　“老师……”
　　女生颤着声，悲伤弥漫：“我、我是真的喜欢你，你可以不要走吗？”

　　明宵眼帘掀起，眉心蹙起间，千头万绪从脑海中掠过，垂眸时归于寂静。

　　“谢谢你。你的喜欢，是一个学生对老师的敬爱、依赖，我都明白。”张贤俊言语真挚，即便最后，他仍坚持对自己的学生进行正向引导，“我辞职，是一年前就考虑决定过的事。这段时间，班上很乱，老师失职，心中对学校、对班级有愧。等这件事情处理好，新班主任做完交接，我才会离开。”

　　“张老师……”
　　“你还小，别被眼前的迷雾绊住脚。好好努力。你的未来，会遇到比张老师更好的人。”

　　脚步声慢慢远去。

　　“老师——”
　　压抑的低呼，急促的步伐撞上去。

　　女生闷而低的呜咽声随之而来，像埋在胸前：“我喜欢了你两年，我努力学数学，我从五十多分，到一百二十分，想让你看到我，表扬我，想让你开心。老师，我真的，真的舍不得你……”
　　张贤俊没有说话。

　　明宵半垂眼帘，漆黑的一角，她来去无声，仿佛从未出现。

　　--

　　浴室门推开，水雾朦胧。
　　明宵把衣服分装，扔进洗衣机里，用毛巾擦着湿发，视线定在书桌旁那束蓝色妖姬上。

　　大半日过去，它已不如初到手时鲜艳欲滴，水分流失的一分一秒中，它们悄悄蔫着头，一朵挨着一朵，有种挣扎破碎的美感。

　　手机屏幕陡然一亮。

　　震动声一阵接着一阵，明宵站立不动。
　　响至一半，她上前拿起手机，慢慢接起：“喂？你好。”

　　那头没有声音。
　　她重复一次：“喂？请问——”

　　“以后，别再来。”

　　平铺直叙的语调，却如一根离弦的箭，快狠准地穿破迷雾，击中靶心。

　　明宵缓缓垂下擦发的手，拉开椅子坐下。
　　“你不待见女性客人，不代表你们店也是这样。”说完，两厢安静。

　　她此时沉默，是在串联这些时日的种种，在摇摇欲坠的谣言彻底击破后，明宵意识到，这是两年后重逢，陆晨夜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他平淡道：“你想做什么。”

　　明宵摘下一朵蓝玫瑰，花瓣弯卷。她垂眸看着：“夕何告诉我，你之前也在江曲，可你不是小镇的人，当时除了江曲三中，还有一个第九中学，你是九中的。”

　　“我没有心情和你追忆往昔。”
　　“可我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说过你。”
　　“你难道见过每一个人？”
　　明宵蹙眉：“你对自己毫无认知吗？”

　　陆晨夜说：“你两次往店里打电话，一次是公用电话，一次是前天晚上。今晚在店里，故意把那张图留给Jemmy，在不用点明找我的情况下，让我发现你曾经来过。这通回拨电话，不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他的声调毫无起伏。
　　“我是应该不自量力地幻想，老师对我念念不忘，还是船舱那日的戏言，老师当了真，记了两年。亦或是担心，我将你大学任职时差点留在档案上的那一笔揭开，让你声誉受损。不然我实在想不到，你为何要对我的事如此上心。”

　　比起两年前两人谈话间的九曲十八弯，现在的他，一针见血，字字扎心。

　　“如果一开始，你没有这么多奇怪的言行举止，各种手段，我也不会记你到现在。”明宵把残枝搁在桌面，电脑屏幕上正是那张《孤鸟》画作，“我不会管你的事，你是面对过去，逃避当下，还是有其他蓄谋，都与我无关。”

　　她深呼口气：“我不会再去班玛纹记打探你，也请你不要再出现那晚涉嫌犯罪的行为，不然等待你的，不会是我的电话，而是警察的手铐。”

　　明夕何安稳留在江淮，只要她和陆晨夜划清界限，井水不犯河水，前尘往事，包括那晚，她都能一笔勾销。

　　他继续隐藏身份，神秘度日；她安稳教书，带好学生。两条无意中相交的直线，也能慢慢归于平行。

　　就像他当年说的：仅此而已。

　　陆晨夜没吭声，她当是默认，低声道出“再见”，随即要挂断电话。他突然道：“我在找一个人。”
　　明宵愣住，脱口而出：“什么人？”

　　话落，反射性皱眉。明明说好对他的事不在意、不关注、不过问，怎的他诱饵一抛，她稀里糊涂再度上钩。

　　她甚至在心底想好措辞，如果他借此反讽，她就让他收起那可怜的倾诉欲。

　　不料，他真的在笑。
　　短促的一声，快得让她还未辨清情绪，他再道：“只要你不装，我也不会拿你怎样。”

　　明宵错愕，陆晨夜已挂断电话。

　　……
……
……
欠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