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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端亲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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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正午,端亲王设宴。
直到这时,沈千风才算是见到了他。
端亲王坐在正中间的主位上,穿着一身简洁的黑袍,相貌儒雅清俊。他明明年龄还不到三十,眼角却已经有了细纹,胡茬也没有刮干净,一副郁郁不得志的模样。
端亲王看见沈千风,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招呼道:“沈尚书,还请快快入座。”
沈千风于是在他下首坐下。
司怜雪也来了,就坐在沈千风对面。
他手中把.玩着一个白瓷杯盏,似乎兴致不高。
酒过三巡,沈千风可算是明白了。他一个新上任的刑部尚书,还没有站稳脚跟,周围的人都不把他当一回事。端亲王此次设宴的目的,在于司怜雪。
只听端亲王笑道:“司御史此番进入淮南,觉得这里如何?”
“尚可。”这是司怜雪。
端亲王不顾他态度冷淡,依旧笑脸相迎。
大半个月前,恶鬼堂一事败露,圣上得知之后,发了好大的脾气,并且对他起了疑心。这些事情,端亲王都是知道的。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
既然走上了这条路,那就只有成王败寇,不死不休。
况且,端亲王不认为自己会输。
端亲王再次饮下一杯酒,目光放在司怜雪身上。
司怜雪是前大将军遗孤。
司家世代驻守边疆,正是因为他们,匈奴不敢来犯。然而,在过去一次次战役中,司家表现得过于强大,让西北地区的百姓视为神明。
忠诚?
可笑。
忠诚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被先皇设计,全家大都战死沙场,只留下司怜雪这么一根独苗苗。
不过,司怜雪到底是有用的。
司家驻守边疆那么久,西北的驻军恐怕早就改姓了司。
端亲王筹谋了这么多年,他自认是有几分胜算的。但是,他若是能把司怜雪拉上,那就相当于得到了西北驻军。如此一来,这天下还不是囊中之物?
如此想着,端亲王眸底带了几分渴切。
他开始和司怜雪套近乎。
然而,到了宴会末尾,司怜雪依旧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好像什么都没听懂。
他哪里是真的听不懂?!
端亲王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眼底深处却一片冰霜。司怜雪明明都知道,可他就是在这里揣着明白装糊涂,油盐不进,逗他玩呢?
但是,想到西北的那些驻军,端亲王还是压下了火气。
他愿意给司怜雪最后一次机会。
端亲王对上司怜雪琥珀色的瞳孔,直言问其愿不愿意归顺。
司怜雪似乎很惊讶,“端亲王此话,可是承认了你意欲谋反?”
老狐狸。
还在这里装。
端亲王内心冷嗤,嘴上却沉稳地答,“是。”
司怜雪轻叹一声,“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
什么意思?
端亲王听出了他话语中的不对劲,眼皮微跳。
见势不妙,他立刻将手放在桌案之下的某处。
然后,拉动机关。
几乎是瞬间,他整个人进入暗门,消失不见。
几息之后,端亲王出现在了大殿之外。
与此同时,无数冰冷锐利的箭头从窗台、屋顶探进来,散发着嗜血的锋芒。大殿之外,乌压压的士兵整齐肃立,风雨欲来。
“敬酒不吃吃罚酒。”端亲王冷笑。
也罢,司怜雪可不是什么无害的羔羊,倘若真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说不定最后被反咬一口。端亲王虽然垂涎西北驻军,可是他也清楚局势。
既然合作不了,不如直接把他给杀了,也算是铲除一个劲敌,为日后的大道铺路。
如此这般想着,端亲王招手,声音沉凝,“放箭。”
顿时,数不胜数的利剑划破虚空。
利剑蹑影追风,司怜雪速度更快。他起身拂袖,雪白衣袂翻飞间,一把古琴落在他的手中,正是不久前殿内伶人所用之琴。
他冷白手指拂动。
强劲内力借着琴音流泻而出,那四面八方的利剑竟然被生生逼停,最终失去力道,从半空中跌落至地面。
沈千风手心微微出汗。
还好司御史给力!
司怜雪有些疑惑,出声问道:“你衣食无忧,还有一块富裕繁盛的封地,既然如此,何至于做出如此举动?”
端亲王听见此话,脸上神情讽刺。
“哈哈!”
旁人竟是这样想的。
可他只是拿回自己的东西而已。
先皇给他起名段无咎。
无咎无咎,没有过错的意思。
先皇竟然给他起这样的名字。
真是笑死人了。
太子殿下后他两年出声,却被赐名为君珩。
段君珩。
稀世之玉,无上珍宝。
谁都能看出来先皇的意思。
他的这位心狠手辣、机关算尽的父皇,把无限的父爱与期待给了太子殿下,希望江山能够落在太子手里。
而大皇子身为长子,给他起名为无咎,自然是希望他不争不抢,不要犯下过错的意思。
不要去抢太子的东西。
多可笑啊。
从出身起,他的未来就被安排好了。
然而这又如何。
太子受尽宠爱、德才兼备,这又如何?太子两岁能文,五岁成诗,这又如何?最后还不是因为那可笑的仁德之心,殉城于西北。
他死了。
父皇用尽心机、殚精竭虑,就为了这么一个太子殿下。
最后他死了。
段君珩死了。
段无咎自己都忘记了,得知传信的那一天,他有多么欣喜若狂、忘乎所以。
太子殿下逝世,嫡子没有了,按理来说应该是长子继位。
齐朝自开国以来,向来如此。
然而谁又知道,这皇位被三皇子拿了去。
那个杂.种。
段无咎宁愿让太子继位,也不愿让三皇子登基。
那个胡人杂.种。
父皇一直把他当个不起眼的玩意儿,随意养在宫中。谁也不知道,那个杂.种是怎么做到的,竟然拿出先皇遗诏,还让满朝文武都拥簇于他。
遗诏定然是假的。
父皇不可能让江山落在胡人后裔手里。
但是段无咎没有办法。
他只能自请离京,要了一块封地,打算养精蓄锐、暗中发展势力。待时机成熟之后,将那本属于他的一切,都抢夺回来!
“原来如此。”司怜雪若有所思。
段无咎歇斯底里过后,内心只有无尽的快意。他敢于说出这些,也是因为笃定司怜雪必死无疑,而淮南是他的地盘,他自然愿意如何便如何。
“司御史,死到临头了你还关注这些,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段无咎嗤笑。
“这可不一定。”
“嗯?”段无咎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司怜雪一向狡猾,他莫不是还有什么后手?不,不可能。司怜雪此次前来淮南,只带了数十个侍卫,而淮南城内,他段无咎可是拥有数万的重兵。
此次,司怜雪难逃一死。他定然是在虚张声势,想要借此混淆视听,然后寻找时机逃脱罢了。
想通一切之后,段无咎神情微松。
然而夜长梦多,谁也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变故,段无咎当机立断,冷声下令:“再放箭!”
这一次,无人行动。
大殿寂静无声。
段无咎心里微微有点慌张。
他转身,面对大殿之外的数千士兵,举臂扬声道:“都给本王冲进去,杀了司怜雪。”
依旧无人行动。
段无咎突然觉得很荒谬。
他最后将目光转向士兵首领,谢郎将身上。
只见谢郎将微微垂眸,面无表情道:“王爷,对不住。”
对不住。
谢郎将居然在向他道歉?
他投靠了司怜雪?
又或者说。
从一开始,他就是司怜雪的人?
段无咎猛然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他便笑出了眼泪,仿佛遇见什么天底下最可笑的事情一般。
他段无咎,筹谋了八年之久。
到头来这么轻易就失败了。
他可真是个笑话。
有士兵上前,将段无咎给捉住,押送到大殿之中去。段无咎一路无法自抑地狂笑,笑得发冠掉落在地,满头黑发凌乱垂下,他看起来狼狈之极。
事情已经成为定局,段无咎反而平静下来。
他被压制在司怜雪面前,脸上神情不见弱势,甚至有些随意散漫,笑着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时候开始筹谋,将谢郎将送到他身边。
谢郎将八年前出现在他身边。
他出现的时机太巧,段无咎一直有所怀疑与戒备。
但是,这么多年都过来了。
他以为谢郎将是可信之人,到头来还是他太过自负。
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比你以为的还要早。”司怜雪出声道。
“司御史真是好手段。”段无咎讽刺。
“过奖。”司怜雪声音平淡。
段无咎突然有种深深的无力感,他忍不住出言讥笑:“司怜雪,你就有那么忠心,愿意当那杂.种的一条狗?我不相信。”
“你父兄是如何死的,要我再提醒你一遍吗?哈哈哈,先皇与那杂.种合谋,害死了司家除你之外的所有人,这点你会不知道?!你一定知道的对不对?既然如此,你还心甘情愿臣服在那杂.种脚下,本王是否该夸你忠心耿耿?”
司怜雪倏然上前,五指掐在段无咎脖颈。
他的眼神极冷。
然而段无咎只觉得畅快无比。他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疯狂与快慰,笑嘻嘻地说道:“听说你娘亲去世的时候,鲜热的血液洒了大半个城门……”
他之后的话没能说下去。
——司怜雪扼住他的喉咙,将他凌空抵在朱红木柱上。
“咳咳……咳……”
呼吸被掐断,段无咎艰难地咳嗽起来。他试着去掰开那扼制脖颈的修长五指,然而无用。
生死存亡之际,段无咎突然清醒过来。
他看见了司怜雪。
司怜雪的相貌无疑绝佳。他的肤色是极致的白,此时薄薄的眼皮微微掀起,琥珀色的瞳孔似万年不变的古井,无波无澜地看过来。
那惯常的笑意消失不见。
内里一丝神情也无。
段无咎突然感觉到极致的冷。
他不知怎么的,想起了几年前的西北边城。十数具匈奴人皮鲜血淋漓,悬挂在城墙之上,触目惊心。
司怜雪生剥人皮时,恐怕就是这种神情吧?
没有哪一刻,段无咎如此地恐惧。
他的身躯微微颤抖起来,瞳孔收缩到极致,仿佛直到现在,他才想起眼前这位司御史的所作所为。
这位就是一个疯子。
一个毫无顾忌的疯子。
他会死。
会死……
空气中逐渐浮现出一股奇怪的味道,端亲王裆部濡湿一片,司怜雪却不为所动,依旧保持着那个姿态。
终于,端亲王挣扎的力道微弱起来。
他的双眼惊恐地瞪大,里面既有不甘与憎恨、又带着尚未消散的惧怕。
他就这样倒在了大殿之上。
谢郎将站在一旁,看到此幕,拱手半跪在地。
殿外士兵无不放下手中武器,整齐划一半跪在地,无声表达自己的顺服。
.
夕阳似血。
司怜雪坐在大殿席位上,白衣迤逦至地面。残阳透过窗棂穿透进来,洒落在他身上,莫名增添几分孤寂。
直到一个声音响起。
“主上。”
司怜雪抬头看过去。
谢郎将一身甲胄,端正肃立在殿内。他的声音十分恭敬,“端亲王的势力已经全部处理完毕。只不过……端亲王对属下有所防备,在外面养了一批死士。那些死士行踪诡秘,属下也不清楚具体情况。今日午时,属下已将死士全部支走,如今段无咎已死,那些死士怕是会来添乱。”
默然片刻。
司怜雪心不在焉,“我会处理。”
作者有话要说: 段无咎(jiu音旧)
段君珩(heng音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