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历江山细数》王凯西

20、沉船

　　牧落当然知道，她只是不知道在这个世界，蒸汽机要比她所在的世界早出现好几百年。她也被自己下意识的帮忙吓到了，赶忙摇头，又怕动作太大引起彦天的怀疑。

　　“（没有没有，当然没有！我只是，只是看你打开了一侧，所以就想可能温度计就在里面。）”

　　小查理依然有些狐疑，挠了挠蓬松的头发，“（皇帝陛下，这就是水银柱）”，他用手指着匣子里面的一支细管状的玻璃水银柱说道。

　　彦天走近细瞧。

　　“咦？”，这回是牧落发出的声音，她半张着嘴巴，指着水银柱，又看看小查理，小查理不明所以，也走近细看。

　　“Blimey！How can this happen？！（天啊！怎么会这样？！）”

　　“（水银柱一定是坏了，它怎么会显示着现在舱底的温度在慢慢上升？）”，查理准备爬上去查看，却听见机械室门外有玻璃破碎的刺耳声音。彦天警惕地一把拉住牧落，退至门口看不见的地方，将她藏在自己身后，他目光如炬，看着查理，查理则紧贴着铁架，紧张地看着门外。

　　“哐啷！”，机械室的大门被人猛烈撞开，透过机械的缝隙，他们看见有三五个穿着长靴的人，将两名浑身是血的禁军侍卫扔在地上，跨过他们的尸体，走进来。

　　牧落紧张地呼吸急促，是查理出卖了他们吗？这些洋人是来刺杀君上的吗？慕凌宇会不会，会不会有危险？她脑子飞快地思索着。彦天高大的身体挡在她身前，目光如寒刀般盯着门口。

　　“（查理王子，小查理，不要再躲藏了）”，站在侍卫血泊里的其中一个洋人大声说，“乖乖跟我们回去，亚摩斯大人答应你的父皇，会善待你）”

　　“（没错！会像对待你那年老无用的父皇那样，好好善待你的！）”，另一个洋人说完，引起了一阵哄笑。

　　“他们是袭击查理的叛军”，牧落附在彦天耳边小声说，声音因紧张而微微颤抖。查理站在离他们两人几步远的另一台机器后面，大眼睛充满惊恐地看着他们俩，紧咬着嘴唇。

　　“（查理王子，快点出来，让我们看看，看看我们聪明的小王子这些天来长大了许多，学会了向熙国的皇帝谄媚。）”

　　“（罗伊，小心一点，可能熙国的皇帝和正他在一起）”，另一个洋人十分谨慎地说。

　　“（那又怎样？）”，刚刚说话的洋人口气戏虐，“（如果这艘船爆炸了，有谁看见了熙国的皇帝在里面？不过是多了一具尸体而已，哈哈哈）”

　　“他们想杀人灭口”，牧落小声说。

　　查理额角滴下了汗珠，他看看彦天和牧落，又看看已经在慢慢走近的叛军。

　　“（我不能连累你们）”，他用口型和牧落说，随后便狠狠咬了咬嘴唇，向前跨出一步，准备站出来，却被彦天一挥衣袖拦了下来。

　　“现在还不需要”，彦天沉声说，同时，自他的衣袖中飞出一道小小的金光。

　　那道轻巧的金光打在前方的锅炉上，又折向前方，铁壁的硕大锅炉被击穿一个细小的缺口，滚烫的蒸汽瞬间滋出，走在最前面的叛军发出凄惨地尖叫，捂着自己脖子连连倒退。

　　金光在叛军头顶和从牧落腰间飞出的一抹红光相遇。金环和赤忠刀悬停在半空，遥遥相望，通身颤抖着忽近忽远，似乎还在为上一次的缠斗而耿耿于怀。

　　“鸣蝉！”，彦天低声唤了一声，那金环便在空中转了圈，似乎决定不再理会赤忠，转而向又重新扑过来的叛军飞去。赤忠刀也不甘示弱，刀身一振，红色刀光一闪，便有两名叛军齐刷刷倒地。

　　看看几名叛军已无招架之力，牧落拉着查理，彦天则挡在他们身前，压着他们缓缓后退，隐蔽在两片巨大的齿轮之下。

　　查理和彦天各站一侧，将牧落保护在当中。随着蒸汽的泄露，舱内的温度急速上升，牧落看见彦天的脊背已经渗出了点点水印。

　　“（没有用的，我们被困在这里了）”，查理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即便不是这些坏人杀死我们，我们也会被这里的蒸汽杀死。引擎藏是防水设计，我猜他们刚刚一定在外面将舱门反锁了，等到气压达到一定程度，引擎餐就会爆炸。）”

　　“（是我连累了皇帝陛下和你，你们都是好人，上帝会收留你们，我一个人会留在地狱）”，查理绝望地看着不远处那几具几乎快被蒸汽烫熟的尸体。

　　“（别说丧气话！）”，牧落呵斥道，“君上会有办法的，你别害怕，君上一定会有办法的”，她一边安慰，一边脑子也在飞快地想着办法。

　　彦天迎着她期盼的眼神，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湿热的蒸汽已经将他的发鬓沾湿，贴在修长的脖颈上，他的呼吸也微微有些湿热了。

　　“如何让雷鸟沉到水底？”，他忽然说。

　　“沉到水底？”

　　“听闻雷鸟号可以潜入水底三天三夜而不灭，该如何做，才能让雷鸟沉下去？”，彦天又问了一遍，此时语气中有些急促。

　　“（那边有一个机关，可以抬起舱底的一扇阀门，将河水从船底引入）”，查理指着引擎舱的尽头。

　　“带我去！”，彦天等不及查理反应，已经一马当先冲到了那处机关，“（推这个扳手，将它竖起来！）”，查理将整个身体压上去，却也搬不动那个扳手，彦天和牧落也纷纷帮忙，但任凭怎样用力拿扳手却都纹丝不动。

　　舱内的气压越来愈高，越来愈热，牧落已经觉得有一些眩晕缺氧了，“再加把劲，我们不是毫无希望”，彦天在她身边低声说，“如果能让船沉入水底，上面的河水会压破上一层的透明甲板倒灌进来。”

　　牧落似乎明白了什么，“水压和蒸汽两两相抵，就不会爆炸了！而且如果水压够大，还会压破天花板，将蒸汽放出去！”

　　“嗯。”

　　“在那里！那里有东西被卡住了！”，查理忽然指着扳手下面的一处玻璃隔板喊道。

　　牧落眯起眼睛，贴着那处极小的玻璃隔板仔细瞧，可以看到小雷鸟底板的情形。果然，扳手下方是一条钢索，钢索下端一直顺到舱底，似乎连接着那个闸门，而就在闸门和绳索之间，有一只碎圆木卡在中间，让他们无论怎样用力，也无法打开闸门。

　　“在这里等朕”，彦天抬头看了牧落一眼，挥了一下衣袖，将空中的鸣蝉召回，重新套在拇指上，“水漫入之后，你拉住赤忠刀，它应该会带你冲出河面。”

　　“你要去哪里？”，牧落拉住彦天，“我们呆一起，我现在让赤忠刀帮我们在船底钻出一个窟窿！”

　　“来不及了”，彦天双手撑住那处玻璃的边缘，缓缓用力，“咔嚓”，甲板应声断裂，露出更大空隙，闷热的蒸汽瞬间向下蔓延开来，一滴汗水自他的额头滴下。

　　“换我下去”，牧落拉开他的手腕，抢到他身前，呼吸急促，“这空隙太小，我的身材刚刚好。”

　　“朕说了，在这里等朕，让开。”

　　“你知道打开那扇门会怎样吗？”，牧落急道，“当你一拉开门闩，河水就会像猛兽一样扑过来！或是将你拍晕在墙壁上，或是将你卷在漩涡里怎样都游不出来！无论是那种情况，都等于会被活活淹死！”

　　彦天没有听她说，双手一撑，已经准备跳下去。

　　“你疯啦？！”，牧落拉住他，“是熙国的皇帝，你不可以去送死！”，查理也上前一步，“（让我下去！）”

　　“（你也闭嘴！）”，牧落急声斥道，“你们两个谁也不许下去！”

　　她看着彦天，急声说，“你不能下去，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你都不能放弃，大熙国不能再失去一位皇帝了......让我去！”

　　“什么时候轮到你——”，彦天冷声说。

　　“你听我说！”，牧落拉近他，炽热的汗水已经浸湿了他们两个的衣衫，“我和你不一样，现在的我不过是一个路过的灵魂，我没有什么顾忌，更没有什么留恋——”

　　“那日是谁教训朕，任何人的命都是命？”，彦天紧紧攥住她的双臂，拦下她。

　　“你怎么就不明白！怎么就——”，慕凌落努力挣脱着，“明明之前想要杀掉我，这会儿怎么却非要别扭起来？你干嘛要处处与我作对？！”

　　“你的命也是朕的，朕不准你死，你就不准死。”

　　“你也说过我要替慕凌落赎罪！”，牧落瞪着彦天，却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卡住了自己的喉咙。她向前，那东西便卡得她无法呼吸，她向右，那东西便凭空转过去，依然死死卡着她，动弹不得。

　　是该死的“鸣蝉”！此时由一个细小的扳指，变成了脖颈儿粗的金环，牧落在腰间摸索着刚刚收回来的赤忠，但它此时却丝毫没有要飞出的意思，该死！

　　“所以你要活着，偿还慕凌落的罪孽”，彦天将萧岚的玉笛放塞到牧落掌心，又缓缓看了她一眼，“朕......”。

　　牧落听出他声音有些沙哑，“朕本以为会有许多时间去揭开你身上的谜团，会有许多时间去思考死否接受一个换了灵魂的恶人，不料今日却突生变故，如此看来......”，他声音更添了几分低沉，“一直没有机会说，你醒来那夜，朕酒醉失态，于你身上泄愤实属不该，望你......”

　　“望你个屁！你个笨蛋！道歉的话等我们出去之后认认真真对我说！”

　　“希望我们都能活下来”，彦天再没有看他，一挥衣袖，利落地纵身跳了下去。

　　“彦天！”，牧落动弹不得，只能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彦天将手缓缓搭上沉重的门闩。

　　彦天单手用力，将门闩缓缓拉起。蒸汽模糊了牧落的眼睛，让他看不清彦天的表情。

　　“不行！彦天，不可以！”，牧落跺着脚大叫，没留神身边暗影一闪，查理也跟着彦天跳了下去，“你！你们！”

　　闸门已经被打开，在洪水喷涌而入的一瞬间，牧落迅速将腰间赤忠刀飞掷而出，穿透了彦天的衣袖。

　　“赤忠，一定要带着他们冲出去！”

　　牧落最后的声音被喷涌而入的洪水吞没，破碎的玻璃甲板透着五彩的日光在翻涌的河水中舞蹈。

　　牧落口中冒着泡，她和彦天遥遥望着，被冲向越来越远的方向。她看到彦天在挣扎着游向她，但赤忠拉着他的衣袖飞向水面，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渐渐化成一个红色的光圈。

　　他们应该得救了，牧落想着，眼前渐渐模糊......

　　小姐姐......小姐姐......

　　迷离之间，牧落听见耳旁有人轻声呼唤。

　　小姐姐......你抱住这个......

　　是查理吗？牧落分辨不出，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不是查理，她努力维持着，这是一个女孩子......

　　小姐姐，你抱住这个就不会沉下去......

　　抱住什么......去救彦天吧，也去救他们，还有查理......

　　我会的......牧落听见那声音说，却已经分不清是自己的幻觉还是真实的声音了......我会一直保护他......那声音轻声说。

　　牧落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一切又回到了熟悉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