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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心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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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凤从昏迷中醒来时就看到一群人正围作一圈弓着身观察着什么,竟没一个注意到他的。
毫无地位的魔尊大人沉默了一下,拍了拍鎏英的肩膀,却只换来一个烦躁的摆手。他又拍了两下,便又得了一个摆手,直拍得鎏英不耐烦地扭头训斥,才终于换来了一个不算回应的回应。
“拍什么拍,没看见我在忙嘛!”鎏英嚷嚷完才反应过来,她讪笑着直起腰,扭头对旭凤说,“凤兄,你醒啦?”
旭凤无语的看着她。无论是曾经的战神还是如今的魔尊都是第一次受到如此冷遇,若是以往,旭凤定然会打趣两句,可他如今心里又沉又冷,自然也没了说笑的心思,更何况鎏英他们在研究些什么,旭凤心中多少也有点猜想。
把鎏英从人圈里拉出来,旭凤自己堵上了缺口。一低头,他便看到了几个人围观打量的事物。果不其然,是润玉交给他的那把玉匕首。匕首原本是雪白莹润的质地,如今却满布着神秘的血色符文。这不详的色泽毫无疑问是荼姚的手笔,也因此引得众人讨论个没完。但旭凤只低头一看,便明白了荼姚的意图。
旭凤嗤笑了一声。
“二殿下?”他的笑声终于引起了身边人的注意,彦佑抬起头来看着低笑不止的旭凤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您发现什么了吗?”
旭凤嗯了一声,终于缓缓敛了笑。笑过之后,他看着那些邪气森森的咒文,只觉得疲倦和寒冷一阵又一阵从骨头缝里往外泛。
“这是用我心头血绘制的。”旭凤哑声说,“作用我也大概猜的出来。”
“你的心头血?”锦觅睁大了眼睛,“这是你们商量好的?你还不肯原谅小鱼仙馆吗?”
旭凤定定看着锦觅。
分别不过数天,身着华服的锦觅仙子就重新变得光鲜美丽起来。是了,母神在时,是不喜欢锦觅打扮自己的。穿得好了母神说她水性杨花,穿得差了母神又嫌弃锦觅上不得台面。想她堂堂花神之女、魔尊之后,却在一次又一次的磋磨中渐渐失却了女仙的娇美与活气。
旭凤动了动嘴唇,话到了嘴边却生生转了向。他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这样说着,“母子连心,凤凰又是神物,血液算得上是一味良药。以往母神夜里痛得睡不着觉便会问我要些精血,说是可以镇痛。”
“现在看来,怕是都留着做这个了。”旭凤自嘲地笑了笑。
只是旭凤拿到这匕首是这几天的事,而荼姚求取精血却已有几十年。荼姚原本想做什么,旭凤已不愿去想。
“这个符文大概是为了让魔尊大人亲手杀了润玉哥哥。”接话的却是一个稚嫩的声音。旭凤抬头看去,便见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白衣少年冲他恭敬地行了一礼,自报家门为太湖湖君。
这少年身姿端正,灵力清正,更难得的是长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见底。旭凤只瞧了一眼就知道这必是润玉费心教养出的孩子,不卑不亢,言行有度,更难得的是保留了少年纯真的天性,足可见润玉对他的看重。
“润玉叫你来做什么?”旭凤没有接他的话。看着这孩子一派不知人间疾苦的模样,他竟有些说不出缘由的怒意。
见旭凤沉着脸,彦佑赶忙出来打圆场,“欸欸欸,鲤儿你瞎说什么呢!魔尊可是、可是……”可是什么,他却支支吾吾说不下去了。
“你到底站哪边的?”鎏英白了蛇仙一眼,不耐烦地问。
见彦佑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不知何时到来的月下仙人打圆场似的干笑了两声,“荼姚也是为母则刚、爱子心切嘛。况且本就是润玉先做错了事,如果当年继位的是凤娃,如今也不会闹到现在这个地步。”
“我看凤兄做得不会比润玉差,”鎏英也点头,“润玉心机深沉、手段狠辣,若真能从根源上就改变一切的话,怕也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听月下仙人和鎏英这样说,生气的反倒是一头雾水的锦觅: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凤凰才不会杀小鱼仙馆!”她回到花界后便深居简出,再未与旭凤碰面,以至于到现在还不清楚发生了何事,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一口一个“从根源上改变一切”。
“倒也不必真的杀了他,”月下仙人见锦觅动了真怒,忙解释道,“润玉这个天帝做得倒还算称职,也算是有些功德。到时只需打伤他、让他不能与凤娃相争便罢了。等凤娃当了天帝,自然会放他去做个逍遥散仙,这不也很好吗?”
不知为何,明明月下仙人他们是为了自己说话,旭凤却只觉心寒,唯独锦觅的抗拒让旭凤心里一暖。说实话,旭凤从未想过月下仙人竟会这样想,他以前便知道这个叔父偏心,却从未想过他能偏心到这个地步。
见旭凤的眼神不对,月下仙人忍不住嚷道,“凤娃,你忘了你父帝了吗?他可是为了救你才死的啊!”
“我……当然知晓,”旭凤只觉五指冰凉,“只是这不是一人一家之事,若是不能稳定星轨命数,三界将有生灵涂炭之祸!”
“那也是润玉咎由自取!凤娃,是他冷酷无情、狼子野心,和你有什么关系啊!你不想和锦觅重新开始吗?”月下仙人见旭凤还一心想着别人,心中骄傲的同时又有些无可奈何。
“……不,不是这样的。”
旭凤知道,父帝、母神、叔父,他们都是为了他好。作为他们偏心在意的对象,旭凤似乎没有资格指责他们考虑的不周到或是做得太过。但在为旭凤好的同时,他们谁也没有问过旭凤自己想不想、愿不愿意。
当年的旭凤只会感激,如今的旭凤却已不是那个什么也看不到的天之骄子了。母神的所作所为,锦觅的忍无可忍,仙界神佛对润玉的感激尊崇足以让他反思自己的天真。而荼姚临死时的嘶喊与巴掌更是撕去了旭凤苦苦维持的最后信赖,让他不得不从这持续千年的幻梦中醒来。
父帝、母神、叔父、鎏英……他们都对他施以不求回报的感情,可他们做的就都对吗?
打破凝滞氛围的是锦觅忍无可忍的大喊,“够了!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她左右看看,忽地一把抓起匕首躲到了彦佑身后,“不过是一把被诅咒的匕首而已,我现在就把它扔了!”
旭凤眼睁睁看着她躲在了别的男人身后,心情复杂至极,一时竟说不出话,反倒是一直冷眼旁观的太湖湖君为他解了围。
鲤儿认真地行了一礼,“仙上容禀,这匕首是润玉哥哥用昔年被剜下拔去的龙角和鳞片炼制而成的灵宝,有破开时空乱流之能。润玉哥哥说,如今鬼界与世隔绝,当他进入鬼界之后,他在此世的存在感便会降到最低。此时,如若天机混乱,尊上便可执此匕首从历史长河中将‘以前的他’摘取出来,短暂地蒙蔽天道,让以前的他以‘天帝润玉’这个身份存在于世。”
“哈?什么以前的、现在的?”锦觅听得一脸茫然。
“仙上不妨将此方天地的时光想象成一条河,过去是上游,未来是下游,每个人都是河里的一条鱼。现在润玉哥哥在鬼界,相当于代表着润玉哥哥的这条鱼跳到了河岸上。但他是天帝,为了六界稳定,天帝是必然要存在的。如果天帝缺失,那六界就少了一个支柱,就无人能导正错乱的星轨,将使万物失衡、阴阳失序。”
“故而,润玉哥哥拜托魔尊大人帮忙,他给了尊上这把匕首。有了这把匕首,尊上就可以溯游而上,破开时光之河,将过去的润玉哥哥从河上游抓出来,放到河下游的空缺里。”
“润玉哥哥就是润玉哥哥,即使是个小鱼苗也是润玉哥哥。当天机混乱时,天道力弱,无法辨识出此时的润玉哥哥是过去的小鱼苗还是现在的大鲤鱼,对它来说,它只能判断出天帝依然存在于当下,这就解决了天帝缺失的问题。”
“哦……”锦觅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又问:“那河的上游不就有空缺了吗?”
旭凤木然看了看侃侃而谈的小泥鳅,突然有点心疼三天前听润玉解释了一个时辰才听懂的自己。出于一种说不清的攀比心理,旭凤接道:“应龙天生便能操控时空,穿梭于轮回之间。相比难以预测改动的现在和未来,已经确定了开始和结束的过去要更容易操纵。”
“何况……”旭凤顿了一下才继续说,“过去的夜神大殿向来孤寒,便是从世上消失几日也不会有人发觉,只要及时把他送回过去便没有问题了。”说罢,他从锦觅手中取回了匕首。
“按理说,因有时空规则保护,过去的润玉是不会被现在的我们伤到的。纵使伤到了,在回归历史的一瞬间,他的伤口会被规则瞬间修复。但是……”旭凤垂眸看了看匕首上的纹路,“但是如今却不同。这把匕首本就是润玉自身之物所制,故而有掌控时空规则之能,而我又与润玉血脉相连、属性相克,如今被我的血改造之后,这把匕首已经可以伤到过去的润玉了。”
“既能伤,也能杀。若我杀了过去的润玉,那历史自然就会改变。”将匕首贴身放好,旭凤低声说,“当日天帝陛下对我说可杀他千次万次以消恨,大概也未曾想过会有今日之变。”
“正是如此,”鲤儿镇定地点了点头,不见丝毫惶急,“邝露姐姐说陛下数个时辰前已经进入了鬼界,天机混乱之时即将到来,还请魔尊大人赶快回溯时光,选择合适的时期,将小润玉哥哥带回来。”
“你倒是一点不着急。”旭凤却看着他冷笑了起来,“兄长对你是何等期望,竟养出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欸欸,好好的怎么骂人啊!”彦佑见旭凤眼中寒意森森,急得用力去拽鲤儿的袖子,不料拽了两下竟没拽动。
“谢谢彦佑哥哥。”鲤儿一板一眼的回道,“回尊上的话,鲤儿是润玉哥哥的弟弟,也是天帝陛下的臣子。兄长让鲤儿做什么,鲤儿就做什么,陛下怎么安排鲤儿,鲤儿就听从他的安排。”
鲤儿一边说,一边掏出了一个玉盒,“这是陛下哥哥让我带给尊上的,请尊上过目。”
旭凤定定看了他一会——真是可笑,一条地位卑微的泥鳅竟比他这个凤凰还像是润玉的亲生兄弟。他垂目看去,只见玉盒里放着一颗泛着柔白光泽的圆润珍珠。旭凤蹙着眉把玩了一会,终于想起珠上陌生又熟悉的气息来自哪里。
——是忘川幽冷的水汽混着润玉身上淡淡的异香。
错不了,这是旭凤大婚那日,润玉拼着满身伤痕从忘川河中捞起的东西。
“这是忘川河里的东西?有形之物皆会被忘川腐朽消弭,唯有无形之物得以留存。不知这是何人之物?润玉费尽心机拿到的东西自己不用给我做什么?”
“尊上明鉴,沉在忘川河底的东西只有东西的主人才能取回来。至于这里面存留的是记忆还是感情对润玉哥哥都无关紧要,但魔尊大人拿着它却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像是没有听懂旭凤的讽刺一般,鲤儿认真回答,挺直的背脊竟有几分润玉的影子。
不等旭凤发问,鲤儿又深深一礼,“润玉哥哥说他自幼敏感多思,怕是不好掌控。凭借这颗珠子,尊上便可使他说不出一句假话,您问什么,他就必得答什么。对于某些时期的润玉哥哥来说,您甚至可以凭此控制他的行为。”
满室哗然。
旭凤只觉得心里一时热一时冷,他既气恨润玉竟如此揣测他,对他毫无信任,又震惊于润玉用人不疑,竟真不怕他下手杀人。信任与不信任,无由的委屈与隐秘的喜悦同时升起,让他心中又酸又甜又苦又涩,茫茫然竟不知如何反应。
几个呼吸后,看着鲤儿深深弯下的腰,旭凤认为自己应该生气:“他竟把我当成这样的人!”待表达完自己的立场,旭凤又忍不住问,“他就不怕我当真百般折辱,让他尝尽这世间之苦?”
旭凤怕鲤儿年岁尚轻、不懂得世间险恶,便又强调道:“润玉与我有杀身之恨,我合该报复他的。鬼界满是晦气,他就不怕因此勾动心魔,身死道消吗?如今发生了什么事你也清楚,你就不怕我真的杀了他吗?”
闻听此言,鲤儿却直起了身:“尊上说笑了,”白衣少年平静的答道,“信任您的不是我,而是我家陛下。”
“鲤儿只是一条愚笨的泥鳅,不知润玉哥哥面对此情此景会如何抉择,鲤儿只知道陛下此行便没想过全身而退。死于您手,或死于战斗,都无所谓,不过竭尽全力,拼死一搏。”天帝亲封的太湖湖君直视着魔尊的双眼,一字一顿地回道,“若一去不回,便一去不回!”
仿佛应和着少年铿锵的语声,魔界昏暗的天空忽然划过了一道剑光,并不明亮,却仿佛开天辟地,照得人浑身一震。
剑光方起,旭凤便瞳孔一缩。顾不得同鲤儿说话,刹那间,他拔出匕首,破空刺去。旭凤的前方分明空无一物,匕首的前端却一点点消隐在了空中。他右手上的手串发出了莹莹白光,将旭凤的身躯牢牢护住。而旭凤则趁着匕首划出的裂痕还未消失之时,整个人踏入了不可名状之处。
一连串举动便在电光石火之间完成,待剑光消隐时,一切恰好尘埃落定。月下仙人等人还未来得及惊呼,旭凤就已再次现身,一个身形清瘦的少年被他悬空抱着,双眼紧闭,仿若沉睡。
那正是尚且年少的润玉。
苍白,温顺,弱不胜衣。
【小剧场】
旭凤:我不是以前的我了,我长大了。
天帝玉:哦。
旭凤:小王八蛋,我哥只有我一个弟弟!
天帝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