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意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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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期转瞬即过，润玉孤身一人来到了一处荒崖。
重开鬼界之事本是隐秘，所知之人寥寥无几。这是一件数万年以来未有人敢为之事，润玉也不敢说有万全的把握。知情者越多，善后就越麻烦。因此除了邝露，润玉此行未告知任何人。
站在猎猎风中，润玉昂首望天。漫天星辰预示了他的将来——“十死无生”，成功的机率微不可见。润玉静静的看了一会，自嘲般的笑了笑。一时间，他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想，烈风吹得他衣摆猎猎作响，却吹不动他坚如磐石的意志。
为了这一天，润玉已经等待了太久。
拔剑出鞘，润玉踏入了鬼界。
与此同时，旭凤正在魔界的演武场同人较量。只听“嘭”的一声，自负武力的新任固城王便已倒飞出去，生生撞塌了一堵墙。
“不过如此。”旭凤兴致缺缺地评价。
与一身狼狈的固城王不同，旭凤浑身整洁如新。他拍拍手，从魔侍手上接过外袍，懒懒说了一句便转身离了开演武场。鎏英跟在他身后兴奋得两眼发光，她手痒地摸着鞭子，“太痛快了！早看他不顺眼了，凤兄怎么不多揍两下！欸，等会要不咱们也来一场？”
“你还是多注意些身子。”旭凤无奈的看了眼兴致勃勃的卞城公主，勉强按下了心中的燥意。
鎏英早知他会这样说便也不太在意，“凤兄才是，怎么去了天界一趟就变得火气这么大，可是润玉说了什么？”
旭凤冷着脸不说话，袖袍下的双手却捏成了拳头。
鎏英觑他一眼，也不纠结，自顾自地接了下去，“你说润玉是真心要传位给你吗？好好的开什么鬼界，照往常那样战上一场不就得了？我看他也不是怯战的人，该不会又有什么阴谋诡计……”
“他是为了那只小凤凰。”旭凤淡淡答道，“那只幼鸟不知怎么回事，天生不足，到现在竟还不能化形。之前看着还好，如今年岁渐长，昏睡的时日越来越长，怕是活不到涅槃的时候了。”
“所以他要取鬼界的那个什么……什么生灵玉？”鎏英皱眉，“那他为何不让天兵天将去？若有伤亡便再补充。天界有数十万兵将，只管一股脑堆上去就是了，总是能拿到的。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天兵天将可以再招，天帝若是没了，这六界可就乱了。”
旭凤静了一下才轻声说：“润玉……不是那种为了一己之私就漠视他人性命的人。”
“这算什么一己之私？”鎏英瞠目，“他是六界之主，仙界的天兵天将本就是为了保卫他的安全而存在的，为天帝战死是他们的责任，也是他们的荣耀。我看润玉也挺得人心的，难道怕手底下的兵不听话？”
顿了一会儿，见旭凤不说话，鎏英忍不住又问：“该不会是怕消耗兵力太多，咱们魔界会趁虚而入吧？我看这倒还有点可能。可若是如此，他又怎么敢独自遁入鬼界三个月？”
“三个月？鬼界的时间可与仙魔两界不同，仙界一日，鬼界十年，对他来说那可是九百年。”旭凤随口回了一句又沉默了下去。他垂着眼帘，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鎏英的想法曾经也是旭凤的想法。正如鎏英是卞城王宠爱的独女，旭凤亦是天帝唯一的嫡子。他们天生便高人一等，又都是久经战阵的人，对他们来说，麾下士兵有所伤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用人命换胜利也是一条绝对正确的道路，因此根本无法理解润玉为何舍易就难。
想要生灵玉，只管让手下兵卒将领去拿便是了，何必亲身涉险。若顾及魔界虎视眈眈，便可遣太上老君、太巳仙人等法力高强的仙人直接开辟混沌，从混乱的鬼界中抢出天灵玉，最多损失些部下的修为寿命，却也比冒着殒命的风险重开鬼界好的多。
至于这天下……之前几万年不都过来了，便是鬼界一直封闭，又能有什么影响，就算有影响估计也是数万年以后了。如今仙魔两界都已知晓修身养性、去除晦气的重要性，晦气的影响也就大大降低，最多也就让人间朝代多更迭几次。
实在不行——再打一次仙魔大战就行了嘛。
“润玉的心思我一向看不清，”旭凤只能这样回答，他下意识摸了摸右手腕上的珠串，“也许他撑不下去了自然就会回来了。”
“难道是我高估鬼界了？”鎏英疑惑，“也是，实在不行退回来就是了。”
“哪儿有这么简单。”旭凤却又心不在焉地否决了自己的想法，“神、仙、人、魔、鬼，这五界之中，去掉已经倾颓的神界，仙界之气最清，鬼界最浊，魔界次之。如今又有数万年晦气堆积在鬼界，进去容易出来难。”
“更何况，对现在的鬼界来说，引人狂乱的晦气只算得上是一点微不足道的添头，最大的危险来自于迷失的数万鬼神和混沌孕育的怪物。它们实力强大，源源不绝，只要积压万年的晦气一日不除尽，疯狂的鬼怪便会不断复生。”
不知怎得，旭凤的心跳得越来越快，烦躁和不安压也压不住的翻涌上来，让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离居所越来越近了，旭凤强迫自己深吸了口气，继续往下说，“纵使实力强大，能将这些怪物赶尽杀绝又如何？杀他们一次，百次，千次，甚至万次，消除的晦气也许只是九牛一毛。”
“润玉的实力增长的很快，若说数万次的斩杀掉怪物也不是不可能，但只要他仍是血肉之躯，就会懂得痛，懂得累。但……这不是一天两天，不是一年两年，是九百年，是没有袍泽，没有支援，唯有战斗的九百年。”
珠串带着冰凉的寒意，给旭凤躁动的心带来了些许平静。旭凤握着圆润的珠子，想起了将手链赠与他的那个人，想起了那人眼中流溢的光彩，一时竟有些恍惚。
这怎么可能成功？
便是能成功，又为何偏偏要舍近求远，选这最难的路？
旭凤想不通，答案仿佛就隔着一层薄薄的纸，可他却不敢再去想了。幸好，门内传来的语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旭凤扭过头想要招呼鎏英，却发现鎏英已经抢先一步冲进了宫中。
“锦觅——”鎏英听到声音便喜上眉梢，高呼着友人的名字冲了进去，把“凤兄”忘得一干二净。
而旭凤在殿外踯躅了一会儿，咬咬牙也进了屋。进门的一瞬间，旭凤想了很多：怎么和锦觅搭话，如何问她最近好不好……但他从未想过会见到这样的场面。
他的母神，病入膏肓的母神，满身是血的躺在地上，七窍溢血，眼里却闪着喜悦的光。
荼姚的嘴一张一合，好像说了什么。但旭凤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过去抱住母神的，他只知道拼了命的给她输灵力，想要挽回她早已衰颓的生命。
“母神……不要死，不要死……”旭凤无意识的呢喃着，疯了一般将灵力拼命注入那具残破的身体。
直到荼姚用尽全力打了他一巴掌。
这个女人如今已经瘦得如同一具骷髅，五官溢血让她显得狰狞恐怖，但她却显得尤为亢奋，浑浊的眼睛突出着，死死瞪视着旭凤。荼姚蜘蛛般的手爪紧抓着旭凤，她的脸上带着兴奋而扭曲的笑容。
“杀了他！杀了润玉！”荼姚尖声命令，她显得快乐极了，“别怕，母神都给你准备好了……趁他还小的时候杀了他！从头开始，把这不合理的命运改掉！”她的声音响亮而嘶哑，令人毛骨悚然。
旭凤怔住了，他睁大眼睛，愣愣地看着曾经温柔高贵的母亲。
见他久不说话，荼姚急躁至极，巨大的愤怒驱使着她狠狠扇了旭凤几个巴掌，“答应我！答应我！你为了那个孽障连母神和父帝都不要了吗？”
将死之人能有什么力气？可旭凤却好像被打懵了，除了眼泪不受控制的涌流出来之外，他竟什么也反应不过来。
可荼姚已经注意不到这个儿子的状态了。回光返照带来的力量逐渐流失，她张了张嘴，再次开口时声音已经变得低弱轻微，旭凤低头凑近她，却只听到她一遍遍执着地说着“杀了他”。
是啊，怎么能不恨呢。
对荼姚来说，每一个被病痛折磨的夜晚都让她愈发憎恨润玉。但润玉的权位让她只能忍气吞声，但那恨意从未有过一丝消退，反而在日复一日的忍耐中愈增愈强。只要让荼姚抓到一丝可能，她拼尽全力也要将润玉拉进地狱。
如果能重来……
一定要把那个小畜生活活折磨死，割去龙角，剜去龙鳞，抽去龙筋，让他只能像一条卑微丑陋的虫子在泥地里哀祈！
像是已经看到了润玉悲惨的未来，荼姚露出了古怪的笑颜，在幻觉带来的喜悦里，她失去了呼吸。
旭凤的喉结上下滚动着，他也许想要说什么，也许只是想发出一声哭号，可最终从他嗓子眼里溢出来的却是野兽一般辨不出内容的呜咽声。
荼姚死去了，旭凤怀中的她的身体也随之碎裂。并非是仙神殒身时化光而去，也非人类死亡时留存尸身，她的身体化为了灰烬，风一吹盖了旭凤满身，将那干净闪耀的身姿涂抹上了丑陋的黑色。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灰飞烟灭，连转世为兽都不再可能。
这是天道对荼姚的惩罚。
许久，旭凤跌坐在那里，说不出话也哭不出声。他呆滞地看着母神化灰而去的地方，终于“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昏迷之前，一个模糊的念头忽然从旭凤脑海中掠过。
生母逝于怀中，原来是这样的感受。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意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