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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记忆 ...

  •   少年时的润玉是什么样的?旭凤有点想不起来了。

      几千岁的润玉成日呆在自己宫里读书修行,同时期的旭凤则是摸鸡打狗到处乱窜,两人见面的次数极少,有时便是几十年都见不到一面。等旭凤进了军营开始学习带兵为将之道,兄弟俩见面的机会更是以百年计。

      若非要描述一下的话,大概也只有谦卑、顺从、听话之类的词。在旭凤色彩斑斓、生动鲜明的记忆中,少年时的润玉像一个暗淡无光又模糊不清的影子,浮光掠影间只记得起一个温顺的苍白侧颜或是低头听训时的乌黑发顶。

      但……那个时候的润玉确实是非常温柔的人。比起作为夜神时的外柔内刚,此时尚未封神的润玉从里到外都和软柔顺,没有一点攻击性。这一点也许当时的旭凤不清楚,现在的旭凤却因亲身体验而有了极为深刻的理解。

      纵使有兄长赠与的手串保护,穿梭于时间长河到底还是给不熟悉操作的旭凤带来了些后遗症,使得他浑身乏力、头痛欲裂,不得不卧床休息了几日。而他的症状只有天生便懂得时空之力的润玉可以稍稍缓解,甚至可以说,这几日旭凤能够免于病痛全靠润玉衣不解带的照顾。

      枕在兄长膝上休息,吃着兄长喂的练实,胀痛的太阳穴被兄长微凉的手指揉按着,旭凤在感到由内而外放松的同时,也有一些说不出的尴尬。若是年长的兄长也还罢了,现在照顾他的人却是一个刚到他胸口的少年。

      更何况……原计划本是旭凤无微不至地养一养小兄长,最好能用善意的举动化解润玉心中的戾气,避免日后惨痛的结局。现在反倒好,被化解戾气的成了旭凤。无论如何,面对着殷殷照顾着自己的润玉,旭凤是一句重话也说不出口。

      只是曾经这样温柔可亲的兄长,为何会变成日后那般锋芒毕露的模样?他这样安静乖顺,听话得简直不符合他天帝长子的尊贵身份。

      当日时间有限,旭凤来不及思考便直接选择了天帝润玉推荐的那个时间点,如今见到这个体贴温柔的少年方才觉得天帝用心良苦。只是这孩子若真像他表现出的那样温顺,天帝又为何要送来那枚珍珠?这个时间点的润玉到底有何特殊之处?旭凤蹙着眉思考着,心不在焉地咽下了润玉喂入口中的练实。

      润玉并不知晓旭凤的疑虑,见旭凤神思恍惚地想着什么,他有些担忧地抚上了旭凤的额头,“尊上,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旭凤枕在润玉腿上,一抬眼就能看到年少的兄长纤瘦苍白的脖颈。练实的甜味尚且存留在口中,旭凤舔舔唇,不太自然转移了视线:“无妨,只是这练实腌渍得颇为可口,让我想起来以前栖梧宫有位仙侍极擅做这个。那时我刚去军中锻炼,每日操练完往往累得起不来床,那小仙子也是这般喂我,两块普通练实加一块蜜渍的,吃起来惬意得很。”

      “这样啊。”润玉却是静了一会才轻轻回答。待旭凤觉察到不对抬头看他时,润玉却又恢复了一贯的模样,“你去军中操练还可以带仙侍吗?”

      “本是不行的,但那仙侍出自鸟族,令官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行了。”直觉告诉旭凤他选错了话题,“兄长的记忆还未完全恢复吗?”

      润玉摇了摇头,“我记不清了,或许重现一下当时的情景就能再想起来。刚刚尊上提到军营,我便又想起了一些。”

      说完这句,气氛竟时安静下来。隔着数千年的时光,兄弟俩竟不知谈些什么,直到一只灵蝶摇摇晃晃地飞进屋子,才终于解救了绞尽脑汁思考新话题的旭凤。旭凤伸出手让灵蝶停在手上,鎏英的话语便在蝶翼开阖间流畅地传出,“凤兄,第一个晦气节点已经找到,速来。”

      在床上躺了三日,旭凤的头痛已是大为减轻。闻讯,他也不再惫懒下去,登时便起身换上了出行用的衣袍。润玉也揉了揉酸麻得没了知觉的腿,走到旭凤身后为他梳发。旭凤是被人服侍惯了的,这几日也没少被润玉照料,因此也不见外,干脆地坐下身任由润玉施为。

      “旭凤跨越时光请兄长相助的原因想必兄长已经知晓了。如今天道混乱,还需兄长助我定星轨、抚万灵,以安天下苍生。”

      “是,润玉明白。”两三下扎好一个精神的发髻,润玉简单整理了下自己的仪容,冲旭凤行了个礼,“只是润玉如今灵力低微,还请尊上海涵。”

      旭凤下意识侧过身让过了这个礼。许是见多了天帝润玉睥睨天下、不卑不亢的模样,见少年润玉这般恭敬,他心中竟有些怪异:“旭凤纵是长大了也是兄长的弟弟,兄长何须如此。”说罢,他也不听润玉辩解,揽着润玉的腰便化作一注青烟飞向人间。

      到达人间时,旭凤和润玉正停在江南水乡的一条无人的乌篷船上。人间似乎刚过了新年,街上人声鼎沸,游人如织,却因仙凡有别之故对这一仙一魔视若无睹。

      旭凤松开了揽着润玉腰肢的手,低下头对好奇地扫视着周围的润玉说:“兄长可来过人间?”虽这样问,旭凤心中却早已有了答案。他摸摸润玉乌黑的发顶露出一个笑来:“再过数日便是青龙节了,晚上会有灯会,到时我带兄长来玩。”

      润玉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喜悦的笑容,只是还未等他回答,旭凤便已拉着他的手迎上了前方的鎏英。

      “来了?”鎏英腰佩长鞭,一副女侠打扮,娇美之余更显得英气勃勃。她怀疑地看了眼低眉顺眼跟在旭凤身后的润玉,拉过旭凤低声问,“怎么样?打听出来没有?我怎么觉得这小子怪怪的?”

      “怎么说话呢?”旭凤不悦地用肩膀撞了撞鎏英,压低了声音,“润玉小时候就是这样的,母神对他一向有偏见,对他要求甚是苛刻,他不得不谨言慎行。”

      “欸我说得不是这个,你当真信他那套‘失忆’的说法?”

      “就算有什么也是以后的他,现在的润玉什么也没做,我为什么不信他?”

      旭凤和鎏英走在前面,两个人的窃窃私语润玉听得分明。润玉垂着眸子顺从的跟在他们后面,仿佛被肆意议论的并不是他自己。

      “兄长可知道找到晦气节点后该如何做?”怕润玉被鎏英的态度伤到,旭凤赶忙转移话题,大声问。

      “尊上放心,润玉晓得的。”润玉从善如流地回道,“此时的晦气节点仍在成长流动,待其完全爆发,便可在晦气爆发处设立法坛,将周边积压的晦气借由节点引入鬼界。待晦气浓度有所降低,再根据天道纲常重定星轨,布星定命。”

      “正是如此,到时晦气满溢,周边的妖、仙、人、魔均会受其影响。如今鬼界开启,更会有些混沌孕育而出的怪物借着晦气聚集现身袭击施术者。到时兄长只管安心施术便是,这些东西自有我来应付,不必在意。”

      “是,那就多谢尊上了。”润玉笑着回道。

      鎏英仍用警惕的目光注视着润玉,但有了旭凤承诺的润玉已不再在意他人的看法。事实上,从来到未来的这一刻起,润玉便未曾在意过旭凤以外的人。月下仙人的威胁劝说也好,魔界公主的探究讥嘲也好,又或是那个什么法仪,都无所谓。

      润玉想要留下来。

      哪怕眼前因剧痛而模糊,哪怕体内不断灼烧着的毒火使得润玉几乎不能感知外界,但心底那份不甘、那份拼命想要抓住逝去之物的执着却牢牢支撑着润玉,让他竭力维持着表面的“正常”,生生忍耐着堪比刮骨剔鳞的伤痛。

      哪怕留下也许会死。

      旭凤给润玉的那个法阵的真正效用并非是什么导正晦气、重定星轨,而是吸取施术人的生命力。润玉不知旭凤是否清楚这一点,但是没关系,如今伤痕累累的少年给得出的也唯有这还算充足的生命力。既然不会耽误旭凤的事,润玉也就放纵了自己的任性。

      夜色渐沉,原先只是略能察觉的晦气溪流已经变得粗如大河,润玉勉强挪动着身躯跟随这魔界二人走走停停,一路来到了晦气聚集的中心。那里积压扭曲的晦气卷成飓风,阴厉地刮着人脸,仅是靠近它便觉得贪痴嗔种种恶念悲苦俱都涌上心头。

      随着他们的接近,那晦气龙卷仿佛有了自身意识一般感觉到了威胁。霎时间,无数被晦气控制的妖类兽族向旭凤等人奔袭而来,其中一个由晦气构成的五爪三头的怪物尤为巨大,身形敏捷之余更是势大力沉,难以应付。几个起落间,它便绕过了举鞭相迎的鎏英,冲着润玉扬起了寒光闪闪的利爪。

      生死一线间,在那一刻,润玉竟失去了抵抗的欲望。

      但那致命危机被手持陨魔杵的旭凤拦住了,在旭凤的怒喝中,润玉猛然惊醒。润玉明白自己是因修行不足而被晦气影响了,他运起几日前学会的法诀将侵体的晦气驱逐出身体,而后不再犹豫,迅速向晦气中心跑去。

      几乎在同一时刻,第一次处理晦气的鎏英也中了招。奇鸢死去时的场景在眼前反复重现,鎏英脑海中一时全是爱人痛苦挣扎的声音。“奇鸢——”她嘶声喊着,下意识想要去抓那人渐渐消失的手,但下一刻却被人狠狠撞开。

      飞散的鲜血洒落在鎏英脸上,鎏英一呆,终于从过往回忆中挣脱出来。挡在她面前的白衣少年半个身子都被血液染红,现阶段也不过是勉强支撑起一个薄弱的护盾,堪堪护住了鎏英的身形。

      鎏英动了动嘴唇,一把将润玉拉到了身后,“干你的事去!老娘还没落魄到要你一个小崽子护着地步!”噙着泪,她向着面前泣血求救的“奇鸢”挥出了鞭子。

      润玉踉跄了一下,也不再耽误,勉强留下一句“旭凤就拜托你了”便继续闪躲着向前。好在应龙之身长于恢复,润玉又极善忍耐,身上多了几道伤口倒也挡不住他向前的步伐,只是离晦气中心越近,心底那些乱七八糟的回忆便一样样涌入脑海,润玉含着满口血腥,竟不知是受伤所致还是心痛得过了线。

      到达风眼中心时,润玉已成了一个血人。好在晦气风眼之外满是怪物,中心处反倒平静异常,使润玉总算得了些许喘息之机,把绘好的阵图按在了地上。在近乎无穷无尽的晦气重压下,纵使润玉尽力净化掉侵体的晦气,但那些不堪苦痛的回忆却依然翻涌不息,甚至以晦气为凭依具现在了他面前。

      雍容华贵的天后有着冰冷如刀的声音,俯视着他的眼神更如同看着什么不堪至极的腌臜之物,“……有其母必有其子,果然是一脉相承的下贱!你连兄弟都敢勾引……”

      锦衣华服的少年火神笑起来邪气可爱,清澈的目光里盈满了信任喜悦,“我最喜欢兄长了……不对,应该是玉儿才对,玉儿、玉儿,叫一声哥哥来听听?”

      润玉不堪重负般捂住了自己的脸,克制不住地低笑了两声。

      要是早点发现就好了……要是……

      用力抓了下自己的伤口逼迫自己清醒过来,润玉放下手,深吸了口气。下一秒,润玉放弃了抵抗体内由天后亲手注入身躯的惩罚咒文和灼心毒火,将赖以存活的生命力连同剩余的灵力一起注入了脚下的法阵。

      阵光照亮了少年苍白的容颜,体内猛然大炽的毒火几乎将他骨髓都要烧尽。润玉无力的跌坐在地面,感受着那用于刑罚的咒文在体内疯狂破坏。在几乎恨不得剜出双眼的剧痛下,他努力看向了旭凤的方向。

      人少年时的恢复力总是最强,应龙也是一般。儿时被削了龙角尚能一次次再生,此时流出体内的生机更是如此。每当生机近乎全然消逝时,心脏处便又会涌现出新的生命力,借由应龙强大的恢复力,润玉只把自己当作一件提取生命力的灵器,竭尽全力榨取着残破躯体内的每一分活力。

      对于生灵来说,生命力用尽便是死亡的开端。润玉端坐在法台,也不知自己死了几次又活了几次。毒火烧得他浑身滚烫,生机流逝又带来刺骨的寒冷,润玉勉强维持着端正的坐姿,逼迫自己维持最后一丝体面。

      身体上缠绕着难以抵抗的苦痛,双眼也因咒文的破坏而接近失明,但润玉的心中却得到了久违的平静。古语有云“生死之间有大恐怖”,许是浸入肌骨的忘川水液终于起了效用,那日夜煎熬着他的执念与不甘似乎也在随着生命力的流失一并消磨。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终于止息了。

      晦气飓风消隐无踪,漫天星辰各司其位,周遭被控制了心智的妖类兽族几乎都被斩杀殆尽,而那不死不灭的晦气怪物也被重新导向鬼界,消失在人前。

      旭凤精疲力竭地放下手中剑,摇摇晃晃地走到润玉身前想拉他起来,自己却先一步倒下了,整个人扑倒在了润玉怀里。润玉睁着一双模糊的双眼看着他带着血迹的俊秀面容,无奈地扯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

      等旭凤再次醒来时已过了两日,模模糊糊中他似乎听到了润玉和鎏英的絮语。只是他方动了动手指,便感到有人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在他耳边轻声唤他的名字:“旭凤?旭凤?”

      旭凤在呼唤中睁开了双眼。

      润玉扶着旭凤靠坐在床边,转身去拿热毛巾为他擦脸。旭凤刚睡醒还有些昏沉,习惯性的把脸凑过去让润玉把脖子也给擦擦。待润玉把一切给他弄得舒舒服服的,又拿了梳子为他挽发,旭凤才如梦初醒般醒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拍了拍自己的脸。

      “怎么了?尊上可是有哪里不适?”润玉一边说,一边伸出手去想要为旭凤把脉,却被旭凤一把抓住了手腕。

      “我自是一切都好,那些鬼东西尚且伤不了我,只是兄长也太瘦了些。”旭凤捉着润玉瘦削的手腕细细打量,却发现雪白的肌肤上面斑驳交错着大片粉色,恰似新伤初愈、创口刚刚长好的模样,不由疑惑,“兄长可是受了伤?怎么会有这么大面积的损伤?”

      他越看越疑惑,按伤口愈合的形状来看,这绝非此次施术中受伤所致,倒像是……倒像是什么来着?旭凤绞尽脑汁地回忆着,但却怎么也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到过这样的创口。

      润玉站在旭凤的身后,垂着眸子看他静静思索,见他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抽回手,笑着说,“是我来这里之前受的罚,现在已经无事了,倒是不必在意。”见旭凤还要问什么,润玉转移了话题,“倒是尊上之前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什么?”

      “之前我听鎏英公主说,今晚便有花灯夜会。凡人总说‘二月二,龙抬头’,过了今晚我怕也要回去了,便斗胆向尊上求个恩典,希望能同尊上一起去看看这人间灯市。”润玉一面说着,一面将寰谛凤翎为旭凤簪上,接着又取了外袍递给旭凤。

      “那是自然,旭凤一言九鼎,可从未爽过约。”

      见旭凤换好了衣裳,润玉便落后一步跟着旭凤往城中去。华灯初上,街市上人来人往,见旭凤不反对,润玉便小心地牵着旭凤的衣角往前走。

      鼎沸的人声中,润玉忽地问,“尊上,之前可是做了什么梦?”

      见润玉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旭凤有些无奈,干脆握住了润玉的手以免走散,“是,我梦到了初入军中的一些往事。”说到这,旭凤也有些怀念,“我幼时被母神宠坏了,娇气的很,也不大能吃苦。说来也不怕兄长笑话,训练结束后总是哭哭啼啼的,更别说上战场了,实在是个烦人精。”

      似乎回忆起了过往的画面,旭凤的唇边带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其实多锻炼锻炼就好了,但偏那小仙子心疼我,告诉了母神。母神心疼我,便去族中找了一位……”说到这,旭凤蹙着眉想了想,想起来了又有些怔愣,“找了穗禾公主。穗禾本体是一只孔雀,精通许多不为人知的奇术,竟在自己身上刻画了一个法咒,可以将我身上的伤害转移到她的身上。”

      “……起初你并未发觉,等上了战场受了伤才知道这件事。旭儿向来心地纯善,自然不愿做这让他人代为受过之事,便想方设法偷偷解去了这法咒,只是技艺不精,最多只解除了一半的效用……”润玉喃喃接道,一双宝石似的眼眸静静望向远处,人群的遮挡下旭凤竟看不清他的神色。

      “兄长竟也知晓?只是兄长小瞧我了,那法咒当时我便全解开了,可不是解开了一半。”旭凤顺着润玉的目光看去,只看到一盏丑丑的花灯,“那灯也太丑了,我给兄长再挑个好看的。”

      润玉回过神来笑了笑,“多谢魔尊了,只是花灯实在不易存放,尊上不如送我一块玉石吧。”

      “都说龙族喜欢闪亮之物,难不成竟是真的?”旭凤打趣,竟真的找了一个卖石头的小摊子,“这小摊上估计买不到什么真东西,兄长只管挑顺眼的,待你下次来,我再选一块好的送你。”

      润玉随旭凤一起蹲在摊贩前细细挑选起来。只是他面上浅浅笑着,浑身上下、从里到外的痛楚却让他恨不得当下便自毁元神。因双目几乎失明,润玉装模作样地瞧了两眼便随手选了旭凤手边的一个挂坠。忍着毒火灼烧之痛,润玉小心摸索着坠子上的花纹,半晌露出一个笑来,“这上面刻的是凤凰呢。”

      旭凤嘴角抽了抽,这小摊子上的东西便宜至极,但雕工实在不敢恭维,凤凰刻得活像火鸡,“兄长可别欺负我了。”话虽这样说,旭凤却还是掏钱买下了这块“玉”坠,递给了润玉,润玉接过玉坠便紧紧地握在了手心里。

      因人群拥挤之故,两人贴得极近,润玉也因此可以清晰地看到旭凤的神情。发觉看惯了繁花锦簇的二殿下似乎有些无聊,润玉笑了笑,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戏台,“尊上,我们去听一会戏可好?”

      “好。”

      台上的人咿咿呀呀唱着词曲,旭凤却有些心不在焉:鎏英似乎回了魔界,不知她伤情如何;当初的穗禾竟能为他做到这等地步,早知就尽力保一保她,便是押往毗娑牢狱也比灰飞烟灭要好……

      “……尊上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昏暗的灯光下,润玉的语声几不可闻。

      千头万绪、种种过往让旭凤心念起伏,听到润玉的问话他竟一时未能反应过来:“什么?”

      “我是说,尊上可曾记得那个仙侍的名字?”黑暗中润玉的话语过了一会儿才遥遥传来。

      “记得的,”旭凤想了想回道,“她叫鸩羽,长得一张圆圆脸,大眼睛。可惜她伺候我不久后便染病死了,我都未能替她做些什么。兄长回去后若是方便,不妨帮我多照顾她一下。”

      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一片寂静中,旭凤几乎以为润玉已经睡着了。许久,他才听到润玉低哑的回复,“……好,我知道了。”

      台上的女旦身姿袅娜地唱着词,身段优美,衣着斑斓,可惜在如今的润玉眼中,远处的一切都不过是斑斓的色块。“分我一枝珊瑚宝,安她半世凤凰巢。” 润玉轻声重复了下唱词,忽地问道,“旭儿,你说,这赠宝之人当真需要回馈吗?”

      旭凤有些尴尬,刚刚台上唱了什么他其实并未注意,但他不愿在小小的兄长面前失了面子,便强撑着解释了几句,“应当是不用的,我看那女子并不缺什么。那锁麟囊对穷苦人家来说也许是件值得珍藏一生的珍宝,对她来说,却不过是施舍了些无用之物,又何必要什么回报呢。”

      “说得也是。”润玉紧握着掌心的玉坠,平静地重复了一遍,“说得也是。”玉石表面的纹路磨破了掌心新生的肌肤,他却好像毫无所觉一般露出了平静的笑颜,“尊上,我已满足了,你送我回去吧。”

      “不再多留几日吗?”旭凤一怔。

      “不了,我能感觉到现在的‘我’似乎要从鬼界出来了,为免生事,我还是早些回去吧。”

      “那好吧。”旭凤皱了皱眉,揽住了凑过来的润玉。

      千年时光转瞬即过,旭凤将润玉送回璇玑宫后简单地道了个别便离开了,而润玉目送着旭凤重新回到时光洪流中,却脱力一般跌坐在了床上,握在掌中的玉坠也随之落地,碎成了两半。

      在这寂静无人的璇玑宫,润玉终于可以不必再笑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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