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蹉跎》陈菜菜

2、第 2 章

　　第二章
　　女孩长到十六岁，已经学会对老人的唠唠叨叨默默忍受，不会轻易地因为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离家出走或者哭着说要找亲生父母这种话。似乎奶奶年复一年这样的念叨让她变得市侩早熟，已经很会衡量自己的处境，毕竟现在年幼的她还没有办法自立，就得忍耐。晓岸的成绩一直都很好，在班里同学都去上各种各样的补习班也不一定有效果的时候，她就在奶奶那套暗暗的小房子里，用饭桌当书桌，一直认认真真地学着，她不算聪明，但是天道酬勤，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晓岸很清楚养父母每月给的生活费总是捉襟见肘，奶奶肯抚养自己已经是良心发现，所以从不多要求些什么，只是这孩子似乎本性就不那么淡泊知足，每每看到同学们能穿名牌运动鞋、看到别的小姑娘穿着仙女裙、看到文艺委员手下漂亮的钢琴总是会嫉妒，是的，不只羡慕，还有嫉妒与怨恨。
　　“我不是个好女孩，总是有这些负面的情绪，”她老是这样恨恨地想，“但是凭什么，凭什么别人有的我不能有，我比他们差吗？我不配拥有那些美好的东西吗？”
　　直到那天傍晚，她以为她终于时来运转。
　　那是一个快要开学的炎热的午后，她趴在饭桌前复习功课，应对高一开学的摸底考，身边正对着她吹的电风扇吵得她心烦意乱，微胖的她夏天特别怕热，冬天特别怕冷，冬夏总是不得安生。奶奶年纪大了，怕吹风，只拿了一把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看电视，电视里演着中国苦情媳妇系列的电视剧，哭哭啼啼推推拉拉的，吵得她更加烦躁。突然传来砰砰的拍门声，她放下盘在椅子上的腿，虚蹬了蹬有点发麻的小腿，趿拉着拖鞋去开门，就看到了一脸紧张的养父母，以及他们身后高高瘦瘦、面容姣好的男人，穿着一件白T一条米色九分裤，男人身后还跟着一个看起来很和善的中年女人，看起来就不像是他们这个小县城里的人，带着所谓的大城市的味道。
　　“岸岸在学习啊，我们岸岸真的是，向来又听话又认真，一直都是三好学生。”养母生硬地表现出亲亲热热的样子，拉着她望屋里走，让她感到一阵怪异，这一男一女就更怪异。在她打量外来者的时候，高高瘦瘦、长着一双桃花眼的男人也在打量她。其实早在来之前，他已经看过这个流落在外多年的亲生女儿的照片，一张很有中国乡土气息的脸，单眼皮小眼睛，草黄色的脸，跟他这个风流的父亲一点都不像。然而各种记录都表明这确实他的女儿，何况起码晓岸脸上还是有点他们家人的特点的，比如那长的非常好的鼻子和嘴巴，以及从小就窜没少被奶奶抱怨费衣服的个子。男人叫郑则起，海市著名企业家的小儿子，今年刚刚三十二，正是黄金单身汉的时候，如果不是年少气盛做的鲁莽事，也不至于有今天这一遭。则起十六岁那年，刚刚破处，有点姐姐控，泡了大姐姐，结果有了晓岸。大姐姐其实也就二十二岁，刚大学毕业，被父亲朋友的儿子郑则起这个半大小子一双风流桃花眼迷得摸不着头脑，本来想偷偷为爱人生下小孩，决心冲破六岁的年龄差距，然而异乡偷偷养胎期间的孤独无助让她幡然醒悟，就生下小孩丢了。晓岸的母亲林恬恬年轻时候对晓岸没有多少母爱，人到中年被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老公折磨得有点精神失常，老是梦见有小孩在梦里冲她哭，就托闺蜜团找所谓大师算了算。大师掐指一算，“算”到十六年前的这一桩事，让她接回孩子，并且送到生父那里抚养，才可以了了这一桩。却不知正是闺蜜见不得她嫁得太好，想让她家里鸡犬不宁做的损局。林恬恬实在是受不了夜夜难眠的折磨，只好求父亲帮忙，林父年岁渐高，心肠也软，心疼女儿也心疼流落在外的外孙女，就找了郑父，最终促成了晓岸回家。郑则起虽不情愿，却不能不听父亲的话，只好带着家里阿姨亲自来接人。那怀着险恶心思的林恬恬闺蜜竟成了陈晓岸的恩人，也是滑稽。
　　当然这些前因后果也是很久以后陈晓岸，改名郑嘉宝后渐渐得知的。此时的她正坐在奶奶家那把弹簧已经坏了的老旧沙发上消化着这个年轻的男人是自己这条命的精子提供者这一事实。奶奶显然也蒙了，好一阵摇着扇子没说一句话。郑则起似乎有点难以忍受屋内只有电风扇在转的闷热，有点心急地说：“好了，那，晓岸是吧，你先收拾收拾东西，萍姨你帮帮她，杂七杂八的衣服什么的不要了。”等到晓岸呆呆地被萍姨，也就是上门的中年女人拉进房里，郑则起就开门见山地和客厅里的其他三人谈起补偿条件。养父母本就对晓岸没有什么感情，奶奶即使有些不舍，也向来以儿子的意见为先，再加上郑家也大方，商谈的过程非常顺利，以至于卧室门外都谈妥了，卧室内还在收拾。
　　“他真的是我的亲生父亲？他叫什么？”晓岸把她的东西放入女人带来的大行李箱里，问道。
　　“是的，小小姐，是你爸爸，叫郑则起，否则的则，起来的起，小小姐以后也要姓郑了。没事，小小姐，这些不要带了，到了海市重新买，你坐着吧，我来收拾。”萍姨温温柔柔地说道。
　　小小姐？晓岸心里觉得又好笑又新奇，富二代？不对，富三代。倒是自己那个便宜老爹像富二代。也有可能是官三代。离别的悲伤竟然缺缺，她略尴尬地被奶奶摸着脸，细细叮嘱，心里指期待着未来大小姐的日子。在坐上车的那一瞬间，些许悲伤涌上心头，可很快被车内豪华的装饰冲散。她眯着小眼睛想，一切都在变得更好。自己果然是个冷情冷心的人，竟然毫不留恋过去，只畅想着未来的生活。可是，晓岸不知道的是，未来三年的苦涩会让她在每一个深夜反复咀嚼、默默流泪，即使偶有的甜蜜也是镜花水月、精心掩饰的骗局。那些掉下的眼泪总是无情地嘲讽现在这个土里土气、天真幼稚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