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蹉跎》陈菜菜

1、第一章

　　“哦好的。”女孩看着坐在包厢沙发上贵气逼人的男子，露出状若不在意的笑容，“我回去了。”只有她自己知道从心尖一点点扩散开去的寒意是如何蔓延胸口。她很早就知道迟早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让她措手不及。包厢里其他男人女人带点怜悯又意料之中的目光她不用看也知道，那些她厌恶到不行却又无能为力的目光，而这目光中竟然有来自她亲生父亲的。只是，她现在已经无暇去想这些，所有的力气都花在拼命控制自己的眼泪上，她向来是个死要面子的人。在这一场已成定局的战役里，她想要自己输得体体面面。
　　“我送你回去。”男人慢慢站起来，温柔的目光中带着愧疚与怜惜，商人惯有的演技。对于他来说终于说出憋了很久的分手是一种解脱吧，何必这样假惺惺的作态，女孩恨恨地想，心仿佛被人抓在冰冰凉的手中，紧紧捏着，马上就要破掉，成为一摊污臭的血浆，嘲笑着她的粗鄙以及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眼泪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流满面。
　　看到眼泪，男人仿佛松了口气，手伸过来：“我送你回家吧。对不起。”
　　“不用，谢谢，我自己回去好了。”她随手擦了擦眼泪，又挤出一丝笑容。
　　男人似乎有点不耐烦，强硬地拉住她。
　　“我自己回去。”女孩仿佛终于承受不了一般喊了一句，嗓子早已破音，头也无力地低下，男人的手也被狠狠地甩开。
　　女孩散开的头发遮住了稚嫩平凡的脸庞，许久，低低的声音传来，“我好饿，我去吃个饭，吃完饭就回家。”拙劣可笑的借口，竭力维持的平静，沙发上另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似乎看不下去，“好了，嘉宝，我送你回去。”
　　女孩点点头，低着的头一直没有抬起来，就这样转了个方向，朝门口走去。高高瘦瘦的男子似乎想说些什么，终究也没有说话，只按了下站着的男人的肩膀，跟了上去。
　　敞篷跑车内，男子时不时用余光瞟副驾上的女孩，最终开了口，“嘉宝，你应该知道，你们不合适。爸爸以后给你找更好的。”女孩心内一片冰凉，只低低嗯了一声，连尾音都被风吹散。
　　十八年前。
　　女孩出生于南方一个小县城，她出生十天后生母就留下她离开了这座小城。谁也不认识那个八个月前独自来这座小城的古怪女人，只是据说有人看到她在夜里偷偷把婴儿扔河里了，传得有鼻子有眼，县里神神叨叨的老太婆还说听到那条河里传来婴儿猫叫般要断不断的哭声，怪渗人的。实际上，她那个狠心的母亲还算有良心，将她留在了一个偏僻小村的一户人家门口。清晨，那户人家的老婆刚一开门，两只农村用来看家的土狗就窜了出来，幸亏没踩到女孩身上。大一点的黑狗疑惑地在婴儿身边嗅了嗅，似乎不敢下口，只汪汪叫起来，却没把主人家引出来。
　　“清早叫什么叫！一天到晚不消停。”女人用方言低低地咒骂，直接进了鸭舍去看鸭子。直到尿意渐浓，女人才准备出门去村里搭的茅房，一手还拿着昨夜的痰盂准备去倒，看到一个闭着眼睛，脸被夜里凉风吹得发青的小婴儿躺在门口，女人差点连痰盂都没拿住。不过这只是早晨脑子不太清醒造成生理上被吓一跳的结果，很快她就冷静下来，这在农村已经是常事了。尤其他们这种很偏的农村，常有为偷尝禁果的小姑娘擦屁股的母亲们偷偷来弃婴。她撇撇嘴，一边骂着又是哪个不要脸的小娘皮干了这乌七八糟的事一边从院里扯了一块遮雨布出来，在小婴儿被子外又裹了一层，挡住了风，放在了院里正靠门口的鸭舍外的竹椅上。熟练的抱婴儿手法倒没让可怜的小家伙醒，于是她一点不耽误地去茅房了。等她慢悠悠地回来，才抱起婴儿，进了暖烘烘的屋里，推醒了她老公。
　　“瞧，又一个。”
　　“赶紧送人，意思意思收点钱得了，又不是人贩子，快点弄弄掉。”虎背熊腰的男人略带厌烦地说，结婚三十年多年来，由于他们家住在这村子最靠山的地方，已经处理了好几个这样的弃婴了，大多都是女孩，肯抱养的人家也难找。男人翻了个身，呼噜声又响起来。
　　女人把婴儿放在床里面，去柜子抽屉里翻出一本电话簿，找到一个电话，挪着胖胖的身体，到隔壁房间打电话去了。
　　“诶是呀，又一个，女孩儿，男孩儿哪有丢的，诶，好呀，那你快点，我们家小姑娘肚子里五个月大了，我马上要进城伺候她，哪有空养个小孩。诶，好呀，诶好。”女人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电话线另一面的人似乎很熟悉这一套流程，没过几天就找了一户女方据说不能生的人家，收养了这个小婴儿，取名陈晓岸。如果晓岸从婴儿起就有记忆的话，她应该就知道在她人生的头三年，还是过了段好日子的。那是一户还算殷实的人家，男主人是水泥工，女主人是学校食堂烧菜的，夫妻两个肯吃苦，又都不爱管闲事，只关起门来过小日子，有不少积蓄，也算好吃好喝地养着晓岸。直到养父的妈妈也就是晓岸的奶奶拉了一个神棍模样的老中医给儿媳妇看过病，吃了贵得不行的老树根后，女主人竟然怀孕了。十月怀胎后，晓岸的养母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也许是生了儿子被激发了斗志，夫妻俩决定带着儿子去深圳投奔一个据说当了老板的亲戚，自然没有带走晓岸，把她留给了刚丧夫的奶奶抚养，也不知道是真的想给老人找点精神依靠，还是只是嫌女孩是个负累。老人家一方面出于愧疚与怜悯，一方面也是因为已经快四岁的女娃开始记事，不太有人家愿意收养，就干脆认命地养起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小可怜，只是总要耳提面命地告诉她这些往事，叫她感恩戴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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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主要介绍下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