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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恋爱副本(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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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都经历过什么呀?”
“什么都经历过。”柯仰躺在床上。
“你以前打过电竞?”
“打过啊。”他枕着胳膊肘,“经历惨不忍睹。那时候太年轻,被人骗着签了很不平等的合同,英文都不大好,没看出来。”
秋溢转了下头。
柯仰道:“欧美游戏工业的合同工,没保障、没福利、没假期,也没有升迁途径。根本不敢生病,因为公司不付医疗保险。”
秋溢愣了愣,“你不是挺有名吗?”
柯仰探身从床头抽了根薯条,“所以那瘸子就找到我了啊。”
他又躺下,心平气和地说:“冲我公司施压,逼我辞职。我的负责人为了保下我,把我从公司系统里除名了,然后和我签了短期劳务合同——悲惨生活就开始了。”
秋溢直接侧过身来,有些困惑地问:“除名?那你不就是……不算公司员工,但还给他们干活?”
“对啊。”柯仰道,“就是这样。”
他闭上嘴了,秋溢在静默的黑暗里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他着急忙慌地凑上去,拿肩膀撞他,“接着说啊,你都经历了什么?”
柯仰慢吞吞地又拿一薯条,被秋溢愤怒夺走,才无奈地继续:“后来那位负责人升迁调走了,换了一个变态老板,让我加了四年的班,用无人机盯着我在住处吃喝拉撒,不准用手机,监控我关系。时薪20美元。”
“……”秋溢目瞪口呆,“这是性、性骚扰吗?”
“保密协议。有时候你准备比赛,或者替人家测试项目,好长时间都不能离开岗位。我在公司里其实什么杂活都干过,因为合同很不清楚,但是最后,他们一句话就能扣光我的工资。”
秋溢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事。他不在乎钱,也没人敢不在乎秋正珠的面子。
“合同结束以后我起诉了那家公司,打了场官司,把积蓄赔光了。”柯仰放下水杯,“最后好歹是回来了。”
他起身去上厕所。
等他回来,秋溢在床上坐得直挺挺地看着他,他忍不住笑了。
“也没那么惨。”柯仰找补了一下,把工作之外的资本主义生活包装成一颗糖球,在小孩面前转动着,向他展示缤纷的色彩。
洛杉矶,好莱坞,建立在软土上的梦幻;芝加哥,密歇根湖,夜晚人声鼎沸的橄榄球场。迈阿密,加勒比海,飓风都摧不毁的罪犯之城。
还有极度狂欢、争分夺秒的纽约,规整得像大理石棋盘的华盛顿。
美国是自由的领土,他可以做许多想做的事。
酩酊大醉,浪荡街头,饕餮盛宴,情欲色相。
读缓慢的书,看爆炸般的剧,享受艺术化的个性自由。
不过,收入不稳定,年轻时的柯仰做的疯事不算多,疯的程度深。
“那你平时都干嘛?”
柯仰想也不想,直截了当:“性生活。”
他的二十出头很狂野,生命力蓬勃。
“这算是很健康的解压方式了。”他解释道,“也不需要花费很多时间,在哪睡觉都是睡。”
秋溢露出惨然的表情:“也不需要花费很多时间……”
柯仰开始没反应过来。
秋溢凑上来捏捏他的腰,掐在他紧致的腰肌上揉揉后面的腰窝,被他一手打开了:“别惦记我的肾!”
紧接着,他反应过来,顿时怒火攻心,抄起枕头砸得秋溢满屋乱跑。
……
一张图,两张图,三张图。
调亮度,加滤镜。九宫格。
秋溢没开定位,犹豫了一下,把微博发了出去。
房东在前面喋喋不休:“那俩租客是一对无赖呀!拖着房租不交,往我墙上打钉子……”
她不住拨弄着白茶色的长金发,声音像爆炒铜豌豆:“那套组合沙发是你留下的,他们就说,这不算我的东西——就搬走了!”
柯仰首次和女房东见面。他站在房间里,很耐心地听着,提出建议:“您可以报警。”
“他们违约了,您这边能单方面终止合同,他们还敢呆在这就是私闯民宅。”
“现在打黑除恶这么严,他们也不敢冲您动手。”
女房东嚷嚷:“我就是报了警,才把他们撵走的!”
柯仰一直听着,有时候大家只是想抱怨而已。
女房东对模范房客的态度特别满意,临走前,表示柯仰打扫公寓的花费可以拿发票找她报销,还特地掏出电子合同,批注了一条。
柯仰高高兴兴地送走房东。秋溢环顾房间,被他拉着去超市买齐了整理工具。
地面需要清扫,墙面需要粉刷,拔出钉子,填上腻子;厨房里大批器具需要清洗,柜子和架子需要修理。
他们回来脱衣挽袖,开始收拾。
满地灰尘成块,卫生纸、头发团堆积在角落,地板缝隙里还看得到食物碎屑。两人干劲儿十足,用双手创造美好明天。
直到发现了蟑螂。
秋溢一直没吭声。他在地上看到过两道不像人类脚印的足迹,到处翻找,希望自己能先找到;但身后先传来了一声大吼:“啊!”
他迅速回头,只见一只黑亮亮、肥大壮的蟑螂正逃离柯仰脚边,生死时速。
秋溢第一反应竟是掏出手机,拍下了这出现实主义大戏。
柯仰咆哮:“高层还能招虫,这里住的是人还是垃圾啊?!”
秋溢赶紧起身,和他合围夹击,将其人道毁灭。
柯仰七窍生烟,脸色突突发黑。秋溢以一个南方人的审慎和敏感,以住过地下区贫民窟附近的高度洞察力,循着足迹去了厨房。
这间公寓所在的小区都是全智能化的模块组建建筑,所有大型电器都内嵌,不大可能藏窝。他转去浴室,从温暖潮湿的下水道口附近捡到了一只蟑螂尸体。
秋溢拈起来,柯仰看到差点疯了:“你有病?!”
秋溢哈哈大笑:“你小时候没住贫民窟?矫情什么?”追得他满屋跑。
“我家从来不招蟑螂!”柯仰被他怼到落地窗边,怒道,“浸猪笼去吧你!”
秋溢想了想,他们打末世副本的时候,掉进废车场,柯仰还真的嫌弃他压死的那窝蟑螂,即使是游戏模拟的。
他扔掉蟑螂,擦了擦手,背过身掏出手机又发一微博。
@选手秋溢:
“高层还能招虫,这里住的是人还是垃圾?”
柯仰今日双关。
[图片][图片]
晚上临走前,他们粉刷了墙壁。在柯仰的坚决要求下,他们又去买了蟑螂药,遍洒遍喷。
第二天,搬家公司搬来了柯仰那十几个箱子的东西。
秋溢帮他架设投影仪,扶着梯子仰头看他打钉子、上螺丝;他弯腰看着柯仰拆下电箱门,插上电脑修理网路;两人合力把仓鼠球推进卧室。
第三天,柯仰买了组合沙发、扶手椅、大双人床、成套餐桌椅、书桌、地毯、一大堆灯。
他还买了堆吃的,坐在小阁楼的台阶上,等着宜家送货上门。
门铃一响,他冲去开门,结果发现送货工人面前站着秋溢。
柯仰愣了愣,“今天不是周一吗?”
秋溢笑着一扔书包,“我又翘课了!”
工人们送下成品货物,沙发桌椅需要用零件组装。两人拆开包装,分类零件,读说明书,像拼乐高。
这是个巨大的能坐六七个人的转角沙发,放平能当床,极适合柯仰没事叫朋友来玩、喝醉了就地睡的习惯。
秋溢狠狠坐上去,屁股弹了弹。他头都不用抬,就知道柯仰站在旁边一脸欲言又止。
“我这学期申请了实习,课挪到下学期上。”秋溢抬起眼,“星舰会给我开证明。”
“那你下学期怎么办?”
“没办法,我多备几个成品肝肾。”秋溢道,“但如果不申请实习的话,我就没法去救你了。只能这么着。”
他身体前倾,手肘抵在膝盖上,微微抬头时,几缕很细的发丝散在长眉边。
那几根碎头发小幅度移动,像风的手拽着柳絮,一下一下沾着深潭。
柯仰依然回了秋溢家里。
晚上他重开直播,不知怎的,直播间里一直在刷蟑螂,大片弹幕携着蟑螂emoji飞过。
秋溢在桌子前坐了一会,顺手把他的直播分享到自己微博。
他又起身走了。柯仰端着水杯回来了,坐下一看,心肌梗塞了。
“我直播到美洲大蠊的总部了?”他诚心发问。
柯仰给这一幕截个图。他准备发个微博,顺便吸引一波还没通知到的粉丝,但这时弹幕都在刷“你队友卖你”、“看看你队友”、“骂死他!网暴他!”。
柯仰:“网暴谁啊?新时代新风尚,我已经重新做人了。揭过旧的黑历史,才能书写新的墓志铭。”
“你队友啊!!!!!”
柯仰:“我队友谁?”
“[蟑螂] [蟑螂] [蟑螂]”
“你队友我不知道但[蟑螂]是你的室友”
“爬过你的屏幕爬过你的眼前爬过你的手 你的身你的心”
“你伸手一摸哦 裆部一凉”
铺天盖地的“蟑螂”涌来,主播大骂一声,扒下自己的拖鞋猛拍屏幕,抽得直播间里“啪啪”作响。其神经病之状,依稀当年成名之时。
摄像头被抽落在桌,柯仰将它调转一下,观众们眼前就是一个记者暗访的角度,看他跟屏幕“啪啪”作战。
“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啊啊哈!”
“这傻逼想笑死我,好继承我的火箭和游艇?”
“输了输了哥,我输了!”
“[@爱痒护痒全世界最好的痒打赏主播99x太空飞船!礼物恒久远,一份就破产!]”
接下来,只要一出现蟑螂,就必定要挨鞋底,或者无影掌。
柯仰就这样打服了观众。
“我发个微博,让广大路人朋友、网上邻居们骂骂你们,破坏直播间的卫生安全——”柯仰点击分享到微博,结果没跳转到自己的微博。
选手秋溢,海贼王头像。
往下一刷,他就知道了事情原委。
这时,观众们听到了“他家”里另一个人的走路声,还发现柯仰的背景根本不是他自己家。
“你在谁家?”
柯仰回过神来,连忙一清嗓:“刚才呢,我看到一位五百万粉丝的年更博主,一天发了三条泄露本人隐私的微博……”
秋溢停在房门口,端着两杯水,疑惑地看过来。
柯仰:“我有水——痘不敢去别人家!”
秋溢:“???”
柯仰:“你别过来——造谣生非我和别人的绯闻!”
秋溢的表情愈发迷惑。
柯仰:“我这直播呢——直播鞋底抽屏幕!我我我我自己的屏幕!”
秋溢见他望着屏幕,拄着颧骨,脸被苦闷挤压得变了形。
他大概知道柯仰是什么意思:不让他出镜的意思。但又不知道柯仰具体看到了些什么,表情如此之痛苦。
应该不是普通的cp粉,柯仰从来都不在乎当众营业,但他应该遇上了些影响很麻烦的猜测,麻烦到怎么解释都不好。
绯闻?
柯仰忽然深吸一口气坐直了身体,目光掠过屏幕边缘直视到秋溢身上。
他冲他打了个清脆的响指,说道:“宝贝儿,来一下。”
秋溢脚步很轻地走进去,柯仰从屏幕前站起身。两人对了个眼,刹那很有默契地——柯仰捂住了摄像头,秋溢一把攥住他脸边的麦。
手指蹭过湿润的唇缝,柯仰躲了一下,很咸,又凉。
“我怕他们人肉到你。”他用最小的音量说。
秋溢家的网路没有设置高级防火墙的设备,上次被人肉的恶果又历历在目。直播间里全是猜测他在谁家的,越猜越离谱,还怀疑他这位“右手劳动模范家”突然出去度假是不是交新女友了。
CP粉也不在少数,什么CP都有。难免有人会格外好奇,顺着网路扒过来。柯仰后悔自己没第一时间糊弄过去,他看着秋溢微博走神,等反应过来,弹幕已经沸腾到无法收场。
秋溢无声地笑了一下,也轻轻动动嘴唇:“那要我配合什么?”
柯仰低头打开AR开关,丢下一句:“屌一点。”
等直播间再亮起,观众的好奇心被撩拨到顶点。
这时,“秋溢”出镜了。
他是个完全看不见脸的巨大的绿色甲壳虫,摇摇摆摆地走进来。人脸和昆虫脸融合,显得非常冷漠,配合柯仰的相声,演了一出小品。
柯仰用尽毕生笑料,最后又长篇大论了一篇,大意是他只是在一个朋友的家里,希望大家不要胡乱猜测,尊重隐私和他人安全。
末了,终于把这事敷衍过去。他关掉直播,长出一口气,抹了把骚出来的热汗、吓出来的冷汗。
一回到先前的环境,他就无法不把自己当个保护者。
历历在目的不止是无人机爆炸,还有秋溢的精神崩溃。
入夜之后,空荡的大房子里关了灯。
秋溢的后背犹豫地抵在客房门口。
他最终还是转过身,按开门,对着里面的黑暗叫了一声:“痒哥。”
被子动了一下,但没说话。似乎和他一样的犹豫。
“你前两天……说干活太累了,想自己睡。”秋溢抱着枕头,“但等你搬回你自己家以后,我就没法理直气壮地整天找你玩了。”
对方忍让良多,强势,温柔,让人有安全感。他小心翼翼地放下了自己的脆弱和谨慎,壮起胆子,开始伸出更长的触手。
他第一次不是直接受伤害了就自暴自弃,也不是一直被挡在透明的玻璃门外。
他居然不怕自己会烦人了。
秋溢舔了舔嘴唇,“我帮你搬了好几天家,帮你打圆场,而且你说的,还……救过你。我可以要奖赏吗?”
那被子又动了动,像条懒洋洋的蠕虫。
“而且你住的我家。”他努力提起女房东的气势。
柯仰一直没回答他,大概觉得矫情。但他翻了个身,枕头往床边上挪了挪,算是留出了一个人的空。
秋溢立刻按上门,连蹦带跳扑上床,安置好枕头。但他发现自己没带被子,干脆也不管了,客房的被子大得很,从柯仰那扯过来一点,从后面抱住他,心满意足。
安稳的睡意几乎立刻就涌上来,直到柯仰忽然翻过身来,回搂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