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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恋爱副本(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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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仰一偏头躲开。
他当然想骂人。
“跟你有什么关系?”
但他能回来全靠他牺牲。
“跟你回哪儿啊?”
但他住处退租了又没地儿去。
几天几宿了,柯仰只能忍着。虽然也不排除他主观上狠不下心。
他定的那些分寸、界限,在秋溢面前不起作用了。
他甚至还追星。
……
柯仰跟着他去了他家住一宿。
松宅的高级住宅区,超高层大平层,一眼望得到江。日立的高速电梯,米金色铝复合板外墙,站在秋溢家门口,门都是手工雕花的大铜门。
安保机器人轧轧过来,录入柯仰的视网膜信息。
秋溢站在门口,用钥匙捅开一道门。
柯仰忽然低头看了看自己。
宽了吧唧的牛仔裤,高帮皮靴,宽了吧唧的黑软呢外套,还算贴身的白T恤。
往好里说是风尘浪子,往烂里说那是海了去了。北方遛弯大爷,南方弄堂赤佬,邋遢得南北通吃。
如果街边遇到自己,他就会说:抓个典型——美国穷比大学生装型男,继承了美式的不修边幅,没继承美式的雄浑阳刚。
秋溢刚改了密码,正在捣鼓,柯仰在后面问:“你妈不会突然回来吗?”
回来一看家里多个乞丐?
“她即使回来也不会跟你撞上。”秋溢却不担心。
“啊?”柯仰愣了愣,“你家俩人还分居?”
秋溢指了指旁边那扇一模一样的雕花大铜门:“这栋楼三梯两户,秋正珠都买了,把两个平层打通,但是还保留着原有格局。”
“我住这边。”说着他拧开了门锁,“她住那边。”
柯仰心想真是有钱人的分居。这家庭不和睦闹得……也太愉快了。
但秋正珠不可能生下秋溢就和他分居吧?而且还有秋夺。
八成是他们之后闹了矛盾才愤而各搬各家的。
秋溢回头一看,柯仰正迈腿进屋。
他个子高,萧萧索索,意态洒脱。
一样的装扮,在秋溢眼里却不一样。
柯仰那件外套衬出宽肩,白T恤下胸脯起伏,牛仔裤很松,掖进靴子里。他走路十分轻捷有力,像猫科动物。
云豹,山原猫,或趴在屋脊上冷冷拂动着尾巴的流浪动物。
猫科动物的特点是闲步慵懒,柔软的皮毛就像软呢的宽外套,凌厉的骨架就像修长的四肢,肌肉流动在无害的外表下,仿佛很好亲近。
秋溢给他退开几步,无声地看着他。
柯仰环顾一圈,没有任何异色。秋溢突然紧张,他家装修极简未来风,担心他会觉得这里太没人情味。
没想到他问道:“你平时住这种地方?”
秋溢应了。
“让你住我家太委屈你了。”他转过头笑了一笑。
秋溢的心像鸡蛋一磕,“我更喜欢……你那里。”
但他不知道,柯仰不敢把这话当真了。
柯仰站在浴室里。
他轻轻摸了一下面前的镜子。
镜子是湖面般的圆形,表面日落色,底部鹅黄,向上渐变为紫色,犹如复古的薄雾。
阔亮的盥洗室全饰满大理石云纹,黑缕白底,地上铺着翠绿色的孔雀羽毛织毯,昂贵又美。
连洗手池都湛亮如洗,那边半圆的浴缸极大,底部撒满碎银灰石。
他垂着眼帘,手划过的地方都有触控屏,忽然抬起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镜面自动亮起,柯仰凑近,左右转了下脸,不甚如意地移开目光。
此时,秋溢的心情大概像捕捉了流浪动物。他翻着酒柜,绞尽脑汁,想找瓶对胃口的牛奶。
他抽出一支酸度适宜的干白,查看酒标,将它放在吧台上。
秋溢一转过头,看到柯仰站在客厅里,湿着头发,还在四处打量。
是提防警戒的流浪动物了。
“喝点酒有助于倒时差。”秋溢好心提醒。
柯仰转过头来,秋溢正站在一束光里。
客厅的灯光是一种很有脂粉气的光,明亮,温润,能给年轻的皮肤镀上光膜,好像瓷釉。
秋正珠果然是混娱乐圈的,连家里的灯都装出摄影棚的效果。柯仰完全能想象出来秋溢录制那些节目,低着头看台本,披着薄衫拍照片,接受采访,直视镜头。
像精美绝伦,又冷漠无比的神像。
神像永远不会把目光投向芸芸大众里的你。
“你……看我干嘛。”
秋溢局促地说。
柯仰带着距离感地看他,眼神安静,像看云端。
……
小花狗寄养在宠物店,小半年过去了,它得了抑郁症。
柯仰把它领出来,凭的是身份信息。
他手机丢了,钱包里凭条没了,折腾大半天去办了新身份证,才把它从笼子里抱出来。
小花狗恹恹地趴着,一见了他,浑身毛发倒竖,龇牙咧嘴流口水。
柯仰主动把自己的手当香肠递上去,让它狐疑地闻了闻,它才猛然惊觉。
这一惊觉,它吠得几乎哭出来。
“你想我了吗宝贝儿?”柯仰蹲在地上使劲揉它。
小花狗用行动回答他,在地上不住打滚,拼命摇头摆尾,喉咙里挤出嘶鸣的呜咽;他伸出双手,小花狗就以熟悉的方式扑进他怀里,撕咬他胸前的衣服,把柯仰的手和脖子都舔得湿漉漉的。
“哎……太热情了。”柯仰搂着它,感觉到这小生命在倾泻本能的热情。它多委屈,可是此刻连委屈都是快乐的。
柯仰买个背兜,把它放进去。它太小而他又太高了,走在路上怕看不见它。
他带着条狗,像个奶爸,按照手机上的地址四处奔波找房子。
搬新家很麻烦,但他有很多经验。
回到秋溢家的时候,柯仰粘了一身狗毛,胸前还挂着干涸的狗鼻涕。
“你见谁了?”秋溢惊讶地看着他。
哪个金发美女?
柯仰擦擦棉T恤,实在擦不掉,就好笑地说:“我的狗。带它遛了一天,晚上把它送回去就哭得好惨。跟我演廊桥遗梦呢。”
“你可以把它接过来。”秋溢记得他的狗。
“那你家就完了,”柯仰不甚在意,“狗是拆家天使。”
秋溢端上晚餐,是柯仰喜欢的那种牛吃草的沙拉。他偷偷往里面加了很多水果。
“你找到下家了吗?”他自己嚼着炒菜,“租房。”
“没有。”柯仰把太甜的水果粒都挑出来,“之前那间公寓的房东说,我那间现在有租客。不过那租客特别混蛋,她准备把他赶出去再重新租给我。”
“我这里也旺铺出租,不要租金。”秋溢自告奋勇。
“你不要租金?是谁天天把我当床上三件套?”
“……”
床上三件套真的过分了。
秋溢自觉也没有那么依赖他,只是有人躺在旁边睡得香,而他二十年来测试过很多次,只有柯仰有这个功效。
他也不是八爪鱼,搂一小会儿睡着了,自然就撒手了。反正每早醒来,他都在自己被窝里。
……但是睡梦中他也不确定发生过什么。
“你居然不吃水果?”尴尬之下,秋溢转移话题,“我以为你挺爱吃甜。”
柯仰正直地看着他,“来的路上我吃过一个朗姆酒蛋糕了。”
有些人嗜甜是心理作用。比如秋溢,他很久没喝奶茶了,几乎完全失去了吃甜的兴趣。反正他找到了新的上瘾症。
有些人嗜甜是出于习惯。柯仰小时候物质匮乏,第一次吃糖颅内高/潮,后来得到一点点钱,他就去买糖吃。
一个少年的街头混混,踩着碎玻璃、烂轮胎,站在街角黑暗的角落里。他看着贫民窟外的世界,舌尖转着水果糖。
像逃离窒息生活的出口。
吃完饭,柯仰就缩回自己的房间,是个拘谨的客人。
他窝在变形沙发里,低着眼睛。没有表情的时候,很容易让人以为他冷漠又厌倦。
厨房里洗碗机唰唰,秋溢“笃笃”敲房门:“哥,来一下。”
柯仰抓了一把盘里的水果粒,他并没有浪费从沙拉里挑出来的食物,塞进嘴里:“我不‘痒’了?”
秋溢感觉他不大喜欢和自己攀亲密关系。他笑了笑,“痒哥,过来一下。”
可能他不想和任何人沾上关系。
柯仰慢吞吞站起来,跟在他后面,看着他打开一扇门。
秋溢回过头说:“你的东西我大部分都留下了。”
屋内整齐摆着十几个箱子,贴着标签分类:电子产品,机械键盘,线材,摆件,碟,书,衣服……
他走进屋里说:“你当时好像匆匆忙忙把所有东西都丢给了房东,她也很头疼,二手的东西不好处理掉,像索尼的投影仪、任天堂游戏机、外星人电脑这样的,丢掉又觉得可惜。”
秋溢蹲下拆开“电子产品”箱,里面套着大小纸盒,各自写着Sony、Nintento,“我能找到的,充电器和□□和检修手册都装在一起。电脑内存条被你抽掉了,我装了个新的。游戏机帮你更新了。”
他打开“机械键盘”,里面摆着七八个机械键盘,“黑轴的F5键有问题,红轴的回车键粘住了,我都拆开修好了。闪光的这个游戏纪念款,弹簧卡住了,我拆开线路板修整了一下。”
“还有粉色的……你真骚。”
“线材在这个箱子。”秋溢单膝跪着,伸长胳膊挪过来,“摆件在那个箱子,你的手办是不是都摆着看啊?”
他掏出复原的钢铁侠,“这个丢了好多钢珠……”
钢铁侠立刻咔吧一声在他手里歪折,秋溢赶忙放回去,“我只能勉强复原出人形。”
摆开的箱子里物件整齐,非常干净,秋溢以工科男的手法、艺术生的态度,认真地对待柯仰丢弃的东西。
秋溢拍拍膝盖上的灰土站起来,不确定道:“咱们一起打游戏的大显示屏,房东留下了,现在……应该还在?”
他转过头,“客房里的‘仓鼠球’是你的。”
二十七岁的男人靠着门框站着。
他有一双清醒深邃的眼睛,也是多情浪漫的眼睛,完全睁开了,再也含不住情绪。
判断他的内心所想,只能看他的表情。但他的唇角抿得紧直。
柯仰犹犹豫豫往房内蹭,一步一顿,好像深入黑暗的洞穴,里面藏匿着恐怖的事物。
他忽然一抬下巴:“那是什么?”
秋溢回过头,看到新添的立柜,上面摆满了没拆封的乐高积木箱。
他松了口气道:“我收拾你家的时候,看到你柜子上摆了一大盒拼好的乐高。你柜子上有很多手办,但乐高摆在正中间,还是唯一用玻璃盒罩起来的。”
“我以为你喜欢,”秋溢实话实说,“我有一天买了很多。想送给你。”
柯仰道:“我……”
但他还没说出口就闭了嘴。
他默然了一会,道:“我不大会拼这玩意,而且还挺贵的……既贵,在我眼里又属于一次性的消耗品。”
秋溢连忙道:“乐高可以自由组合。”
“能教我吗?”柯仰问。
秋溢空白了,没想到他会说“教”这个字。
“就现在。”
柯仰两手从架子上拿了一盒大的,深空灰色布加迪威龙,很像他的车。
他就地坐下来,盒子里零当作响,觉得自己有点狼狈,但秋溢也迅速坐下了。
两人一起拆开。
这场景按说很好笑,但一个认真研究,一个默默旁观,有种荒诞的温馨。
秋溢觉得自己用武之地来了,还真给他认真讲:“拆封以后先给零件分类,看拼装手册,弄明白零件的作用。说实话,我觉得英文说明手册总是比中文表述得清晰……这方面你肯定没问题……”
柯仰扒拉着地上鲜亮的塑料积木。
他并不是需要人教,动手很巧,思维极清晰,似乎只是找了个借口玩而已。
柯仰仰头看着立柜,包装盒五花八门,类型之丰富,仿佛你可以在斗室之中组建世界。
秋溢看着他,直接告诉他,柯仰刚才没吐出来的话,正在他喉头涌动。
他迫不及待想知道柯仰亲口说的一切跟他自己有关的事。
柯仰轻声说:“像小时候看到的货架。”
一下子,他在秋溢眼里缩得很小,身影变短,眼神软化,面部骨骼线条也融化了,成了未完成的留白。
那童年时隔膜着的世界,终于打开了一条口子。
有人为他完成了这个心愿。
窗外傍晚,夕阳将每栋大楼点燃成橙红色,紫色的云霞慢慢压下来。
天空蓝得极淡,月影苍白着成型。
轻轨疏忽掠过,拖长了城市里璀璨的光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