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禾小西

4、第三章

　　5.骚扰
　　短暂的午休过后，沁水接到快递员电话，通知去一楼前台拿包裹。从电梯出来就看见前台的女孩坐在凳子上抹眼泪。
　　“怎么了，小景？”女孩抬起头，皱着眉，右手捂着肚子，“沁水，我拉肚子了，好疼”。
　　“又拉肚子了？” 闻讯而来的物业叶经理走过来，生气的说：“告诉你多少次了不要去外面吃饭，单位餐厅干净卫生，免费的你不吃，外面吃一次拉一次，工作不要做了。”叶经理瞪了一眼小景，扔下一板止泻药扭头回办公室了。
　　小景面色惨白，“沁水，下次再聊，我上厕所去。”捂着肚子冲向卫生间。
　　“女孩家家，别总是出去吃饭，跟大家不一样。”物业的保安大叔跟沁水念叨着。
　　望着小景的背影，沁水有点无奈。前台负责接待工作的人属于物业公司，物业人员跟沁水公司的员工一样在公司餐厅吃午饭，餐厅的饭跟出去吃相比性价比很高，但是天天吃那些也就吃够了。沁水她们也是隔三差五的出去吃一顿，在她看来再正常不过了。小景工作很认真，接待访客热情，从来不迟到早退缺勤。最近交了男朋友，小景中午外出吃饭都是在约会，更何况还不确定是否因为外面饭菜不卫生导致的腹泻。唉……
　　“跟大家不一样”，在年长的同事看来，经常出去吃午饭就是跟大家不一样，不合群，搞特殊，他们不会理解，单身的同事一个星期有6天都是在单位餐厅吃饭，天天吃那些饭菜的感受，因为他们可以回家自己做合口的饭菜。站在不同的位置，就会有不同的想法，很少会有人愿意换位思考，替别人多考虑。

　　快递袋里装着公司驻外人员的资料，需要跑一趟区社保局。以往部门出外勤的人是潘姐，现在她怀孕了，主任指派沁水和林渺渺暂时接手，两人依据工作量和时间安排去办理。
　　刚入职的时候林渺渺特别羡慕这份差事，她一向活泼好动闲不住，在办公室一坐一整天受束缚，特想出去逛逛，尤其是主任在旁边办公室坐镇，隔三差五出来巡视一圈，特别的不自在。在她看来出外勤简直就是休息。尤其是区社保局在老城区，隔条马路就是大海，抽号排队的空挡可以站在木栈道上吹吹海风，非常惬意。今年这份工作落到她俩头上，林渺渺窃喜了一阵子。
　　沁水倒是能坐得住，能不出门就不出门，放风的机会，她多数都让给林渺渺去忙活。院里的司机平均年龄35岁，年轻人多，每次外出大家聊聊天，也都相安无事。直到上周，从外地项目部调回一位老司机，林渺渺回到办公室被恶心的午饭都没吃，任谁问都不开口，问急了就掉眼泪。
　　今天又要出外勤，沁水决定亲自去看看，看看，到底是谁在作怪。
　　午休时间结束，沁水把用车申请单递进小车班，果然，这次又派出光头司机。
　　光头司机人称赵师傅，55岁，戴着无框眼镜。不知是哪位领导的亲信，一把年纪被召回公司机关。人事档案里能查到的信息就这么多，虽然心里没底，但沁水依然决定去看看。此刻的她想的很简单，毕竟自己有5年空手道的基础，可以应付一下。
　　深呼吸，沁水鼓起勇气走出电梯间。地下车库里，司机站在车旁做出车前的准备，就着车顶的灯填着《安全出车检查表》。沁水走到车前，跟司机打个招呼，坐进后排，关上车门。
　　车子打火起步，缓缓驶出地下车库。林渺渺从电梯跑出来时，黑色奥迪A6已经走远了。她拿出手机快速拨打沁水的号码，无奈信号太差总是无法接通。她只好飞奔进电梯，回办公室。
　　奥迪车载着沁水从地下车库驶出，穿过院子，拐弯入主路。沁水从手提包里拿出手机，挂断林渺渺拨来的电话，然后悄悄打开录音键。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有些热，司机把空调风开强了一点。
　　“小朱是人事部的？”光头司机开口问 。
　　“是的。”沁水一脸生人勿进，并不想搭理他，可偏偏有人不识相，非要
　　聊。“家在本市吗？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
　　“是本市”。沁水皱皱眉，对这种涉及隐私的闲聊很反感。话题进行不下去了，光头司机不再讲话，只专心开车。
　　沁水抿着嘴，瞪着映在副驾驶空位上的影子。忽然车载广播响了起来。一位男播音员字正腔圆的念着卖药广告，字字句句令人作呕。透过后视镜，光头司机眯眯着小眼睛扫向沁水。强忍住反胃的感觉，沁水一眼瞪回去，大声喊道：“赵师傅麻烦你关掉收音机，我不喜欢听！”
　　光头司机一愣，然后伸手关掉收音机。全程时间不过2分钟，可沁水感觉好像度过了2小时。沁水的双手手颤抖着，继续捧着手机。后半程路相安无事，沁水瞪着前座司机露出的光头顶，一副随时要拼命的架势。
　　车子终于停在区社保局门口，沁水告诉光头司机开车先回公司，不用等着。她用尽全身力气走下车，控制住想尖叫的冲动，快步走进办事大厅。
　　办事大厅等候的人不多，沁水坐在等候区座椅上，努力让情绪平静。她掏出仍在录音的手机，按下停止键。办事大厅里空调呼呼出冷风，温度很低，金属座椅冷冰冰的，沁水一头冷汗，她双手颤抖着拿出纸巾擦擦脸。
　　屈辱和羞耻感，在那个瞬间把她淹没，她有种从未有过的想呐喊的冲动，光头司机偷窥的视线仿佛一路跟着她，她感觉好冷，还有点恐惧。她终于理解上次外勤回去林渺渺不吃不喝不讲话的封闭状态了。手机又响了，她接起放在耳边，传来熟悉的女声，是林渺渺。听到对方急切的询问，她的眼眶红了，这个声音正在提醒她，现在安全了。她强忍着泪水，5秒，10秒，20秒，30秒，她深深呼了口气，告诉对方，她没事。挂掉电话，她继续坐了一会儿，直到情绪平复下来。
　　文件很快盖好章，她把文件放回文件袋，装进手提包，然后走出区社保局办事大厅。她走到在马路对面，站在木栈道上。今天艳阳高照，海边一丝风都没有，她就直挺挺的站着，晒太阳。10分钟后，全身汗流浃背，她才暖和过来。有点热了，她转身走回路边，打车回公司。

　　一回到工位坐下，林渺渺就挤了过来，她问了半天，得知沁水也碰到恶心事了，气的拍了桌子。一直想竭力忘掉的事，因为同事的经历再次从记忆中被提出来，林渺渺攥紧拳头。她拍拍沁水的背，两人四目相对，都有种吃了死苍蝇的反胃表情。

　　下班之后，三人组在彼岸碰头。坐在对面的鞠宁听完女友和沁水的描述，大吃一惊，他愤怒的拍桌子。在他看来，女朋友遭遇性骚扰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他，而且他竟然没察觉，他很愧疚。又心疼女友，明明是花一样的女孩子都需要好好的照顾，怎么能做龌龊事呢！他想去揍光头司机一顿，但是顾及到工作，又怕惹麻烦上身。
　　他握着女友的手，惭愧的说，“我好像什么都做不了”。林渺渺倒是很善解人意，她把头靠在男友肩膀，“你安慰了我，就是对我最好的照顾”。这两个人真是不分场合的秀恩爱，朱沁水有些头疼，默默把头转开，刚好跟传菜的阿湛视线碰到一处。阿湛冲她点了点头，向隔壁桌走去。
　　晚餐是菠萝炒饭和三杯鸡，平时沁水都能光盘，此刻也没什么食欲，吃了几口就放下。直到吃完晚饭，三人都没找到什么具体的解决方案，只是默默祈祷，下次出外勤不要再坐光头司机的车了。
　　回到家，已经8点了，沁水在门口换鞋子，母亲闻声走过来，问她吃饭了吗？还饿不饿。她坐在换鞋凳上有点惊魂未定，听到母亲的声音她哭了，好像一直绷着的那根弦彻底松下来，母亲的声音告诉她现在很安全。她抱着母亲的腰默默流泪。母亲摸摸她的头，叹了口气，使眼色给站在一旁的父亲。过了一会儿，她平复好情绪，松开母亲，擦了擦脸才站起身。她接过母亲递来的水杯喝了一口，走到沙发旁坐下，她低着头躲避父母关心的眼神，支支吾吾的说：“没事了，我只是最近太累了。”母亲还想再问些什么，却被父亲伸手制止住，他看着沁水说：“你什么时候想说就告诉爸爸，今天好好休息。”说完转身走回卧室。沁水偷瞄一眼，只剩下欲言又止的母亲和父亲的背影。
　　回到房间，沁水静静坐了10分钟。她也说不出为什么没告诉父母，她从不吝啬跟父母分享她遇到的事情，无论好的坏的，今天的事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说不出口。这是她从来不曾遇到过的，不，她曾经在别人口中听到过类似的事情，只是她没在意，谁曾想过，她也会遇到那样恶心的事情。她捂着脸趴在床上，想破头也想不出她人生的二十多年里受到的教育唯独没有那一项。她不想说，不想跟任何人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