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天涯》邺冉

166、浩儿

　　什么是强大？祁靖兰在荣升为兰姨的这个凌晨忽然想起从未见过的生母。

　　存在于表哥温柔言语里的那个少女，是以怎样的一种强大，为她的降生放弃了本该绚烂绽放的生命。

　　如若在产房经历鬼门关的时候，祁靖兰心底对欧阳欣母女的恨意飙升不止。

　　她的出生，代价是母亲的辞世；而今天，同样为了小生命，她的闺蜜在几层隔离门内生死不明。

　　周围忽然静的可怕，祁靖兰视线凝在红色字体上，意识逐渐涣散，那抹鲜血般虚化的色彩，在这一刻渗进了心底的每一个角落。

　　门被推开，医生神色复杂。

　　“恭喜，小少爷很健康。”

　　“我姐呢！”

　　“我老婆呢！”

　　祁靖兰和聂海异口同声。

　　“熬过了第一关，呼吸内科主任在产房评估，后面，还有一周要熬。”医生谨慎开口。

　　孩子毕竟早产，要被直接送到观察室，聂海却没有跟去确认的意思，姿势未变的杵在产房外。

　　祁靖兰在看到皱巴巴的小人躺在恒温箱里被推出来时，心底竟滋生出浓烈的责任感。

　　她起身，跟着医护人员去确定孩子的状态。

　　安排好观察室，祁靖兰确定了通红的小人儿安稳入眠后，才又匆忙赶回产房外。

　　聂海依旧雕塑一样站在门口，不言不语，眼底绷着的那根弦，紧的让祁靖兰又升起了忧虑。

　　终于，产房门内传来推床的滚轮声，片刻，门打开，几名医护护送病床出来。

　　祁靖兰红着眼凑上去，如若虚弱之极，带着氧气面罩，焦糖色的松软发丝，结缕散乱。

　　“姐。”

　　哽咽换来如若安然一笑，祁靖兰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看到了梦想成真的幸福味道。

　　“现在情况还不错，观察72小时，但是最好住院一周，便于监测感染状态。”

　　头发花白的医生语气和蔼。

　　聂海点点头，视线一直黏在奄奄一息的如若身上。

　　如若看向祁靖兰，刚要张嘴就被抢先。

　　“姐，放心，孩子很健康，在观察室，我亲自去看了的。”

　　如若眉眼带笑的弯了弯，随即困倦的眯了眯眼。

　　“你先休息一会儿。”聂海握着她的手，双眼通红。

　　如若这一觉竟是昏迷般的三天，中途因为突发出血，飙高的体温和感染指标都没能让她醒来。

　　孩子出生第二天中午，欧阳戎和舒逸宸风尘仆仆赶到病房的时候，医护正在紧张进行气道扩张。

　　聂海抖成了骰子，祁靖兰蹲在隔离窗外哭的快断气。

　　舒逸宸迈步进来，看到蜷缩成一团的祁靖兰，心脏像被重击。

　　“兰兰。”

　　泪眼婆娑的祁靖兰抬头，可怜的让人心疼，掉在胸前的石膏臂，泪痕重叠的小脸，毛躁乱散的头发。

　　就连平日里熠熠生辉的一双大眼睛，都满布血丝，眼底混沌。

　　“逸宸哥！”沙哑回应，难听的不堪入耳。

　　舒逸宸大步上前，微微弯腰，小心翼翼寻找角度后把她抱了起来，“不怕，她不会有事。”

　　祁靖兰左手环上他的脖子，把头埋在气味熟悉的胸膛嚎啕大哭起来。

　　“你先带她去休息。”欧阳红了眼，大手安抚的摩挲着祁靖兰颤抖的发顶。

　　“乖，先去休息，我守着，你放心。”

　　祁靖兰不情愿，却也老实的被抱出了ICU。

　　“都会好起来，相信我。”

　　舒逸宸的下颌抵在她脑顶，磁性音色带着令人酥麻的震颤让祁靖兰逐渐平静。

　　她被抱回拥有独立婴儿监护房的护理套间，陪护客房，熟悉的骨科医生正和护士坐在沙发上。

　　“殷老师。”舒逸宸微微颔首后把祁靖兰放在床上。“麻烦您专门跑一趟。”

　　“老舒专门交代的，不麻烦。”年迈的医生上前，笑容和蔼，“小丫头，又不老实，来让殷伯伯看看。”

　　“殷伯伯，打着石膏呢。”祁靖兰嘟了嘟嘴，表情可怜兮兮的。

　　“又不看骨头，来捏拳。”老医生笑呵呵的吩咐。

　　按照医生说的步骤，祁靖兰被固定腕关节以上的手，笨拙抓握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检查持续了十多分钟。

　　“行了，检查完了。”

　　舒逸宸点点头，“你先睡会儿。”

　　“睡不着。”祁靖兰瘪瘪嘴。

　　“睡不着就闭眼睛躺着，乖点。”舒逸宸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祁靖兰只有老实缩进被窝，闭上了眼。

　　-------------

　　外间会客室，殷老翻阅了学生递来的所有资料，沉思片刻后苦着脸开口。

　　“丫头这个手啊，几乎不可能恢复精细动作的能力了，画画什么的，彻底没希望咯。”

　　他叹口气，摇摇头，“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一双手，这么有天资的特长，哎....”

　　舒逸宸眼底翻涌着复杂情绪，有心疼，还夹杂了无法遮掩的怒意。

　　“一点希望都没有了么？”他不死心的追问。

　　“哪有那么多奇迹啊，右手能保住基本功能都不错了，看现在这个样子，力量能恢复到正常状态的百分之三十就已经非常不错了。”

　　....

　　送走了殷老，舒逸宸颓废的坐在了沙发里，脑子里走马灯一样闪过那个黑暗夜晚经历的一切，眼底的恨意越来越明显。

　　门被推开，欧阳脸色难堪的进来。

　　“睡了？”

　　舒逸宸点点头。

　　欧阳看看那张比自己神色好不了多少的脸，心底揪了揪，“兰兰的手？”

　　“殷老的意思，能保证操作日常用品都是极限了。”

　　欧阳鼻子酸了酸，懊恼不受控的侵袭着他的脑回路。

　　小姨拼了命生下的妹妹，他却没能护住，她身上遗传来的天赋，竟如此残忍的被剥离。

　　“阿宸，让阿文尽快回来吧，把事情理一理，看样子，躲是躲不过的，欧阳欣母女也该为她们曾做过的一切赎罪了。”

　　舒逸宸直视着欧阳，“兰兰那边？”

　　“等若若稳定一些，我会跟她谈，毕竟，她是小姨唯一的血脉，有些事情，必须她点头，我们才能做。”

　　“她怎么样了？”舒逸宸垂了垂眼，如若这次真是无妄之灾。

　　“感染控制住了，刚醒了，医生说醒了就好，她醒了才能对气管痉挛的程度有最直观的了解。”

　　“孩子去看了么？”舒逸宸尝试让话题轻松一些。

　　欧阳眉眼逐渐染上柔情，“看了，挺健康的，感觉会像妈妈，睫毛很长，五官也很精致。”

　　交谈被推门而入的人打断，墨涵提着外卖餐盒突兀出现。

　　“欧阳律师，舒少爷。”墨涵礼貌招呼。

　　舒逸宸眼底一瞬降下去的温度让欧阳哭笑不得，“墨董，这两天多谢你帮我们照顾妹妹。”

　　“客气了，在颖城，能算得上朋友的，也只有兰兰了。”

　　听到墨涵熟络的称呼，舒逸宸彻底黑了脸，“我们既然已经赶回来了，那就不麻烦墨王爷了，等事情处理完，我做东好好感谢你。”

　　墨涵像是感觉不到他鲜明的抵触，笑容和煦的点点头，把食盒放在茶几上，“兰兰睡了？”

　　欧阳看着盒子上的品牌，点点头，“您有心了。”

　　“那我就不打扰了，她一直不吃东西，等醒了，你们劝着点。”墨涵微微欠身，干脆的转身离开。

　　“黄鼠狼。”舒逸宸鄙夷嗤笑着，动作粗暴的把外卖扔到垃圾桶里。

　　欧阳侧脸看了看他，没说什么。

　　敲门声再次响起，宁姨提着大包小包进来，“少爷，小姐的饭准备好了。”

　　“我进去看看。”舒逸宸点点头，走向客房。

　　门被轻手轻脚打开，舒逸宸小心迈步走向床头，祁靖兰睡的不安稳，巴掌大的小脸表情痛苦。

　　舒逸宸垂在腿两边的手微微握了握，然后，他慢慢蹲下去，正想用手拨开她面颊散乱的发丝，祁靖兰就睁了眼。

　　迷迷糊糊的，她带着哭腔开口，“哥，我梦到姐不在了，我一个人带孩子。”

　　舒逸宸宠溺的压低声音，“胡思乱想什么呢，她已经醒了，不可能让你一个小丫头当妈，再说了，还有我呢。”

　　祁靖兰猛地坐起，眼前一旋就歪向一边，舒逸宸忙伸手扶住，背心不由得冒出冷汗。

　　“我姐醒了？”祁靖兰难受的眯着眼，抵制突发的眩晕。

　　“先吃点东西，你哥守着，放心。”

　　“不饿。”

　　“不饿也要吃，你这样晕头转向的怎么去看你姐？”舒逸宸好脾气的哄着。

　　他扶着她靠向床头，“等着。”

　　几分钟后，宁姨提着大包小包进来，“哎哟，小姐这么虚弱，怎么感觉又瘦了呢。”

　　欧阳和舒逸宸并肩进来。

　　“戎哥，我姐怎么样了？”

　　“暂时没什么，情绪不错，孩子的名字她都想好了。”欧阳笑笑。

　　“叫什么？”祁靖兰眼底亮了亮。

　　“浩气英风，浩儿。”

　　“高深了，我都没听说过这个词。”

　　“形容刚直不屈，气度非凡。”欧阳耐心解释。

　　“啧啧啧，姐看着柔柔弱弱的，起个名字没想到这么霸气呢。”祁靖兰眉飞色舞，骄傲的就像是在夸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