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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泣血姬(2) ...

  •   墨渊退出了女儿的房间。

      门檐外面是一片青色石砖铺就的小庭院,今晚的月光很大,庭院里面都被月光照得煞白。庭院的中间有一个水缸,水缸旁边是一口被小棚子遮住的水井,水井的旁边种了几株深绿色的竹子。

      竹子的竹叶很少,孤零零的几片,那几片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凄凉,萧索得很。

      墨渊想:这竹子是什么时候种下的?不见它春笋的嫩芽和夏季的劲道,现在看上去就像是迟暮的老人,只能孤独的在月光下、在古井旁享受一点清静。

      竹子其实很寂寞的。

      墨渊似是想起了什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也不再管竹子究竟有多孤独,径直朝着自己的卧室走去。

      墨渊的卧室在整间屋子的最东边,也是整个屋子里面最奢华的一间。

      卧室的门上有蔷薇花的雕刻,门框上也满是树藤枝叶的模样,门檐呈棕色,门前的台阶呈黑色。卧室的屋顶是黑色的青瓦,青瓦边缘上有兽头模样的石雕,那石雕即意欲着能带来安稳和福气,也起着排水的作用。

      门框的两侧贴有淡红色的春联,那是去年过年时留下来的,墨渊懒得撕去,就留在了那里不去管它。

      但这几天墨渊越看这副春联越觉得不顺眼,心里想着找个时间把这一副春联撕去算了。

      但其实,撕也好,不撕也罢。

      墨渊推开卧室的镂雕房门,房门打开发出咯吱响的声音,吵醒了正撑在桌子上小憩的妻子。

      妻子迷迷糊糊的眨了眨眼睛,屋子里面点着油灯亮敞得不行,那略微刺眼的灯光照在妻子的脸上,映出了妻子那张白嫩的脸,和与女儿有几分神似的眼睛。

      “女儿睡了?”妻子捂着嘴巴打了一个哈欠,她扭动了一下纤细的腰肢,大概是因为刚刚睡得不太舒服,腰酸了。

      墨渊微微一笑,亲手合上了卧室的房门,走到妻子旁的小凳那坐下,握起妻子的手,“睡了,刚睡。”

      妻子的手原本是白嫩的、柔滑的,可在岁月的流逝中,妻子的手已经慢慢的变得粗糙了起来,皮肤也不再如同以往那样细腻,如果说以前妻子的手像是翠玉,那现在便像是糙木。墨渊心疼妻子,他替妻子在心里面伤心。

      “以后女儿也让我来哄她睡觉吧,这些日子你太过操劳了,还是要多注意休息,弄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墨渊抚摸着妻子的脸颊说。

      “你才辛苦了,还得哄着女儿睡觉。”妻子也抚摸着墨渊那只靠在她脸上的手,情意浓浓,“我还好的。”

      墨渊笑了,妻子也笑了,他们的笑容里面是对甜蜜生活的丝丝眷恋;是对这般平凡日子的满足与享受;是那些所谓的飘渺虚无的爱。

      “只是……女儿的病该如何是好……”墨渊散去了脸上的笑容。

      “不是说西街的药师有药引子能治好女儿的病吗?大家都说那是个神医,既然他有那么个名号,那肯定也是治好过各种疑难杂症的。那个神医怎么说?”妻子强忍住睡意,小声说道。

      “唉……那药引子,谈何容易。”墨渊长长叹了一口气,“女儿这病从小便有,虽然是不太影响容貌心智,但是不能见阳光,这就相当于是让女儿一辈子都待在这小屋子里面。她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孩子,让她这样一直待在屋子里面,无法与外面的世界接触,我实在是于心不忍。”

      墨渊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女儿好看的脸,他想女儿要是知道他们住的地方也是一个大城镇的话,那张小脸蛋上会不会浮现出欣喜的表情?

      他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女儿,给了她一条性命,但是不能让她开眼界,生下来便有这种怪病,实在是让人心里面难受。

      “我知道你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女儿,但神医不是说有办法吗?神医说的药引子……是什么?”妻子问道。

      “那药引子……”墨渊面色难看,“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等我找到了再跟你说吧。”

      “可我也想帮忙,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墨渊微笑地看着妻子,抚摸着她略显苍白的脸,“你现在还是先养好身子吧,到时候女儿恢复了,我希望她看到的是一个面色红润有精神的娘亲,而不是现在这样唉声叹气、脸色苍白的娘亲啊!”

      “那相公你的意思是女儿的病能治好了是吗?”

      “嗯,”墨渊点点头,“能治好!”

      “能治好我就放心了。”妻子笑了笑。

      “夜也深了,该去睡觉了,好好休息吧。”墨渊说。

      “嗯,是到了该睡觉的时辰了。”

      妻子说完便起身朝着床榻走去,那张周围坠上了红色丝绸床帘的大床也十分的奢华,床沿上也有各种藤蔓、枝叶的镂空雕刻,看得出来是出自大家之手。

      枕头是奢华的玉枕。

      看那模样,妻子肯定也早已是困得不行了。

      她褪去一身锦绣华服,脱下精致的小布履,掀开紫色绒面红色镶边的棉被,侧身躺在床上,然后轻轻盖上那床被子,静卧于此。

      妻子的脸庞上虽然已经有了一些皱纹,但妻子的身段无论何时都是极其优美的,即便在此时,即便是在略微显得柔弱的现在,妻子照样是很美丽的。

      墨渊看着妻子默默的做完这一切,他只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妻子,实在是让她受了莫大的委屈,这是墨渊无论怎样都补偿不回来的。岁月已经走了,妻子也渐渐的变老了。

      他走去床边,轻柔的抚摸妻子的秀发,他想妻子应该是很累了。

      妻子只是扭动了一下身子,墨渊依然能听见熟悉的呼吸声。他又想:妻子应该是已经熟睡了吧。

      她……应该是睡着了吧?

      墨渊起身走到窗边,他推开那扇左右合的窗子,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打了进来,照在地上,明晃晃的映出了墨渊的影子。

      屋子里面靠近窗户的角落一下子变得分外明亮,比油灯还要亮。

      妻子应该是……睡着了吧?

      “那药引子,得是……”墨渊已经快要说出那几个字了,可他还是吞了回去,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有些东西是被他埋葬在心底的,埋得很深,以至于有时候他自己都会认为自己根本不记得,或者说根本不曾听说过那些药引子,但那又怎么可能?那是救他女儿唯一的途径,也是他必须得尝试的途径。

      那药师。

      西街的药师,那是一个很厉害的人物,大家都把他当成是能够起死回生的神医供着的。墨渊不知道神医的名号是什么时候兴起的,也不知道那神医以前究竟有过什么作为,只是听大家都说那神医厉害,于是他也就信了那神医是真的厉害。

      神医治病收取的东西也很特别,文人家找他去治病他便只收几本书,习武的人家去找他治病他便要几柄重剑,而普通百姓便是只收取一些粮食什么的。所以在百姓的眼中,这神医真是救世主。

      墨渊得知城镇里面多了这样一位神奇的药师之后当然是要去见他的,别人都说药师只收文人家的书,碰巧墨渊家里面又世代都是文人,于是便带上几本珍贵的书籍前去询问。

      药师看了看墨渊带去的那几本书,又询问了一些他女儿的症状,皱了皱眉,在药房里面来回踱步许久,才匆匆摆出一张纸,写上了那几个能治好墨渊女儿怪病的“药引子”。

      墨渊怀着激动的心情仔细看了看那些药引子,前面还好,什么人参、甘露、何首乌和天麻,这些他都能想办法搞到,但后面那三样……确实怪出了他的想象。

      第一样,是需要墨渊的妻子用七天的时间织出一匹精致的彩布,而且还得是在妻子不知情的情况下织出来,一天不能多,一天不能少。

      起初墨渊也觉得荒唐,但药师跟他说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而且再不医治的话他的女儿也将命不久矣。于是墨渊只好欺骗妻子,说是有人要买布,而且出高价,想要治好女儿的病又必须得要这笔钱,并且期限只有七天。

      墨渊的妻子十分贤惠,妻子也不多说什么,点了点头,不分昼夜的织起布来,只求能赚到墨渊口中说的那一笔钱。

      第二样,便是要每天晚上给女儿讲故事,所讲的故事便是药师交给他的那篇“泣血姬”。

      说来也奇怪,女儿这几天似乎真的是病情加重了,每天都是讲重复的故事,但女儿每天都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一样,一样的吃惊和害怕。

      墨渊不明白,为何必须得向女儿讲述这种带一点恐怖气息的故事,但药师也没有做出回答,他只是说必须如此,否则这病便无法根治。

      墨渊信了,他也必须得信。

      可是这第三样……

      月亮愈发浑圆,月光大得似乎能照出人心里面最最庞大的邪恶,似乎能映出整间小屋子最阴暗的角落,似乎,连墨渊都觉得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

      第三样,便是妻子的心!

      老药师给出的药引子,是让妻子辛勤劳作七天七夜,织出一匹精致的彩布,彩布上沾有妻子的心血。在妻子完成这块布之后,也就是七天中的最后一天,墨渊必须得让妻子陷入沉睡,然后拿刀剖开妻子的胸膛,取出心脏,把心脏和那几味药材一起放到妻子织好的彩布上,用水煮上数个时辰,给女儿喝下煮成的药汤。

      药师说,这是唯一能救他女儿的办法。

      今天是最后一天,妻子之所以会这么累,就是因为赶着最后一天的期限完成那匹彩布,或许妻子的心中女儿也是十分重要的,才会如此拼命吧。

      墨渊从窗边的墙上取下挂在那里的宝剑,宝剑的剑鞘大部分为红色,剑柄也被红绳缠绕起来,好像为那柄剑穿上了一层衣服。他缓慢地抽出宝剑,剑身明亮,反射的月光照在墨渊的脸上,墨渊觉得格外刺眼。

      他踩着极轻的步子走回桌旁,悄然吹熄油灯,屋里面一下子暗了下来,妻子的呼吸声更加沉重了。

      墨渊在原地站了好久,他握着剑的手都在颤抖,要不是他时刻提醒着自己这么做是为了女儿,想必那柄宝剑已经跌落在地上了。

      “对不起了,为了女儿,我必须得这么做,若不是……若不是女儿有这怪病……对不起,你要相信我,我是真的很爱你。原谅我吧,别恨我。这一切,都是为了女儿!”墨渊说得声音极小,两行热泪从他眼眶里面流了出来。

      他的心很痛,像是针扎一样痛,痛到无法呼吸。但他的剑已经举起来了,举得很高,比他对妻子的爱还要高。

      一阵剑光闪过,墨渊猛地挥下宝剑,他死死地咬住牙,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一丝鲜血从他的嘴角益了出来,他觉得嘴里面甜甜的。

      殷红的鲜血也从妻子那好看的脖子里面溅射出来,染红了床单,染红了被褥,染红了垂在檀木床檐上的丝绸材质的床帘。

      月光似乎都被染成了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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