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妖师》古岁

3、泣血姬（3）

　　凌晨是最黑暗的，没有月亮也没有太阳，星辰都藏在了黑暗里边，放眼天地，世间就好像从来没有过光。

　　寅时，东侧方的厨房。

　　这个时辰本该是万籁俱静、万家沉睡的时段，可是墨家厨房里面却不曾熄去灯火，烛光虽然不大，但仍然足以照亮大半边的厨房。

　　厨灶里面燃着火，墨渊还在不住的往厨灶里面塞着柴。柴灶中火越烧越大，终于有一块噼里啪啦的爆了一声，一股热浪不受控制的腾了出来，吓得墨渊赶忙往后躲，等它消停了好一会儿之后，墨渊才又去看了看灶里面的火堆。

　　它燃得真旺！

　　锅里面的水沸腾了，滚烫的水汽从锅盖四周益了出来，一阵一阵的向着厨房的屋顶飘去，最后终于在烛光所不能及的地方化为了乌有，即使在屋顶也没人看得见。

　　墨渊看到这个景象，再往厨灶里面加了一块柴，又是熬了好久之后才缓缓走去锅边，慢慢地揭开了锅盖。

　　一股清香扑鼻而来，人参、何首乌熬了许久之后的味道还是特别好闻的。

　　那一口特大的锅里面现在已经没多少水了，水里面泡有很大一个“包袱”，“包袱”沉在锅底，整锅水已经熬成了混沌的土灰色，乍一看像是泥土，或者像是灰渣，反正不像是汤药。

　　墨渊现在很开心，但又不是那么开心。他的额头上满是汗水，汗延着眉毛、鼻子往下滴，在墨渊没注意的时候从他的下巴滴了下去。也没有滴在锅里，直接落在了地上。

　　烛火没有照亮地面，墨渊也不知道那滴汗水滴到哪里去了——当然，墨渊也不会在乎。

　　他取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小瓷壶，从锅里面把那块“包袱”给捞了出来，扔掉，随后用剩下的汤药装满了小瓷壶，在做这些的时候他都是一刻不停地在喘气，生怕弄洒了一两滴。

　　药师说要把汤药熬到只剩最后一些，刚好剩下能装满一个小瓷壶的量，而且必须得装到小瓷壶里面再给女儿喝掉，这样才有效。

　　墨渊举起小瓷壶看了看，在烛火下晃了晃。那小瓷壶极其透明，看上去那里面装的真好像是能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只需要一小口便能治好所有疑难杂症。

　　墨渊已经熬了一夜。

　　此时他早已褪去了那一身沾满妻子鲜血的衣服，换了一件白色长衣，腰间系上翠色的玉佩——那玉佩是妻子的。他放下小瓷壶，抚平略微有些细皱的地方，掸了掸衣服袖子，拿着小瓷壶和灯展走了出去。

　　屋外也是黑漆漆的，远处有猫叫，猫的叫声像是有小孩子在哭泣，刺得墨渊神经紧张，胆战心惊的。

　　他没有绕路，径直走到女儿的屋门前。

　　女儿现在肯定还在熟睡，他是那样觉得的，这个时间段谁人都应该在睡觉。墨渊在门前犹豫了片刻，心里想着大概快要到卯时了，药师说熬出来的汤药必须得在辰时之前喂女儿喝下，不然等到太阳出山之后那药效便会消失，变成一碗普通的汤水。

　　这是汇集了他和妻子心血的一碗汤药，绝对不能因为自己的犹豫而耽误了时辰！

　　墨渊缩回手，但随后又猛地推开女儿的房门，走了进去。

　　……

　　墨渊将小瓷壶放在女儿房间里唯一的一张桌子上，顺便点亮了屋里的灯展，整间小屋一下子明亮起来。

　　强光刺得女儿本能的紧闭双眼，再往被子里面缩了缩，像是要躲开那点光芒一样。

　　墨渊赶忙走到女儿的床边，轻轻拍了拍女儿已经翻过身去的背，“闺女，醒一醒。”

　　女儿没有回答，她现在还在熟睡中。

　　“醒一醒。”墨渊又摇了摇女儿的肩膀。

　　终于，女儿在迷迷糊糊中又翻过身来，睁开惺忪的睡眼，“爹地……什么事啊？”

　　女儿打了一个哈欠，强光刺得她睁不开眼，只能眯着眼睛看，她看到了墨渊熟悉的脸庞，不禁有些疑惑。

　　“快点起来喝一碗汤药，喝完之后你就能看到太阳了！”墨渊稍稍有些激动。

　　“是吗？可为什么非得是现在……我还没睡醒呢……”女儿又打了一个哈欠。

　　“老药师说汤药必须得在辰时之前喝下去，否则药效就会消失，要不是这样我也不会吵你睡觉的。”墨渊摸了摸女儿的头，“起来喝了吧。”

　　“但是……我好困啊……”女儿说着就要闭眼，眼皮跳动了几下，似乎立马就要沉睡过去。

　　“起来喝了吧，”墨渊急切地说，“喝完了之后你就能看见外面的世界了！爹地对不起你让你生下来就带了这么一个怪病，但是现在能治好了！不过是喝一碗汤，不碍时的。”

　　女儿没有回答，墨渊看了看，女儿似乎已经陷入沉睡了。迫不得已，墨渊再次晃了晃女儿，努力让她再次清醒过来。

　　“你喝了这碗汤药再睡好不好，爹地就守在你身边！”墨渊慈祥地说，话语中无不是对女儿的宠溺。

　　“嗯……”女儿哼了一声。

　　“唉，”墨渊把女儿扶起来，“不能再等下去了，怕误了时辰，不然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

　　他将女儿往后挪，把她的背靠在墙上，捋开女儿散乱的头发，那张小脸即使是此时也照样好看。

　　墨渊走到桌边拿起小瓷壶，快步走回床边，“来，张嘴，把汤药喝下去。”

　　忽的一声鸡鸣传来，墨渊的心猛的跳了一下，那声鸡鸣格外刺耳，鸡鸣声中又夹杂着如同婴儿哭泣般的猫叫，好像一场为迎接黎明而准备的盛典。

　　“快，快喝下去！”墨渊越来越急了，他没想到时间会过得那么快，怎么可能现在就到辰时了？

　　女儿懒散地揉了揉眼睛，强睁开看，“嗯……”

　　女儿照样只是哼了一声。

　　墨渊急忙将小瓷壶送到女儿嘴边，右手止不住的颤抖，不得已之下他甚至伸出左手来想要止住右手的抖动，但好像用上左手之后颤抖却更加厉害了。汤药在瓷壶里面剧烈的晃动，透过瓷壶甚至能看清里面的汤水是如何荡漾的，终于一小滴不安地从瓷壶中逃了出来，洒落在女儿床上的被子中，那一小块紫色被染成了黑色。

　　“爹地，您怎么了？”女儿被墨渊这突如其来的颤抖给吓住了，顿时清醒了几分。

　　“快！快喝下去！”因为一整夜没睡，墨渊此事眼睛已经布满了血丝，急切的要求女儿喝下汤药的模样好像要吃人的恶魔，直叫人害怕。

　　女儿突然之间哭了，她是真的被自己墨渊的这个模样给吓住了，觉得浑身不自在，甚至想要往墙角边靠，想要从这里逃开。

　　“听话！快，喝下去！”墨渊已经不想管女儿愿不愿意喝了，他现在只想快点喂女儿喝下去，如果超过了辰时，等到太阳升起，那妻子的死……便是毫无意义！

　　“爹地，我怕！”女儿的哭泣声越来越大。

　　外面的鸡鸣声也越来越嘹亮，那几只猫似乎也在跟着瞎起哄，各种声音刺激着墨渊的神经，他只觉得头疼、头晕，甚至在迷迷糊糊中他还听见了已经死去的妻子的哭泣声。所有的声音都在往他脑袋里面猛灌，他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

　　仅仅是那么一瞬间，墨渊的心情急切的烦躁到了极点！

　　“喝下去！”墨渊吼了出来！

　　他左手猛地抓住女儿的下巴，强迫她张开嘴，然后粗暴地将小瓷壶的瓶口对阵女儿的小嘴，把汤药往女儿的嘴巴里面倒。

　　女儿自然是不愿意喝，可是墨渊却越倒越快，越倒越猛，最后汤药也不知道有多少真正被女儿给喝了进去，大部分都顺着女儿的嘴巴往下流，洒了大半边的床。

　　墨渊眼看着汤药一点一点的消失在瓷壶中，最后瓷壶也变得空空的，里面的汤药已经全部被他倒完了。可是……可是女儿的表情看上去却不是那么的开心，或者是没有半点因为马上能出家门的欣喜，充斥在她脸上的是恐慌、是害怕、是痛苦。

　　墨渊扔掉那个已经失去作用的小瓷壶，瓷壶摔在地上，碎成了瓷渣，一点也不剩。瓷壶落地爆发出一声巨响，随着巨响消失的还有鸡鸣、猫叫和女儿的哭泣声，世间似乎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他猛的握着女儿的双肩，努力让女儿抬起头，“感觉……感觉如何？”

　　“爹地……我感觉……”女儿勉强地挤出一个微笑，“我感觉很舒服，这汤喝进去很舒服。”

　　“是吗……”墨渊如释重负，“感觉舒服就好，那接下来就等着出太阳吧。”

　　周围静得只有墨渊和女儿的呼吸声。

　　墨渊低头去取下腰间早已系上的玉佩，我拿在手上伸手递给女儿，“这是你母亲的玉佩，从今以后就送给你了。”

　　可是墨渊抬头却看见了一些更可怕的东西，女儿那双好看的深棕色的眼睛里面，细细的流出了两行血泪！

　　“闺女……你的眼睛怎么了？”墨渊急忙伸手去摸女儿的脸，他没看错，那的确是一行血泪。

　　“我的眼睛怎么了吗？”女儿看不见自己的脸上究竟有什么，她自己在脸上摸了摸，的确摸到了一些温暖湿润的如同热水的东西。

　　女儿把手从脸上拿下来，她的眼睛猛地睁大，一脸惊恐的看着自己的手。那只娇小细嫩的手上满是鲜血，血腥味甚至已经开始在空气中弥漫。满满的，女儿脸上的血泪越流越多，越来越鲜红，犹如血红的水渠，血泪把整张床都给染成了鲜红色。

　　“爹地……爹地，我这是……我这是怎么了？”巨大的恐惧在女儿的心中蔓延，那像是干草中燃起的一丝火星，越烧越大，越烧越旺！

　　墨渊快速起身，急忙后退几步，原本已经换好了的一身衣服又被染上了红色，像是刚刚杀死了一个人一样。

　　“爹地……您给我喝的什么？”女儿皱着眉头问道，“爹地……那是什么？”女儿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扭曲，像是乌鸦的叫声。

　　墨渊看着流着血泪的女儿，他想起了一些什么东西，有些东西久久的在他脑海中萦绕，那是一个很简单的名词，简单到他能随口说出来……

　　泣血姬！

　　墨渊在起身的时候把玉佩落在了女儿的床上，此时已经被女儿拾起，那块玉佩上也被血泪给染成了红色，“母亲的玉佩从不离身……”

　　女儿脸上那巨大的悲伤好像能益出来一样，“爹地……你给我喝的……是什么？”

　　“是你，杀了我！”

　　妻子的声音犹如狂风怒吼般响起，震得墨渊头像是要炸开，那是来自地狱的咆哮……那是死者向生人的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