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邪并立》苏倦老师

9、九、幽夜梅香寒

　　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州。
　　放翁终老之地虽算不得灵山秀水，却也别有一番滋味，群山掩映这苍翠欲滴的漫天林海，城郭依着山梁而绕，将沧州城护得严实，三关正中，易守难攻之处。
　　莫明亭与赵鹤峤正行在官道上，却是走走停停，莫明亭回头瞥了眼那道人，不紧不慢将问，“要来寻人的是你，怎么走得比我还慢？”赵鹤峤抬眸嗤笑一声，“是，我急着要来寻人不假，谁让有人怀私恨故意给我寻了匹跛脚马呢，没摔着我就不错了。”
　　莫明亭转脸望天，装着若无其事般答道。“哎呀，鹤峤，你要知道，师父是武林盟主，又不是武林首富，六合庄就这么两匹马，实在是不得已为难了你。”
　　赵鹤峤没好气转脸冲他丢了对白子，“按理说我是客，怎么不见你将好马予我？”莫明亭耸肩，倒是有几分耍无赖的模样，却因那坦然笑容显得磊落。“你不是试过了么，可惜马儿认主，除我和师父之外，谁也骑不得。”
　　赵鹤峤这下也不再吭声，只在心头默记了这人一笔，心道早晚有你好受。

　　两人越近沧州城，天色便越渐变了个脸，阴沉沉地压下半个城头，黑云欲催，官道回看是尘沙漫卷，侵袭山路，没多时，雨便淅淅沥沥往下坠了，砸在夏初薄衫上，也有几分凉意。两个大男人出门，谁也没记着要带上雨具物什，就这么生生淋了小半时辰。
　　莫明亭走马观花、环顾半山，在荒郊见得一处破庙，虽说屋瓦凋敝，门舍生尘，但勉强能做避雨之用。
　　赵鹤峤随他先后入了庙，取了火折子抱些干草生起火堆来，赵鹤峤解了外衫，湿淋淋的道袍被拧出半地水痕。他随意寻得半截木棍架在火旁烘烤起来，莫明亭见状也褪下外袍如法炮制。
　　赵鹤峤看得他拧去雨水，心生揶揄问道，“你内力比我纯劲许多，怎得不运功将那水汽蒸干？”莫明亭眼也没抬，铺开了衣物淡淡答道。“累。”一个字噎得赵鹤峤半晌无言。
　　破旧房顶跌落几许雨丝如瀑，外头沙琅雨声更是响彻，夜色将至时都没有停下的意思，倒是远野泛起层叠轻雾，笼着雨夜萧寂。
　　“若是雨一直不停，今夜便在这歇着吧。”
　　莫明亭叹了口气，将目光自屋外收回，对着身侧友人道。
　　赵鹤峤正在擦拭他那柄沾了破庙积尘的剑，极为珍惜的模样，甚至连剑柄上那络子都仔细拂拭了好几遍，听得莫明亭的话，只挤出声嗯就算作了应答。莫明亭找来干草铺开在篝火仔，也顾不上脏乱，就那么躺下了，只觉得身子疲怠，想着舒舒服服睡一觉。

　　“有人在吗？”
　　荒郊野外，一座破庙，淋淋雨夜。
　　当是不该有这样清灵的女子嗓音的。
　　莫明亭翻身坐直了往外看去，赵鹤峤自然也是乐得凑热闹，将剑身搁在腿上，顺着莫明亭目光一同看向庙外。
　　这两名女子应是主仆，粉衫执伞，衣料普通些，应是丫鬟。白衫那位身段窈窕，步态轻盈温婉，用料也是不凡，想来就是小姐了。两人缓步步入庙中，待丫鬟收了伞，这才一睹芳容，小姐不只身段优雅，相貌也是出挑，美目浅弯，向这庙里另外两位宿客微颔首，倒也不见怯场。
　　丫鬟收了伞将小姐挡在身后，道，“我与小姐去城外依云寺礼佛，谁知路上大雨，方圆只有这处破庙可以一避。”小姐也是落落大方，道，“多有叨扰。”
　　见得两位姑娘芳容后赵鹤峤顿感无趣地继续低头摆弄自己的剑去了，莫明亭不想失礼，起身回了一礼，“我与好友也是在此避雨，没有叨扰一说。”说着偏生让出个位置，“姑娘若是不嫌弃，坐在火边暖暖身子。”
　　丫鬟拧着秀眉看了眼那一层厚厚积尘的干草，不满道，“可脏呢，我们小姐那是...”“颂月，住口。”谢芳吟开口打断丫鬟无礼之言，丝毫没有嫌弃之意，对莫明亭道了句谢便款款落座，仿佛此处并非破败野外，而是贵轩高台。
　　莫明亭不由对这位小姐有些刮目相看，她实在生的好，气质更是绝佳。莫明亭十余岁时随师父见过当初冠绝武林的第一美人姬夫人，冰肌玉骨，拧眉如折花，偏又不是妖媚，而是温婉冷清，令人如沐一枝逢冬瘦梅。莫明亭那时才知女子还能这样端庄大方也美得动人，姬夫人香消玉殒后莫明亭便未见过这样的美人了，这位小姐，倒有几分姬夫人遗风。
　　莫明亭这打量一久，便有些放肆，难免有登徒子之嫌，但谢芳吟也只是浅笑置之，反倒主动与莫明亭攀谈起来。“听公子口音并非沧州百姓，不知是何故到此呢？”莫明亭也觉没什么好隐瞒的，便望了眼赵鹤峤，答道。“陪好友来此寻一位故人。”
　　谢芳吟略一点头，“小女子家中在沧州还算有几分薄面，可以帮一帮这位公子打点一下，若是两位公子不嫌弃，也算报了这一点暖意的恩。”她目光柔柔，望着眼前火光跃动。
　　莫明亭还未表态，赵鹤峤便一脸大喜过望，甚至端正坐了好，连声道谢。谢芳吟有些不适他这般热情，往后欠了欠身，迟疑点头推辞，“公子太客气了，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丫鬟颂月此时也站不住，抽出带水的伞将赵鹤峤一拦，没好气道，“道谢就道谢，离我们家小姐那么近做什么？”赵鹤峤嬉笑着又坐回了原位，但也没有出言和小丫鬟起什么冲突。
　　莫明亭只得叹口气替赵鹤峤开解，“我这位好友性子是有些浪荡惯了，姑娘莫怪。”“小女子也不是这般锱铢必较的人，公子不必多虑。”谢芳吟此时对莫明亭显然是更有几分好感，话便越发温柔多情，善解人意。
　　夜来薄雨，将歇微歇时只剩下些滴滴答答的风雨声。莫明亭习武多年，耳听八方的本事自然不弱，雨声渐弱时附近便有大队人马逼近，听声辩位，应是自西来的，那就是城里的人。这队人马声势浩大，马蹄踏在泥泞路上也没减速，想来是急着找什么人。
　　后来莫明亭便知道了他们急着找的是谁。
　　灯笼光将这破庙照得透亮，明明如白昼，领头的中年男子几步下马，迎向庙里，“小姐，老奴可算找到你了，这夜深了，速速回去吧，不然老爷该担心了。”谢芳吟起了身，对那管家笑了笑，“劳累李叔了。”
　　“小姐这说的哪里的话，这是老奴分内之事。”李管家还替谢芳吟带了件披风，赶忙吩咐颂月为小姐披上。谢芳吟任颂月替她穿戴好，回头望了莫明亭一眼，咬了咬牙还是开口，“小女子姓谢，表字芳吟。”
　　“公子...咱们后会有期。”
　　莫明亭望着车马远去，不由陷入沉思，赵鹤峤挑眉冷嘲热讽，“可不愧是咱们莫少侠，就这样的荒郊野外，也能有美人芳心暗许。”莫明亭没理会，只没头没脑问了句，“你看这位谢姑娘，觉得她会武功么？”
　　赵鹤峤望天想了会，“应是不会。”
　　“她避你那一下身段，可不像是弱柳扶风的大家闺秀。”莫明亭又躺回了那垛干草，身下仿佛还留有一点佳人身上的馨香，令他追逐似的抽了抽鼻子。“她穿着敞袖，手指细长灵活，比你我使剑的都要巧，指身内有薄茧。她会用暗器。”
　　“那又怎么样，还不兴人家姑娘会点功夫防身？”赵鹤峤没好气道。莫明亭没有应声，又自己沉思起来，这位谢姑娘身上，总令莫明亭觉得有些熟悉的味道，难道真是姬夫人遗风不成？
　　一行人去后更是悄无声息，莫明亭只能听见庙里火堆中朽木烧灼出的哔剥之声。赵鹤峤背过身去，发出绵长又沉静的呼吸，仿佛已然沉稳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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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关于本章没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