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邪并立》苏倦老师

10、十、长鞭舞莫及

　　第二日高起新雨已久歇，风中蕴着水汽，吹过人心旷神怡，晨光尚好，却也不令人觉得躁郁。时莫明亭与赵鹤峤正施施然阔步迈进沧州城，野旷云低，隐于深山密林之间的沧州城门外，却是一隅方斗平原。
　　沧州城民风淳朴，平日来街市热闹，往来行商虽不似闻名天下的商城襄垣城那般多如过江之鲫，却也不在少数。沧州城有两绝，一是千金美酒金绿檀、而是倾城牡丹中庭月。金绿檀入口甘，回味劲，酒味绵薄，酒意却深厚，是沧州的金字招牌。经行商之手销往本朝九城十三州，赚得盆满钵满；中庭月则是花草世家袁氏倾百年之计培育出的绝品，虽然每年只出十株，本家留存三株，其余全做岁贡上达皇庭。
　　赵鹤峤是不明这些地理风物志的，但莫明亭是武林盟主的徒弟，恰好武林盟主程啸岳少年之时爱行走江湖，又爱撰写游记，六合庄内有行者楼，装满了程啸岳年轻时所见所闻，极东至天地绝境瀛洲岛；极北可达无名冰原；极西是西域千里黄沙，黄沙中建城，古诗中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楼兰；极南非本朝国境，即使是程啸岳，也未曾得往。
　　莫明亭显摆起这些来，赵鹤峤显得极为不屑，张口便是挤兑，“不过是有个好师父，就让你这般得意忘形不成？若我是程盟主弟子，定不会让他如此丢人。”莫明亭牵着马与他行走闹市、走马观花，脾气一如既往地好。“你这欺师灭祖的话说出来，你那两位师父怕不是要心寒不已了。”赵鹤峤想起那两个一见面就吵得没完没了吵得自己耳朵都要炸了去的两个臭牛鼻子道士，就哼了一声，没再接茬。

　　前方见一处高楼外人声鼎沸，将楼门拥得滞塞不通，赵鹤峤与莫明亭好事去看，见得高楼上树一牌匾，笔锋苍劲，撇捺之间似有松鹤欲飞。写得是三个字，“一高楼。”
　　赵鹤峤当下便心直口快道，“这写字之人分明是书法大家，但却没什么文化，题名题了个一高楼，还有比这更烂更废话的名字吗？”
　　莫明亭显然比赵鹤峤更见多识广些，接话道，“还是有的，六合庄的亭台小榭叫有座亭。”
　　赵鹤峤难捱心中无言，大大地翻了个白眼。“你若是继任盟主之位，记得把名字改成莫明亭。”

　　两人也往内挤了几分，虽然人与人摩肩擦踵，不留缝隙，但这二人都是当今武林年轻一辈可拔头筹者，身手手法够好，对他们而言，要挤至台前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台上是两人正在比武，说是比武，但其中用剑那位已然气力不济，苦苦支撑，而用鞭那位依然步步紧逼，丝毫没有点到即止的意思，甚至是在用剑那位真气溃乱之时眸中邪光一现，使出了杀招。
　　“啧，这是什么深仇大恨，何至于这般痛下杀手。”莫明亭看得有些不悦，出声评判。旁边一人闻言扭头打量了莫明亭一眼，冷嘲道，“公子是初出江湖不见刀光吧？江湖总有纷争。有时为名，一登卓越；有时为利，求取千金；有时为色，绝世美人；有时为义，只图意气。可若是有人名利色义都能予你，而你只需跃上台去，将那人打杀，便可一步登天，又有谁能不动心呢？”
　　莫明亭沉思了会，眼中倒是清明，他觉得这人说得不对，便想与之论道，程啸岳除却一剑平江湖的功夫外，每年和释道儒打架辩论，也是他晚年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而莫明亭是程啸岳亲传弟子，尽得真传。
　　“前辈此言……”
　　差矣二字方未出口，莫明亭便被身边人暴起一掌袭至背脊，猝不及防间被纯正震飞至台上，他虽落后招，但也只是瞬息之间就稳住了身形，惊疑目光却是向赵鹤峤递去。内力纯劲，至阳至净，是华山派法门。
　　莫明亭几乎就要一句骂娘出口。
　　“别急着骂我，你若再不出手，这位清河颜氏的公子就要被打死在这里了。”赵鹤峤负手而立，气定神闲。
　　台上那两人因莫明亭这一遭具是一震，那位被打的节节败退的公子使得正是清河颜氏的武功，也算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门派，只可惜这辈继承人，着实难成大器。
　　而使鞭那位，却是很快返神，“你要替他？那我就再战。”
　　话音未落，长鞭已至。
　　莫明亭却是从容躲过，那鞭子气势凌厉，不下千钧之重，若是吃了这一下，只怕也得皮开肉绽。
　　所谓高手如何，身法便可窥见一斑。上代武林盟主唐老先生一袭划云步，万军之中来去无声；当今武林盟主程啸岳练得是踏雪无痕，曾助他至天地绝境而生还。但莫明亭练的轻功，却不是程啸岳教的，踏雪无痕纵然是天纵轻功，但更有在其之上者，名曰闲云。
　　闲云馆的闲云。
　　那使鞭人看出莫明亭身法不凡，此刻便不再敢轻敌，凝了内力却毫无章法有气无形的鞭子猛然收了。他将长鞭绕臂三匝，只留一簇鞭尾，如毒舌吐信，绕着莫明亭游走了起来。可事实上，是这人陡然加快了自己脚步，以莫明亭为点，以身画圆。可，杀机暗藏。
　　那长鞭猛然抖落，如长河九曲十八弯，沿莫明亭周身运转，欲将其困之。一人，一鞭，似舞，但是阵。
　　莫明亭仿佛超然入定，动也不动得等他舞完这一曲，还好整以暇地正了正衣衫，沉声道，“当年少年天子一时兴起下江湖，也是见这样的一人，一鞭，一见倾心，迎回宫中，传为佳话。可杨红茹是女人，身姿曼妙，舞鞭如舞袖。你一个男人，舞起来，太难看了！”
　　莫明亭言尽于此却突然暴喝，“破！”
　　他以掌划圆，回身推出，直指这冒牌鞭舞阵的命门——也是这使鞭人的咽喉。
　　有人认出了这一掌。
　　这是程啸岳与华山剑气二宗论道后独创的掌法，集天地，运两仪，以俗尘之心入道心，叫无极掌。因为，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
　　使鞭人——也就是杨家传人并未倒下。他依然站着，但眼神饱含怨愤。只差一步！只差一步他就可以借谢家之手就此登临家主之位。杨家在江湖中不入世久矣，他并未像台下许多人一样认出了这少年人身份，他只是恨，恨只差这一步。但，并不是毫无机会。
　　莫明亭于掌风将至时收回七分，但身修剑气的赵鹤峤一眼便可看出那杨家传人与莫明亭的差距，仿佛罅隙与鸿沟。江湖一言堂将武功分天地人和四境界，四境界之下，只称得武者，称不得尊。和列最末，江湖中小门小派的掌门也能至此，年轻一辈的最早入和境是眼前这人，那年他初入程啸岳门下，才九岁。人境则是名门正派掌门与长老多居的境界，如闲云馆尤英娘、华山上那两个牛鼻子老道；地境于当今武林虽不多，却也都是首屈一指的英雄，画月将军、唐门宗主、峨眉师太；天境，则是传说中的境界了，近百年来，也只出过龙虎山那一位一世不曾下山最终坐化的老天师和白马寺摩罗尊者两人。但地境与天境之中，还有一处变数，叫做逼天。江湖近二十年，两人曾达此境——武林盟主程啸岳、青萍殿前殿主方旭。
　　莫明亭上次自延城回来，经程啸岳指点，已入地境。但对面这个杨家传人，不过人境，都是勉勉强强。可他还未退下，赵鹤峤心有不详。
　　“这小兄弟还真是坚韧，为了娶谢家千金，看来是要和这个少侠不死不休了。”适才那与莫明亭攀谈的男子又开了口，却将台上的莫明亭惊得平地一声雷。
　　“这……，这是比武招亲？”
　　赵鹤峤仍是气定神闲，“对啊。”
　　莫明亭憋落腹中的那句骂娘重见天日。“赵鹤峤你可真是个狗娘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