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邪并立》苏倦老师

8、八、故人抱剑来

　　已近夜深，五合庄虽小，但楼阁精巧，檐水穿墙，月笼庄园，似仙娥舞纱。

　　莫明亭替程啸岳暖了一壶酒，就着几叠下酒小菜端来主厅。程啸岳此刻极静，全然不似平日动辄大呼小叫提点尊卑的模样，他正拭着自己的剑，剑刃至薄，仿佛劈刀可断，但莫明亭却清楚那把剑究竟有多锋利，有多坚韧，一如当年的长英剑客。
　　未当上武林盟主之前，程啸岳是江湖浪子，一柄长英一壶酒，多情剑客走四方，当初与他结交之人，有贩夫走卒，有青楼歌妓，有庙堂高官，更多的，是与他一样至情至性的江湖人，他讲道义有热忱，与当年崆峒派少掌门，邯郸尤氏大小姐三人义结金兰，成了天下无人不知五人不小的醉里三侠。

　　莫明亭斟了半杯将满，送予中年剑客手边，程啸岳接过自家徒弟温好的刀头血，一饮而尽，神色落寞，收剑入鞘后他望一眼莫明亭，骂了句，“滑头。”
　　尤英娘不让莫明亭说这一行见过了她，可也没说不能带她的酒回去给师尊吧。
　　程啸岳置杯于案，连声叹气，“刀头血本应在塞外长饮，配上风沙漫天，温以沾着人血的刃尖，大饮一坛，这样小杯小壶的反而坏了格调，只不过，还是一尝便能尝出是英娘的手艺。”
　　莫明亭但笑不语，从背后拎出一新陶酒坛，温热酒香比那杯中要烈甚许多，程啸岳从容接过，问，“你见过她了？”
　　“见过了，她让我问你好。”莫明亭打起诳语来眼也不眨，哪怕是对着自家师父。程啸岳讪然一笑，“她哪里会问我好，她只怕是怨毒了我。”
　　莫明亭知道师父又是忆起往事，也没出言打扰。
　　“她酿第一壶刀头血时，我们在塞外，那时马帮作乱，强抢来往商户，她武功不高，却最爱冲在最前头，有一回她险些被马帮弯刀劈中，我也没多想，便替她挡了，回过头时，才发现任兄已经带她轻功避过了，后来我们在塞外待了一年，她替我酿了这壶刀头血。”
　　莫明亭这时不爱多言，便只嗯了声。程啸岳眼角几乎盈泪，却自知失态，隐而不发，只以襟袖悄然抹之。

　　青萍殿这回倒是敢作敢当，南风堂一行人毙命之处都留下了金银杏，未假他人之手，自然又在江湖中掀起纷纷流言，有人说青萍殿死性不改惨无人道，也有人说南风堂是自食恶果死得其所。众说纷纭地，自然也传到了武林盟主的耳中。
　　程啸岳转眸望了眼莫明亭，问，“你见过青萍殿那新殿主了？”
　　莫明亭自饮一杯，点了点头。
　　程啸岳又问，“比你如何？”
　　莫明亭搁了酒杯，思起那清远如谪仙的人来。“功夫嘛，未曾交手，论谋智，徒弟输他许多。”
　　程啸岳笑了出声，“还有呢？”
　　莫明亭这一下答得倒是斩钉截铁。“生得十分好看。”
　　武林盟主挤兑自家徒弟挤兑得很是开心，“我听人说有好事者新编《江湖名客录》，你与那杜悔之并列第一，不分伯仲。”
　　《江湖名客录》于莫明亭而言就是本三教九流的闲书，江湖上的巾帼英雄们拧着眉对各位大侠挑三拣四，评出个第一来。当初也被较真的侠士们当作女侠春闺梦里人的殊荣好是争抢过几回。莫明亭自十七岁下山出世以来，一直蟾宫折桂，但偏偏如今多了一个杜悔之。女侠们评莫明亭，侠骨天成，身世清白，为人正派，剑眉星目，评杜悔之则言简意赅得多，貌生如此，何须余才？
　　程啸岳觉得好笑，提了又提地想折腾自己心性良好的徒弟，莫明亭不恼也不敢恼，小酌三两杯后才道，“他执掌青萍殿，滥杀南风堂上下，计诱我入瓮，此时不除，后患无穷。”
　　程啸岳敛眸，捏二指掸右手侧肘经脉，运气凝压，体内真气却如灌石封，如何也游走不得。“明亭啊，”程啸岳捋了把羊须，“为师力不从心矣。”

　　待将程啸岳送归卧房之后，莫明亭又回到小亭中收拾那残羹冷炙，程啸岳虽喝得不多，但多少有几分闷酒之意，一壶下肚就开始展望当年、舞剑打拳，弄得杯盘狼藉。莫明亭唏嘘着摇了摇头，将杯碟收进食盒之中。
　　今夜正是十五，月色朗润，明明如昼。
　　有剑气划破虚空直朝莫明亭面上划来，他心下一颤立刻回神折腰闪避，但货真价实的剑刃很快便如约而至，贴着他脸侧挽就数个凛冽剑花。
　　莫明亭眉头皱起去抓方才解下在桌上的佩剑，不速之客显然也察觉他意图，飞踢踹开莫明亭伸向身侧的手腕。莫明亭思虑极快，便当机立断反手弃剑去接招，凭着巧力捏住人小腿凝气指压，趁机将自己转出险境，远离那架在面上不足方寸的剑刃。
　　来人自然不会给他反应机会，下波攻势又起，抽剑再刺。莫明亭身后正是罩门，及时退后几步蹲身取剑立刻迎上重击，两人刃尖相抵，薄铁蜂鸣，打上照面之时莫明亭自剑光之后看见一双吊儿郎当的眼睛，带着似曾相识的戏谑。
　　莫明亭慌忙收了内力后撤，难以收放自如的真气一时紊乱起来，但来人却未再趁机再攻，而是收了剑轻笑出声。
　　莫明亭只想骂娘。
　　“赵鹤峤，你做什么？”
　　无正道人含笑自己扯落了遮面黑布，露出一张可说英俊的面容来，他满不在乎地就近寻了石凳落座，仿佛方才持剑行凶的并不是他，甚至还颇有闲心地要与莫明亭寒暄起来，“嗨呀，明亭，别来无恙啊？”
　　莫明亭运气疏通周身经脉，半晌才长舒了口气一同坐下。“我若不收招，今日你非死即伤。”
　　赵鹤峤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随意扶正两个杯子便斟满两杯冷酒。虽说已到春日，但夜来还是寒凉，他这一杯下肚却仍面无异色，笑道。“华山派功夫与明亭相比还是略逊一筹呀。”说着又将另杯递与莫明亭，莫明亭接过饮尽，却还是目光紧盯着这位浪荡道士。
　　知他心内有疑，赵鹤峤却刻意避而不提，只是一杯又一杯与他推杯换盏，仿佛只是来与故友对酌叙旧。莫明亭方才陪着程啸岳便已是微醺，此刻喝得也愈发飘飘然，只觉眉眼恍惚，眼前事物均是不甚真切。
　　“我这次来，是有事所托。”
　　赵鹤峤陡然一开口，莫明亭便心道不好，这人从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一开口必然是有求于自己，只是现在喝多了，若是谈不拢打了起来，还不知道能不能赢。
　　莫明亭与赵鹤峤之交，年代委实有些久远了，同是年轻有为的江湖才俊，《江湖名客录》上自然也是有赵鹤峤一席之地的，只是他脾气实在古怪，又离经易道，便不如莫明亭得闺中少女喜爱。
　　当初逍遥派大弟子自恃身份在武林大会上与赵鹤峤叫板，却被赵鹤峤四两拨千斤击败，输不起的逍遥派大弟子便口出秽言辱骂赵鹤峤胜之不武，将他家门、师门先祖都侮辱了个遍，那时赵鹤峤心性不似如今沉稳，他虽不甚在意华山派天选之人的名头，但若有人如此挑衅，也是定然饶不得的。
　　于是赵鹤峤下了狠手险些当场要了那逍遥派大弟子的命，若不是莫明亭出手阻拦，华山派与逍遥派定然也要因此结下梁子，但那时莫明亭与赵鹤峤打得难舍难分，赵鹤峤不依不饶，莫明亭处处避让，却又不能太过大意，否则这人抓着机会便全力袭来，最后还是惊动了程盟主出剑，才将两人分开。
　　谁知原本怒气汹汹的赵鹤峤最后反倒笑开，将自己华山派首席弟子的印鉴甩给了莫明亭，笑着同程啸岳道。“程盟主爱徒这个朋友，我交了。”

　　两人言谈之间酒气冲天，赵鹤峤也是依稀醉眼，“明亭应该知道，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人。”
　　莫明亭没好气道，“我不知道。”
　　赵鹤峤也不计较，只是睁了眼定定看来。“我想请你同我走一趟。”
　　“去哪？”
　　“沧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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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