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邪并立》苏倦老师

7、七、风起青萍末

　　翌日清晨，武林中人与余婧君皆散，寻花间一案，自此落下帷幕，江湖中虽对当初南风堂之事口诛笔伐，但余婧君仍以一人之力担待下来，只是梁堂主未留子嗣在人世，只怕此后南风堂也无法再成气候了。
　　莫明亭此番替西陵庄除去一大患祸，石壬辰更是将他待作上宾，硬是要多留他一日，再亲自驾上珠玉马车送他离开延城，好宴佳乐，丝竹古琴绕梁三日，剑姬腰肢柔软，袖里剑如柳抽条，流云划身，赤着足踩在铺满地面的紫貂皮上，一舞跃至莫明亭身侧，媚眼如丝，抛去秋波。
　　莫明亭失笑，石庄主竟对派人以色事他还不死心，莫不是忘了当初伊人……莫明亭心念一动，往怀中一探，摸出一张熟悉的金叶子来。
　　剑姬舞得仍是风情万种，贴莫明亭极近，仿佛耳鬓厮磨般与他嚼耳根。“公子说，多谢少侠了。”
　　莫明亭猛然站起身来，拱手问座上醉生梦死的石壬辰。“石庄主，敢问石庄主，公子呢？”石壬辰枕在美人膝上，满眼地看不真切，“公子……卯时便与我辞别了呀……唔，美人喂我。”
　　正撞上了仆人慌慌张张冲进堂上，喊道，“不好了！庄主！南风堂梁老夫人一行人在延城在二十里外路遇伏击，已通通毙命了！”
　　莫明亭眉头紧拧，抱剑匆匆往外赶去。

　　延城官渡口种遍垂柳，春风长吹，几乎将柳条吹送江湖之上。渡口画舫朱漆烫眼，亭角四翘，公子施施然立于船头，抚扇从容。
　　莫明亭飞身而起，剑与人一道出鞘，待公子眼前身影清晰之时，已是莫明亭剑指脖颈之后了。连他也不由在心底赞叹一声，好俊的身手！
　　“公子莫非是在等在下么？”莫明亭话说得轻佻浪荡，面上却不见调笑神色，眉峰皱叠，一本正经。
　　公子合了扇子贴上剑刃退推远几分，面上挂笑，如春水融融。“莫少侠火气有些大了吧？刀剑无眼啊。”
　　“我起初以为，那片银杏是伊人姑娘一心破釜沉舟后留给我的信物，希冀于我还她母亲一个公道。”莫明亭从袖中取出两片一模一样的金银杏，紧盯着公子目不转睛，“可我今日才想到，也许她不是查到了南风堂当年与青萍殿有所勾结，而是她一开始就是青萍殿人。”
　　“我验过尸，她两手食指与拇指均有厚茧，但寻常舞姬缠水袖也会有类似的痕迹，现在想想，应是镖一类的暗器功夫吧？”莫明亭将一路未明的思绪都缓缓捋顺，“她明明会武功，不需要借西陵庄一遭也能暗算梁桧，为什么非要自废武功入庄呢？”
　　公子仍是不说话，只笑意吟吟地望他。
　　“那就是为了掩饰什么。掩饰她身上被武林正道视为邪魔外道，死状一眼就可堪辨的青萍殿内功。”莫明亭剑锋一转，径直往公子摇扇的手上划去——应声而落的是一层极薄的人皮。人皮之下是那双莫明亭每每忍不住侧目的修长指骨，滑嫩白皙如女子柔荑。
　　“这么好看的一双手，不该藏起来的，公子。不对，应该叫你琵琶奴，又或是，杜悔之，杜殿主？”
　　杜悔之含笑望他收剑入鞘，淡淡问，“莫少侠不杀我了？”
　　莫明亭道，“若你真是杜悔之，这是你的船上，任我武功滔天，今天我也杀不了你，反而可能徒劳折损自己。”

　　杜悔之又是笑，不置可否地背过手去。
　　“南风堂究竟与你何怨何愁，你要这样赶尽杀绝？”莫明亭不解。
　　“莫少侠回想回想当初在闲云馆听到的故事，其中与我有相干。”杜悔之目眺远天，却不吝指点迷津。
　　莫明亭在脑中仔细将那日之事都回想了个遍，陡然电光石火之间觉出什么，惊道，“梁仲那日在四明山撞见你与方旭……”
　　杜悔之眼神一冽，截住了莫明亭还未出口的话。
　　莫明亭脸色不佳，质问道，“那也不至于将一家老小都……”
　　杜悔之冷笑，“我既是邪魔外道，难道还像莫少侠一样讲究仁义礼智信不成？再说，伊人是那么好的姑娘，我怎么舍得不为她报仇呢？”
　　“你所谓的报仇，就是让她去送死？”莫明亭眼眸深黑，虽不至失态大怒，但显然也是真动了肝火，此时全然不似平日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杜悔之倒是不怯他分毫，只淡淡问，“那又如何？”
　　莫明亭被他噎住，一晌也说不出话来。
　　杜悔之转身掀开船上丝帘，出声送客，“莫少侠下船吧，来日不远，自请珍重。”
　　莫明亭站着未迈步子，向入了船舱的杜悔之扬声，“这个局本是师父设的么？你想要武林盟主助纣为虐，好戏耍整个武林正道？”
　　莫明亭听见帘后传来清冽如远山雪的笑声。“那倒不是，尊师见过我。扮个不谙世事的公子哥儿和莫少侠抬杠，倒也挺有意思。”
　　莫明亭长叹了一口气，飞身跃回码头，有风声相送。

　　莫明亭却不知，帘后不止一人。
　　杜悔之与他对坐，那人冠束高发，剑眉朗目，黑色道袍袖襟依次绣上乾、震、坎、艮、坤、巽、离、兑八卦，冠上正阳，雕一点太极。
　　若有江湖中人在此，应该是能认出这位道门天骄的。
　　此子名曰赵鹤峤，伯阳人氏，七岁拜入华山派气宗，十四岁时宗内论道驳斥多位年长于自己的师兄，一举夺魁，使气宗宗主泪洒当场惊呼气宗有望，但这位被气宗宗主视为反压剑宗一头的可造之材扭头就投向了剑宗宗主，气得气宗宗主闭关至今，不理世事，华山派气宗愈是凋敝。
　　话说华山派剑、气二宗内斗置气已有百年之久，各不相让，却忘却了当年紫阳真人坐化华山之时，正是运气驭剑，化剑为气的，赵鹤峤一时兴起，反倒走上了华山派武功的正统，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但这人脾气倒是怪，华山派弟子及冠便可下山，他仗着武学天赋异禀，提早下山不说，在江湖中也是一路惹是生非，同辈请他切磋，他佯作不敌，前辈请他切磋，他却毫不留手，使得江湖前辈面上无光，他却振振有词，说小辈气性大，你若轻易胜了他定然要纠缠，前辈则不同，有些江湖前辈穷极一生都未突破的瓶颈，却有我相助，醍醐灌顶。那年少林问鼎武林大会，请江湖同僚去嵩山观花论道，这人迟到不说，还大咧咧与了尘法师说，除却自身，目空一切，简直是大不敬。
　　因此江湖中人便给他起了个浑号，叫无正道人。

　　赵鹤峤替杜悔之沏了一壶茶，是他在溪茗轩赊来的烟雨天青，江南小筑一年才产三百两，采茶时节正是梅雨季，故名烟雨天青，茶香清淡，口感绵密，是不可多得的上品。
　　“贫道那位小友也是江湖中有名的少年老成，能让他如此束手无策，殿主真是独树一帜。”他将茶水斟了半满，递与杜悔之，笑得真心实意幸灾乐祸。
　　“你来这，就为了和我说这个？”杜悔之接过茶杯挑眉，却不怎么受用这番恭维。
　　赵鹤峤敞袖，“自然有事相托。”
　　谁也不知，名门弟子，为何就与□□魔头有了瓜葛。

　　老马饮水咽风走三山，莫明亭回到翠云峰上五合庄时，一脸的无奈。
　　程啸岳人到中年闲来无事，不是闭关就是侍弄花草，在五合庄院子里开了两块地，专门种些奇葩异卉，说名贵也不名贵，只是图个有趣，论观赏亦不如西陵庄花海绝美，但若碰坏了一点枝叶，程啸岳都要大发雷霆的。
　　只可惜程盟主穷尽毕生功力，也种不好两块地。五合庄前门被疯长的忍冬藤缚住了大片去路。
　　莫明亭无法，只得轻功跃进门内，却未留神一脚踩碎了一簇茎叶。
　　长剑破空，划风而鸣，剑刃没地，贴着莫明亭脚边插进地里，惊得人眉心一跳。寻声而来的自然是当今武林盟主，“臭小子！一回来就弄为师的花，花招你惹你啦？最近本就死了几株，为师已经心痛难耐欲自绝于世了。”
　　莫明亭摊手，“师父，我早就告诉你，花草也要剪去劣枝，你偏不听，好的坏的一起长，不死才怪了。”
　　武林盟主没有给自己爱徒一个好脸色，伸手就来扯他耳根，“你能耐是吧？小兔崽子，出师了吗就得瑟起来了，怎么，被人叫两声少侠，飘了？”
　　莫明亭从善如流，“弟子知错。”
　　程啸岳傲然扭头，只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