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邪并立》苏倦老师

12、十二、何事引神仙

　　长枪破月谢燃，放在二十年前，确实是个如雷贯耳威震一方的名字——如果不和长英剑程啸岳比的话。
　　可如今的谢燃，已经很老很老了。别人不知道，但他手中的破月枪知道，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色厉内荏、外强中干。但今日他的女儿要出嫁，所以他还不能死，还需一口气，最后的一口气。
　　他望了望堂上那对双喜红烛，悠悠地长叹一声。
　　李管家适时送上一盏茶水，竟也不觉得这一幕有些诡异。
　　谢家大喜，却一个客人都没有。又或者是，该到的客人都早到了呢？
　　“我今日要杀一个人。”谢燃轻啜那杯茶，牡丹香味自盈室内，无风也满室。这是比中庭月更为贵重的，由中庭月所制的牡丹花茶，也有个风雅的名字，叫做庭月浓。“但若我杀不了他，今日死的人，便是我。”
　　李管家忽的抬起头来，平日里低眉顺眼的一张脸陡然因他这抬头而变得有了威严起来，眼底攻势如这盏牡丹茶正浓。他比谢燃年轻，只这一句，便占尽先机。
　　双刀在手，活物皆啸。
　　青萍殿护法，嘲风。
　　此时的嘲风哪里还有李管家那个平凡中年男子的样子，刀刀往谢燃命门击去，但谢燃却只出守招，而不反攻。纯论武学，嘲风不如谢燃，但青萍殿护法，学的是杀人。他的双刀劫日上有凹槽，杀人放血，无所不用其极。只要沾身，便是死。谢燃开始还能应对自如，但很快便脚步虚浮起来。
　　“你今日谁也杀不了。”
　　嘲风自傲道，他看得出谢燃的勉强，有信心耗也能将他耗死在喜堂内。谢燃到了这般境界，见山是山，见水是水，早过了狂妄自大的年纪，所以他对这句挑衅，只是淡然道。“可杀我的人，也不会是你。”
　　喜堂外那放置了许久的火盆突然灭了。
　　火灭是有风，什么人，带了风来？
　　谢芳吟一身凤冠霞帔，月夜中更是美艳不可方物。步态端庄、气质娴静的一位新嫁娘，只是那双眼却邪，怎么也不像那位谢家千金。
　　“宴还未开，爹爹就这么等不及吗？”
　　谢燃望了望自己心肝宝贝似的疼爱了十几年的女儿，眸中猛然一滞，连身形也迟缓许多，“你不是芳吟！”
　　双刀劫日，趁机落下，一招便可致命。
　　“止。”
　　就在嘲风以为自己要得手之时，那“谢芳吟”轻声一唤，劫日双刀万钧杀意便土崩瓦解了。她对谢燃行了父女礼，恭恭敬敬说道，“父亲所言不虚，杀你的人，不会是嘲风，更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谢燃拄枪凄笑，“好，好，青萍殿要我死。”
　　“不不。”谢芳吟忙去辩解，“只是我要你死而已。”
　　她形如鬼魅，轻功身法竟不比白日里看到的莫明亭的闲云要差。瞬息之间便已立在了谢燃身上前，捏出一针，径直插入谢燃膻中大穴。手法之快，以嘲风之境，只见残影。
　　“针上淬的是神仙引。想来爹爹应该是不陌生的。”
　　青萍殿有毒名为神仙引，说是可引人入仙道。引人成仙，可不就是送人归西，中此毒者会血脉逆行，气冲大穴，要么走火入魔、要么爆体而亡。

　　嘲风见银针已入体，便急掠后去，朝那“谢芳吟”道，“殿主，还是退去吧，神仙引发作，谢燃血脉逆行强提功力见活物而杀之的时候，可不好对付。您不能有闪失。”
　　谢芳吟几步随他掠去，伸手掀去了他脸上的人品面具，还叹道，“这中年汉子的脸是真俗，不如你的好看。”青萍殿护法嘲风，真颜如净水清风，俊秀而有致。
　　嘲风不知他这位殿主意欲何为，不敢再轻易出声。
　　揭去他人皮面具后，殿主便没了别的举动只对他道，“你退，我还要等人。”
　　“等谁？”
　　殿主看向那红喜双烛。“当然是我的夫君。”

　　红烛成双，高堂列座。
　　倒还真像要拜堂成亲的样子，只可惜他未着喜服，而是一人一剑，慢慢踱了进来。
　　谢芳吟也就这样看着他慢慢走了进来。
　　莫明亭速度也快，几步踏至她面前，揭去人皮面具的手法与方才他揭嘲风的如出一辙。
　　姿容无双、才智双绝，青萍殿主杜悔之。
　　杜悔之似未出戏，眸光流转之间还有女子媚态，不胜娇羞。“夫君怎的也如此心急，还未拜堂，就揭盖头？”
　　莫明亭甩了甩手中的人皮面具，问，“你管这玩意儿，叫盖头？”

　　方才被神仙引刺中的谢燃此时突然暴动，眼底赤红，分明已是失神，若习武之人落得如此地步，便只知嗜血嗜杀了。
　　杜悔之诱莫明亭来，却不是抓他来送死的，而是要他亲眼看着谢燃咽气的，所以此刻见这异状便要揪莫明亭飞离。但莫明亭先他一步抽了剑。
　　这柄剑杜悔之也听过，但凡江湖名门子弟，靠世家与师门的名头去天下最好的铸剑世家百里庄求一柄好剑，其实不难。但莫明亭身为武林盟主的徒弟，他的剑是路边找了个打铁的铁匠随便买的，籍籍无名。但他握剑时，没有人会怀疑他就是程啸岳选择的传人，长英剑的继任者。那种意态风流，引人折往。
　　他虽惋惜，却也没有要陪他以身犯险的意思，退往高墙上后再施施然劝这个年轻人。“你拦不住他的。”
　　“拦不拦得住，以剑试之！”

　　剑身长约两尺，不纹龙不绣凤，却隐有蜂鸣之声，铮铮如乐。随着莫明亭的剑招激荡风声，破月枪也在谢燃手中飒飒生威。枪与剑对撞几十招，一声碰得比一声响，仿佛撞得是山河。直到破月枪雷霆万钧得一刺，莫明亭的无名剑极力去挡，剑枪相碰时好像又只变作了角力，彼此压制，互不相让。
　　可莫明亭还年轻。
　　但谢燃已经老了。
　　此时因为神仙引而强行运气的谢燃绝对有逼天之境，但这是燃命之技，莫明亭虽对得吃力，但却能耗住谢燃。他咬牙单手抵剑，另手画圆，以掌推出。
　　还是那招无极掌。
　　“以无极，现生机。强行化去了谢燃半数功力，使那神仙引成了废物。虽说另半数功力在对兵中耗去，但莫明亭赢得，仍然是光明磊落。”
　　有人感叹，杜悔之转眸，是嘲风。他冷笑问道，“你是不是觉得，不杀生的江湖人，就是光明磊落大仁大义？”
　　“我说今日谢燃会死，谢燃就是会死，枯木逢春，其实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嘲风站直了身子，往后握住了自己的双刀劫日，问，“我去了结？”杜悔之伸手将他拦住。“你看着吧。”

　　谢燃经此一遭，觉如浑身经脉尽断，疼得令人麻木。既然麻木了，那也就是不疼了。他任由身子轰然跌躺在地上，伸手招了招，形容枯槁，声音也透着油尽灯枯地哀伤。“年轻后生……来陪老夫……说说话……”
　　莫明亭提剑在谢燃身侧席地而坐。
　　“我年轻时，杀一人，悔一诺，便成了永远的心魔。”
　　“当初方旭被四大派联合狙杀，有一金面棍者为其开路，血溅三百里芒砀山。枪棍本一家，那人是我。”
　　“我本就出身青萍殿，是方旭的心腹之一，当年我作为青萍殿暗线，于沧州立身，于江湖立名。曾经有位绝世美人赞过中庭月华美、金绿檀爽口，我便一直经营这两个生意。”
　　“那个美人叫姬姝，是我此生唯一爱过的女人。也是当时的武林第一美人。她是青城派的二师姐，路过沧州，和我对饮了七日，第七日我同她说，等我做完一件事，我就去青城派提亲。”
　　“那件事便是四大派联合狙杀青萍殿殿主方旭，我原以为青城派这等小门派是不会参与这件事的，我原以为我只要忠君之事后便可得自由，便能娶我心爱的姑娘。”
　　“可惜金面覆眼杀红了芒砀山的我，竟然没认出来那位挺身撞上我的剑的，就是我爱的人。”
　　莫明亭只是默默听故事，并不多加言语。谢燃这副与平日无异的样子，许多人都知道，叫做回光返照。谢燃伸手从莫明亭手中拿过了那把剑，仔细看了看，“是柄好剑，配你却俗了。去找你师父要长英吧。”
　　话音刚落，谢燃徒手折断半截剑刃，插进自己胸口。速度之快平生罕见。神仙引已废，他是自己求死。
　　杜悔之背身而去，走进月光里。
　　“沧州谢燃，与青萍殿勾结，二十年前芒砀山金面棍者，畏罪自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