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邪并立》苏倦老师

13、十三、风月美人息

　　谢燃已死，这局已破。可一高楼上有人空手踏风而来，身形飘逸，如野鹤乘闲云。嘲风转身急趋，迎向那空手而来却满身剑意的少年郎。
　　杜悔之漠然转身，月光照他绝世之色，高楼之上仿若仙人。若不是这般心狠手辣的话。他挑眉问气势汹汹追来的莫明亭，“你想杀我？”
　　莫明亭不出声，他虽是江湖中人人称道的未来盟主，可真正见证生死，也不过两次，上次也是这人，他没亲眼见过南风堂如何覆灭，可这次却是身在局中。当日六合庄与师父所论，本就觉得此人不除不行，但如今，他却是杀心大炽。
　　“你手中已无剑，但有剑气，我等你出一剑，若这一剑不能杀我，那你这一生，或许是没有机会了。”杜悔之伸手将嘲风轻轻一拽，那年轻护法便只得仓皇跌下高楼，还未来得及稳住身形，他所侍奉之人便一掌掠下。“嘲风，退。”
　　莫明亭拧眉，运功化气，他的剑折去了，但他的剑心没有，莫明亭此时只是想一剑将眼前人刺穿，没有其余杂念。可杜悔之就是那么施施然站着，等他这一招剑气迎面而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那剑气劈风而来，有振山撼海之势。
　　杜悔之未退，剑气浩瀚，穿破他身上喜服，直抵胸口。有血痕沁出。
　　然有一剑光惊起寒鸦，这不详之鸟悲啼一声，横穿而入的剑客以天地为八卦，盛于莫明亭那一招杀生剑气，为的就是逼退莫明亭。莫明亭察觉到惊险，急后撤去十步，定神望向这个横生枝节的年轻剑客。他的好友，赵鹤峤。
　　“再进寸许就要死了，夫君还真是好狠的心。”杜悔之伸手按上胸口剑伤，还不忘以这场荒唐夫妻事调侃莫明亭。
　　“他不能死。”赵鹤峤并未收剑，而是背手负剑，对莫明亭道。
　　莫明亭与谢燃缠斗时就已耗去大半力气，方才那一招更是令他力竭。可莫明亭没有退，甚至更进了一步，对上赵鹤峤那有些心虚的目光，逼问道。“原来你也是局中人？”赵鹤峤负尽狂名，敢与江湖大宗力战，敢一人骂师门，此刻却不敢对上莫明亭的眼睛，他低下头，轻声道。“我是，我对不起你，但他不能死。”
　　莫明亭眸光更是灼人，因这一句又转回那从容得仿佛未曾受伤的青萍殿殿主身上，“他不是会听命于人的人，你同他交易了什么？”
　　“少侠真是……聪慧啊。”杜悔之忍不住叹道，“我们一个字都没告诉你的，你却能分毫不差地猜到，既然你能猜到这，那想必也能猜到我许了他什么。”
　　“他找了十几年的人，你能帮他找到。”莫明亭说到，语气却十足不容置疑。
　　“是，他这些年虽托了闲云馆，可闲云馆上涉武道大宗，下涉江湖庶人，却无法窥得朝廷，但我可以。”杜悔之身着大红嫁衣，腰间却别了一个白玉酒壶。他此刻豪气干云，倒是不太像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头了，伸手揭开白玉壶，月夜之下清香四溢。“来来来，何必这么剑拔弩张，沧州名酒金绿檀，我藏私了一壶十五陈酿，莫要让血坏了我的酒香。”说是这么说，可负伤流血的，在场只有他一人。
　　嘲风在矮了数层的墙上看自己的殿主，不由得低头苦笑骂了句。“疯子。”
　　莫明亭看了看杜悔之，觉得这人实在是诡谲，公子之态，却杀人如麻，天人之姿，却心狠手辣。
　　但奇的是，他这一番话，确实令莫明亭收了剑意。那压迫心头的剑意一收，赵鹤峤的念吾剑也入了鞘。
　　莫明亭又看向赵鹤峤，“你要找那个人，确是你平生夙愿，所以我不怪你了，但你要记得，找到了人回来见我，须赔我十把好剑。”
　　赵鹤峤方才便一直盯着莫明亭衣角，听得这话苦笑一声，“我还以为你要同我割袍断义。”
　　“剑我赔你，酒也不会少你，还会让你揍我一顿解气。你待如何？”赵鹤峤抱剑而立，明月清风，正是少年。
　　莫明亭笑道。“可以。”

　　“绿檀烟水尽城香，金月送客长路遥。”杜悔之拎着酒壶饮了口，摇头晃脑地吟诗，仿佛已是大醉。可他忽又挥了挥手，“嘲风，送赵道长，我有话要同莫少侠说。”
　　嘲风听得主人吩咐，轻功一跃引着赵鹤峤便往沧州城门去了。
　　待那两人确不见了影后，杜悔之将手中剩余半瓶金绿檀往莫明亭处掷去，那酒液清澈如水，却香如牡丹。他打到方才，也有些乏了，便就着那壶口酣畅饮尽，大叹一声。“好酒！”
　　“你方才是真心想杀我。”杜悔之望着他，幽幽道。“江湖上说你是仁义剑，从来都是伤而不杀。当初天山派叛徒三十人围攻你一个，你也没有将他们杀掉。”
　　“那么，究竟是什么束缚了你，而我又是怎么解了你的束缚呢？”杜悔之好似不需要莫明亭说话，只是自问自答。
　　莫明亭也没有打断他沉思的意思，只是饮尽之后，又将那白玉酒壶掷了回去。杜悔之没接，那酒壶便碎了满地，残余酒香散入风中。杜悔之忽而灵光一现。“因为入了我的局吧？觉得被我愚弄利用了？”
　　“你不该在我面前杀人。”莫明亭沉声。
　　杜悔之满脸无辜。“谢燃分明是自杀，用的还是你的剑。”
　　“是，多亏你那针神仙引。”莫明亭冷嘲热讽。

　　“你猜了我许多，那我便也来猜猜你吧。”莫明亭撩开袍子，席地而坐。“延城之局，并非为我师父。而是一开始就冲我来。对吗？”
　　杜悔之笑笑。“然。”
　　“今日之局，我和谢前辈缺一不可，对吗？”
　　“然。”
　　“因为你要做的不只是杀人，而是让天下武林都知道，这些人死有余辜，因为他们都曾和青萍殿勾结，伤天害理。这么一说，你好像是在做好事。”莫明亭抚了抚下颌，突然不说话了。
　　杜悔之也学着他席地而坐，问，“还有么？”
　　“我在此局中，只能做你的喉舌。因为你的话天下人不一定信，但我的话，他们都愿意信。”莫明亭又道。
　　杜悔之还是笑。“然。”
　　“但若再有下次，我一定会杀了你。”
　　莫明亭本收敛了气势，但此刻却是杀机尽显。可杜悔之却毫无惧意。
　　“那你猜我把你留下来，是为了听你对我这一番猜测吗？”杜悔之问。
　　莫明亭摇头。“你一定有别的事要同我说。”
　　杜悔之不知从哪变戏法似的又摸出个一模一样的白玉酒壶，揭开时酒香清冽，正是那金绿檀。
　　他此时倒不像方才急饮，而是闭目缓缓嗅之，又浅口啜之，做足了姿态，也吊足了莫明亭的胃口。
　　“有人要杀程啸岳。”
　　莫明亭一身杀气又聚拢，几乎扑向杜悔之面前。“谁？”
　　“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他们是什么人，我也不知道。但这桩事，他们请我做过。”杜悔之晃了晃酒瓶，又给莫明亭递去，这次莫明亭没有接。
　　“若我不做，世上能做到的人，其实不多。”杜悔之仿佛是在宽慰他，把那无人问津地酒壶又拎了回来，大口饮尽。“谢燃就是一个，但他已经死了。”
　　莫明亭只饮了那半壶，按说他酒量不止于此，可此时却有些头晕目眩，那馥郁酒香此时更是缠绕在他鼻息之间，深闻便是大醉一场。
　　金绿檀可没有这么醇厚的后劲。莫明亭想。
　　“这个美人息，可比金绿檀好喝多了。”莫明亭闭眼之前，看到的便是公子红衣、绝世无双、举杯邀月。

　　“殿主，你是在帮这个人吗？”
　　“嘲风啊。”杜悔之飞身掠过万千树影，轻功卓越如仙，却是叹了一叹，眉眼陡然变得狠戾起来。“我什么时候许你揣测我的用意了么？”
　　嘲风惊惶低头。“属下知错。”
　　沧州月，中庭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