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清风》一梦萧瑟

48、第四十七章 沦陷

　　凉悠悠的竹席仿佛能将身上所有的暑气都吸干，品一口沁人心脾的凉茶，整个人精神都为之一振。最重要的，还是有一个真心喜欢的人陪在身边，再炎热的夏天都化作一股清风，吹得人忍不住想要微笑。

　　方玉潭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描着跟自己贴身而睡的清风脸庞，像是怎么都看不够似的，一遍一遍的描，一遍一遍的看，直到清风被细微的瘙痒弄醒，揉着朦胧的眼睛问：“师父，几点了？”

　　清风还是惯着叫方玉潭师父，怎么都改不了口了。方玉潭最爱看他迷迷糊糊半睡半醒的模样，每天都忍不住逗他，然后亲亲他的眼睑，哄着他继续睡。

　　“还早呢，再睡会儿。”方玉潭也躺下身子，打算假寐一段时间，教戏的老师傅少了，很多事都得由他担着，每日里是真的感到有些疲乏。

　　正是半梦半醒的时刻，屋外突然传来好大的脚步声。

　　“方兄！快开门！”邱丛生顾不得形象，门板拍的震天响。

　　方玉潭跃身而下，清风也跟着醒来慌慌张张的披上褂子。

　　“方兄！大事不好！”邱丛生俯在方玉潭耳边说了一串话，方玉潭脸色顿是一变，他对清风使了个眼色，清风立刻会意，趴到窗边上去放风。

　　“有没有伤亡的同事？”

　　“暂时还没有得到消息，倒是有听说这趟火车里载了好大一帮留洋回来的学生，家里都是有背景的。真是好大的一个下马威！”

　　清风听见留洋两个字，忽的回过头问：“从哪儿回来的？陆悦上次来信说，她就快回来了！算算时间，是差不多……差不多……”

　　邱丛生看了师徒俩一眼，叮嘱道：“你们俩千万小心些，万一有个风吹草动的，可得知会一声。火车站那里的消息你们别着急，过一会儿就会有消息，现在正在清点死亡的人数，那些受伤的正在得到治疗。”邱丛生起身要走，他还是不放心的说道：“陆悦那孩子机灵着呢，不会遭难的，可别太担心了啊！”

　　时隔多日再次踏入陆宅，竟好像是换了个天地，忙里忙外的下人只剩下寥寥几个，就连班子里的学徒都只剩下往日的一半。院子里冷冷清清的，一如大街上的萧索。

　　清风站在里间屋子的门边上，他看见张矝弦在屋里坐着，自是不敢冒然进去，于是就垂着脑袋候在一遍。

　　张矜弦心也不是铁打的，看见性格乖顺听话的清风心里总是忍不住喜欢的，只是这孩子也不知怎么的，就走上了岔道。

　　“进来吧。”

　　清风抬头看一眼张矜弦，进来安安静静在他身边跪了轻轻喊一声：“师公。”

　　张矜弦摆摆手说：“你起来吧，我跟方玉潭师徒情缘已尽，你这个徒孙也自是吃不消的。”

　　清风朝床上的人看一眼，捏着下摆说：“师公，你永远都是我师公，就好像师父，永远都是我师父一样。”

　　张矜弦摸摸他脑袋，长长叹口气道：“真是个傻孩子。”

　　床上的人睡得浅，也不知道听去了多少两人之间的对话，等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后突然开口问道：“是清风吗？”

　　房间里还是很安静，那人摸索着从床上坐起来又问了一遍：“是清风吧？”

　　清风看床上的人两个眼睛都被重重纱布包裹着，下巴又瘦又尖，眼泪一下子就翻落下来，他慌忙拿袖子去抹，一边又装出高兴地样子说：“陆悦！你可回来了！”

　　陆悦伸出手说：“清风你过来。”

　　清风走过去，在她面前坐下，陆大小姐伸出右手探索的去触摸清风的额头，细细的食指点到他鼻子的时候，陆悦笑了，她说：“可不就是清风！”

　　清风脸上又有了湿意。

　　陆悦嘴角两个小小的酒窝：“清风，我不难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怎么不难过？回家的第一天就在火车站里遭遇爆炸，同学们死的死伤的伤，陆悦也没有逃过，被碎片刺伤了眼睛。医生说，治愈的可能性只有一半。

　　小时候一睁眼没了大师哥，现在陆悦又面临双目失明的危险，清风心中又一次燃起恨意，他不明白，他们这些普普通通只求安安稳稳生活的老百姓，为什么一次又一次的被人家欺负了去。

　　清风攥着拳说：“等你好了，咱们再上电影院去！”

　　提到电影院，陆悦脸上突然黯淡一分，清风和方玉潭的事情，大人们再是隐瞒她也总归是知道了一二。清风与她，终归是有缘无分。

　　“清风，方师傅待你好吗？”

　　清风不知道为什么陆悦突然会这样问，直觉上时感到陆悦已经知道了他和方玉潭之间拜天地的事情，他也不再避讳直接了当地答道：“师父待我极好，陆悦，我要跟他过一辈子。”

　　陆悦摸着缠在面上的纱布，眼睛里酸酸涨涨的，也不知道瞎子还能不能流泪。

　　方玉潭似乎跟陆海魁商量了很久，他俩现身的时候陆悦正坐在廊下荫凉地的藤椅上，清风和元宝一边一个坐在她身边，给张矝弦剥着干桂圆，给陆悦剥荔枝，天南海北的聊着。

　　方玉潭站在一旁，似是不忍心打破那一派其乐融融的样子。

　　清风讲得开心了，手舞足蹈的比划着，在这个城市里生活的几年，回头看看，似乎所有的欢笑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人人自危，很多户人家是闭门不出，连高声攀谈也不敢。商人囤积物品，物价一再被哄抬。白天晚上交错着有地方发生爆炸、深更半夜的经常能听见护卫队吹哨跑动的声音。

　　邱丛生来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出现的时候都极其隐蔽。清风坐在方玉潭身边听他们交谈，任是年岁再小，他们交谈的内容他也是听得一分不差。

　　也许，这座城市，要沦陷了。不仅仅是这座城市，连带着这一整个泱泱大国，都要跟着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从清风出生开始，就没有太平过的国家，这一次，是真真正正的要沦入厮杀当中。

　　他们又要居无定所了。

　　邱丛生目光幽幽的望着清风说：“清风，你还小……”

　　“我十七了。”

　　“清风，国仇家恨，你不懂。”

　　“我懂，大师哥，陆悦，还有……我……”清风的手被方玉潭握住，他更加坚定的说：“哪一个都好，我懂。”

　　邱丛生哈哈大笑道：“看来在法国的让奇是等不到你了！还是方兄厉害，断定了清风会跟着你，就是一定会跟着你了。你这个做丈夫的啊……”

　　清风脸倏的一下就变得通红。

　　“还跟邱叔叔害臊个什么劲！你啊，跟着师父来我家的第一天，我就察觉到喽！”

　　不说还好，一说清风更害羞了，转身装着去倒凉茶。

　　“好一个珠联璧合”邱丛生起身，朝着方玉潭恭恭敬敬鞠一躬：“当年是我将你带入组织，方兄既然决定一路走下去，赴汤蹈火，我邱丛生义不容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