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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十章 跷功 ...

  •   本章论一根竹子怎样在方玉潭手里得到多种使用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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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清风起床早读,发现窗台洗水池边多了一颗细竹。

      方玉潭正在竹边清洗指尖泥土,见清风捧着书出来,便将水池里洗干净的野果端给他。

      “上山砍竹子,看到一丛长得特别好,就摘了一些回来。”

      盘里鲜红的覆盆子晶莹可爱,清明接过捏了几颗吃,酸甜的口感一下就将他最后的一点困意打发了。

      方玉潭洗了手,开始处理竹子。

      比人还高的竹子,先被拦腰砍成几段,方玉潭选了当中几段最坚实的,又将它们均匀地分割成中指长短,小指粗细的几根竹条,最后拿出削刀,将竹条两头逐一削尖。

      清风以前没见过这种样式的竹签,但是能猜到应该是和飞飞有关,他看不进书,干脆蹲在师父身边,看他仔细做了十几根一模一样的竹签子。

      过了一会儿,飞飞从寝室出来,方玉潭正好完工,见他过来,就拿着竹签在他腿后比划了几下。

      “原以为你要赖床的。”清风将怀里的覆盆子递给飞飞,“吃吗?”

      飞飞接过塞了满满一嘴,好奇地打量着方玉潭手里的竹签,“老师,这是什么?”

      “给你做的竹签,长短刚好。”方玉潭道。

      “做什么用?”飞飞更好奇了。

      “我看你昨晚站着踩跷吃力,这要是一走动,八成是要伤了脚脖子。其实……真的要练跷功也不在这一时,你先将两条腿控好了再绑也不迟。”

      方玉潭说完,将两端削尖的竹签绑在飞飞膝盖窝上,“试试,朝前走几步。”

      膝盖窝被尖锐的竹签撑着,就完全打不了弯了,需要直着两条腿往前走,模仿的是穿上跷后走路的样子,飞飞尝试着往前挪动了几步,尽管他已经一再小心,但还是让那尖头刺了好几次。

      “嘶——好疼!”

      皮肤上的疼直戳着心,这可一点都不比踩跷轻松,飞飞边呼痛边想,怕是自己在踩上跷之前,膝窝就已经被戳成筛子了吧!

      可戳成筛子也没办法,谁让他心甘情愿呢!

      上午的文化课后,飞飞开始被单拎出来练。

      在全校师生的注视下,他就这样绑着竹签在院子里来回地走。

      热辣辣的太阳晒得地面明晃晃一片,汗珠子大颗大颗的从飞飞额上往下砸,这是半毫也不能分心的活,因为一旦分了神,那膝盖窝上立时就会传来扎疼。但方玉潭不允他一步一步继续磨蹭,待他走了几圈后,就开始命他加快速度。

      “哒哒哒哒哒哒哒——”

      竹条在后头追着,脚底下稍慢一些,背上就会挨上一下,飞飞走了半圈,不但气息乱了,脚底下的节奏也早乱了,偏那竹条还像赶鸭子似的在他身后一个劲的抡,抡得飞飞彻底慌了神,膝盖一弯,那尖尖的竹签就彻底扎进了皮肤里。

      疼啊,疼啊。

      膝盖窝里的血珠子争先恐后地往外冒,瞬间就染红了竹签。飞飞疼得心头直抽,鲜红色的疼字在脑袋里张牙舞爪,比在课堂记的任何一个字都要生动深刻。

      方玉潭垂下眼,手里的竹条点在飞飞肩膀上。

      “我知道……我……让我缓缓……”飞飞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地面滚烫滚烫,那热气穿过鞋底在脚底板上翻腾着,逼得伤口处再次狂烈地跳动。

      学戏苦,但这种苦中苦是从没受过的。因为飞飞没法委屈,路是自己选的,并没有人逼迫,这是打碎了牙也要自个儿吞下去的。杜言还能喊声疼,喊声累,但他不能。

      用力甩了甩脑袋,飞飞在方玉潭的竹条再次落下来前狠狠吸进一口气,咬牙继续前行。

      不知何时,满院子的人都停下了学戏,就连教习老师们,也停下了教学,大家的目光不一而同都落在了飞飞身上。那个孤傲而瘦小的影子,每走一步,都仿佛踏在他们的心口上,让他们每一个人都忍不住牢牢地摒住了胸口的一股气。

      杜言呆呆的,眼泪早已经溢了出来。

      “飞飞哥行!我也行!”杜言突然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大声喊道。

      众人顿时如梦初醒般,一个个卯足了劲的练,生怕被飞飞比了下去。

      一时间,小学校的院子里热火朝天,直将那骄阳也比了下去。

      转眼到了正午,飞飞两条腿已练得像石柱一般,到最后,连疼痛都变得麻木了。

      “摘下来吧。歇一歇。”就连方玉潭都看不下去了。

      飞飞却摇了摇头。

      没有摘下来的道理,他见过陆家班新进的旦角弟子,就连出门采买都是踩着跷的,不练出一身功夫来,哪里就能轻易将东西摘了。

      方玉潭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返身去食堂亲自端来一碗酸梅汤,飞飞接过,吸了吸鼻子,汤还没喝,眼泪先扑通扑通掉进碗里。

      白日里绑着竹签练跑圆场,晚上则练站跷,不过三两日的功夫,飞飞那张圆润可爱的小脸就给熬尖了。

      很快,学校就迎来了探亲日。

      这半月一次回家的日子,是所有学生都翘首盼望的,但这次飞飞却不愿回去。张矝弦一共才给予他半月时间,这要回一趟家,来去就得两日,这珍贵的两日,足够他将平地踩跷练出来了。

      清风见飞飞不肯走,本想留下来陪他,但早先邱丛生就与他们约定了要修新戏本,方玉潭也要去交报社约好的插图,没办法,最后只能将飞飞先留在学校里。

      从学校到陆宅,有差不多一个小时的路程,方玉潭先带着清风去邱丛生的住处交插画,又与他商讨了一番给学校学生写的新戏本子,等到了陆宅已经是傍晚了。

      两人远远的,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倚在陆宅的围墙边。

      清风与方玉潭对视一眼。

      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笑意。

      方玉潭上前,恭敬地喊了一声:“师傅。”

      张矝弦看到只有两人回来,忍不住朝他们身后看去。

      可两人身后空空荡荡,除了巷子里的灰砖,就是黄土,几乎是一眼就望到了头。

      “师傅在找什么?”

      张矝弦脸上还是漠不关心的样子,实则心里已经焦急起来。今天是学校探亲的假期,往常飞飞一定是赶在午饭前就能回来,可今天他等了又等,都没有等到人,宅里的弟子说方玉潭和清风也没有回来,张矝弦怕几人有什么闪失,就一直门口张望。

      “你们……就你们两个回来?”张矝弦问。

      方玉潭笑道:“师傅,我们进去再说。”

      张矝弦无法,只能跟着方玉潭进去。

      有一段时间没有回陆宅了,宅里的草木似乎要更浓盛一些,跨入小院,假山盆景里的老翁依旧乐呵呵地在撑着竹篙,小乌龟也依旧懒洋洋地晒着夕阳,清风一路四处摆弄,方觉得只有这处才有岁月静好的感觉。

      三人刚到别院,陆海魁就派元宝来叫吃晚饭,如今元宝已是陆家班的顶梁柱了,他浓眉大眼身材魁梧,果真像戏里走出来的霸王一般,走路自带罡风,说话的声音更是洪亮有力。

      “师公!师傅!清风师弟!晚饭备好了!”

      张矝弦本想到了别院,方玉潭总会说一说飞飞的事情,却没成想元宝火急火燎地来请,无法,他只能随着大家先去主厅用饭。

      陆海魁正在八仙桌旁摆筷子,见师傅来了,赶紧将一盅热汤先端到他座位上,张矝弦现在哪有心思喝汤,可又拉不下脸当这么多人地来问飞飞的事,只能没滋没味地嚼着。

      “天气热,就算是胃口不好也得多吃些,否则身子受不住的。”陆海魁见张矝弦吃得心不在焉,又挑了块最嫩的三黄又鸟,沾好酱油夹到他碗里。

      去年飞飞住到学校后,张矝弦害了场风寒,烧倒是很快就退了,只是腿疾复发,疼得连地都下不了。陆海魁得知后,再不顾张矝弦说什么,就算是圈,也要将他圈进陆宅里。

      张矝弦自是不肯的,但架不住陆海魁拿飞飞来劝。

      陆海魁当时痛心疾首地在他面前痛诉,“你这副样子,让飞飞怎么在学校里安心读书学戏!师傅!你可以不要腿,但飞飞是孝顺孩子,你这是在剜他的心啊!”

      陆海魁一席话说得张矝弦哑口无言,无处可去的他只能又在陆府住下来,但他绝不白吃白喝,就算拄着拐杖也不忘在陆家班教习弟子。陆海魁见了都任由他去,只要他能在自己身边安安心心地住,无论张矝弦做什么都好。

      这会儿陆海魁还在有滋有味地在继续为师傅夹菜,丝毫不知张矝弦看着自己饭碗前越堆越高的菜品,已经微微皱起了眉头,忽然他夹菜的手一顿,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环顾一圈饭桌上的人后“嘶”了一声道:“怎么……今天饭桌上这么安静?”

      清风见状,掩嘴偷笑了一声。

      陆海魁又左右看看,“呦,飞飞呢?没跟着回来?”

      张矝弦的耳朵顿时竖了起来。

      “飞飞要练功,不肯回家。”方玉潭给清风夹了一筷子笋丝。

      这下,陆海魁终于回过味来了,他看了一眼身边拿着筷子却一动不动的张矝弦,如梦初醒道:“我说呢,怎么饭桌上这么安静!少了疯丫头,飞飞也不回来,唉,这家里都不热闹了!”

      想到留洋在外的陆悦,陆海魁还真有了几分感慨,“不知道丫头在法国怎么样,有没有受欺负,信也不知道来一封,当初就不该让她去!”

      去国外学新思潮是当下的流行,陆悦见几个同学都去留洋,自然不甘寂寞,她一个女孩子,不在家安安分分守着,偏要活得轰轰烈烈,陆海魁左右拿这个宝贝女儿没有办法,只好托了个在法国的老友,将陆悦送去留洋。

      这话题兜兜转转竟又转到了陆悦身上,张矝弦支起来的耳朵顿时又软了下去。

      方玉潭见玩笑也开够了,总不能真把自己师傅晾着,连忙给清风使了个眼色。

      清风忍着笑,一时又想不出别的法子,想到刚刚师父给自己夹的咸菜笋丝非常爽口,灵机一动道:“陆师傅,这道咸菜笋丝真下饭,我可以带一些回学校吗?”

      “你要爱吃,明天我让厨子重新做,这么热的天,这菜隔了夜就变酸了。”

      “不碍事的,我跟师傅今天晚上就回学校。”清风见陆海魁上套,眨了眨眼睛。

      果然,听到学校两字,张矝弦又默默坐正了身子。

      将飞飞一个人留在学校总归不妥,方玉潭和清风一早就决定吃了晚饭回学校的。其实他们大可以连陆宅都不回的,但想到张矝弦肯定巴巴盼着,还是决定回来给他“透”点消息,毕竟飞飞练得那么苦,没理由不让爹跟着好好心疼一番。

      陆海魁见清风话里有话,终于觉出些来了,脸上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于是继续顺着清风的话道:“哟!那飞飞饿着了怎么办?食堂里留饭了吗?”

      “留了卷饼。”

      “那多带些回去,咸菜笋丝有什么好的,飞飞最爱吃红烧鸡翅,我这就让厨子去做!”

      “不用不用,飞飞……吃不下鸡翅……带些爽口的菜就好了。”

      “怎么吃不下鸡翅?!他一口气能吃五六个呢!是哪里不舒服了?”

      张矜弦“啪”的一声放下筷子。

      清风立刻闭嘴。

      陆海魁咳了一声。

      “不就是想告诉我飞飞的事情么,用得着这么遮遮掩掩的!”

      陆海魁忙给张矝弦顺气:“哪里的话,我们心疼飞飞都来不及,遮掩什么!”陆海魁又将头转向方玉潭,“师弟,你说是吧?”

      从小这做师哥的陆海魁就是讲好话的,围在张矝弦身边师傅长师傅短的伺候,有什么话茬,有什么不对的,一般都由他们这些做师弟的接着,方玉潭早已练就了一身处变不惊,见师哥又将话头抛过来,立刻稳稳地接住了。

      “师傅,咱们这也不是有心跟您绕圈子,只是您走了之后,飞飞练功实在是遭了大罪。孩子坚毅,那是再疼也没人听他哭过一声。可你不知道啊,他一个人的时候,总立在门房边巴巴朝外望着,那个样子,是谁看了心里都不好受啊。师傅,您得空,去看看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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